[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昭雪以宁
视线由左侧依次掠过,第一位垂目耷耳,满脸憋屈。而后几位神态颇煞,不是面露鄙夷,眸露不屑,便是脸带刀疤,仰脖斜眼,故显桀骜。
她心头连连叹息,眉头越拧越深,不自觉探向最后一人。只见那男子颓然垂首,长发垂落掩住右半脸。心生好奇欲一探究竟,刚弯下腰,不想下一秒,男子猛地抬头,青面獠牙相,龇牙冲她猝然“哈!”一声。双手一顿疯狂挣扎,咬牙切齿的俨然一副欲将她生吞活剥之相。
肃颐顿时被吓个机灵,脚下不自觉连退两步。一旁余的几人皆面露嘲色,哈哈大笑。
“住嘴!不得放肆!几个狗东西!这可是你们买主!”牙婆从腰间抽出辫子猛地在地上重重鞭着。
那几人顿然噤声。
这几人单论面相,带出去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畏罪潜逃之人!
她蓦地斜瞥牙婆,一字一字冷声道“我要的是脑子正常之人,不是这种见人就咬的”
婆子见其语中带着怒意,立马挥了挥手,示意牙子将人带下去,随后凑上前低声赔笑道“姑娘息怒,这头一回生意摸不准也是常事……倒有个底儿干净的!”忽而一顿,声音压得更轻道“大宅里出来的,只是得费不少银两!你看……”话音刚落,嘿嘿几声。
肃颐目光顺势向下,见她指尖在身前飞快摩挲着,心头了然,也不与她多废话,冷哼一声“利落带路就是,还会少你?”
少倾,跟着进了一间房内。
那婆子蹲下在地上敲了敲,一把掀开地砖,随后点起火折子,翻身沿阶梯缓缓下行,不多时,底下传来声响“快下来!”
这地方竟暗藏玄机。
她蹙着眉,一脸谨慎朝下瞥了眼,瞧着牙婆拼命在底下挥手“下来下来,好货在底下呢”
跟着下去后,入眼便是一条幽暗密闭秘道,空气窒闷的令人心头发慌,竟混杂一丝血腥味。她忍着胃里不适跟随其后。
亦步亦趋约莫十余步,牙婆脚步骤停一扇铁门前,从袖中摸出锁匙。
刚迈入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闻着一股腐味与血腥气,她立马不悦沉声道“人呢!”
身后忽而“吱嘎”一声,牙婆立马掩上铁门,笑了笑“真是好没耐心!好货正在此处!姑娘等等” 须臾间,牙婆点上墙头挂墙火烛,屋内霎时通明,走到身前冲她笑道“姑娘,你看看这两人”话音未落,伸手指了指。
正前方一左一右两人高的铁笼里,关着两个披头散发之人,蔽体衣衫被鞭子抽的破烂不堪,露出身下绽开的皮肉。
她挪着步子上前打量——左侧之人面如死灰,眸中黯淡。
牙婆见状,一脚揣在铁门上,只听“哐——”一声巨响在屋内回荡。
那人双眼倏尔锐利,迸射出一道寒气。
牙婆子眉梢一扬,睨他一眼,忙不迭及至她身前讪笑道“姑娘,这人原是家里闹灾后,家里人没熬过去,就与县里官爷起了冲突,失手伤了县爷,被上头抓了判了流放,半道我们见他人老实,体格强健,就给赎出来了!也是清白之身”
话罢,忙走到另一个笼前,拍了两下,不紧不慢道“姑娘再看这个!她原是官家小姐,读书写字样样了得呢!家中全被抄了,老人家没扛过一气之下背过去了,其余家里人全发配流放了。底子比我脸还干净呢!”
肃颐冷不丁瞥了她那张满是褐斑的脸……左脸不自觉抽搐了两下。
“姑娘来瞧瞧!”
闻言,她抬步上前,细细打量右笼之人,那女子缓缓抬眸,面带隐忍之色,眸光犀利。
她一愣,里头之人正是昨日路过酒楼囚车上那人……原是个女子。
“姑娘你看这两个怎么样!”
肃颐余光窥见牙婆子搓了搓手,假意沉思半晌。片刻后,微微点头,不动声色道“嗯,尚可入眼”
“害!”牙婆笑得合不拢嘴,眸中猝然精光一闪“姑娘识货!看上哪个!”
她指向笼中女子,语气平淡道“她,你且开个实价”
牙婆嗤了嗤,面露为难“姑娘,我老婆子是个老实人,从不漫天要价!只是……这若是寻常的仆役也就算了!”话音一顿,徒然加重了语气“她是个能识字断文的官宦女!不瞒姑娘!还是个练家子呢!将我这院里之人打伤好几个了!就这本事你买回去,没人能近你身子!”
“说点我想知道的”她不耐烦道。
“得!”牙婆立马伸出五个掌心,多一个手指,高声道“不二价!六百两!”
她冷冷瞥眼几根直立手指,指尖往左侧铁笼一指,语气平淡道“此人”
“姑娘……并非老婆子自卖自夸!就他这体格子,再干四十年活都不在话下!四百两不二价!”
四十年……花甲之年。
“……”肃颐转身抬起脚跟就走。
“哎!姑娘别走啊!”婆子一下拦在她身前,接着咬牙拍打着大腿,面色苦恼开口道“姑娘就说吧!多少!他二人这身份技艺可真真一等一好!你也不能叫老婆子吃亏啊!”
闻言,她轻嗤一声,悠着步子回过身子,在铁笼中间站定,声音清凛道“你二人可愿意跟我走?”
空气静默,昏暗的烛光在屋内忽明忽灭。
等了半天,她见二人面色有些动容,立即转过身子不假思索沉声道“五百两,两人!”
牙婆脸色骤变,连摆手道“不妥不妥,姑娘”
她眉梢一挑“有何不妥?”顿了顿,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开口“牙婆,你这好货,寻常人家是不敢用的,买了去回头也是惹事的主”
紧接着凑近牙婆,唇角勾起浅笑,语气极为温柔“你与其折在手里,一天到晚供着吃喝。倒不如落袋为安,买卖人枕着银两不比枕着烫手山芋来的心安?”
牙婆见她戳中自己心思,立马跳开一步,眸光打量着笼中两人,良久,咬咬牙不死心道“姑娘!再添个一百两!”
她轻叹一声,面上浮出一抹无奈“牙婆不必为难,我们缘分未到!”
牙婆见她又要走,猝然慌了神,立刻上前摊开两手拦在她身前,嘿嘿出声“……你这姑娘哪有一锤子买卖!”话落,见她看也不看自己,一副软硬不吃模样,旋即狠狠拍一把大腿“罢了!就依这价!五百两你带走!我这就取死契去!”说着脚下生风,瞬间没了踪影。
她望着大开的铁门,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不多时,接过两张死契垂眸扫了扫,依着死契上几句话再三敲打婆子半晌,才将契书叠好纳入袖中,掏出五百两银票交予牙婆。
出牙行后,烈阳已经西落。
她脚下轻移一步一步缓慢踩在青石路上,身后跟着两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之人。
斜阳映照,拉长三人身影。
忽而她脚下一顿,背对着两人开口道“你们身上的伤过于招眼,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今夜你二人潜回牙行将各自底册找出,斩断过往”
话音刚落,回过身子,指尖从袖中捻出素布荷包,望了眼对面蓬头垢面的女子,抬手将她垂在身侧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抓到身前,轻轻抖出荷包里头铜钱。
足尖一旋,目光掠过右侧男子,轻声道“抬手”
男子不自然地别过头,缓缓伸出手掌平摊在身前。
肃颐将荷包里余下铜钱倒入他掌心,耐着性子开口“这些可缓今夜之急,你们跟着我,未必能过上多好的日子……”话音骤停。
二人面露愕然,随即又低下了头。
她收回荷包,视线来回扫过二人,莞尔笑道“但吃饱穿暖,不再无处可去,不向人低头总是有的”
“且先过了今晚,明早你二人去永乐楼找掌柜任叔,与他就说你们自乡间投奔我而来,余的不必多说,届时他自会安排”话音刚落,旋即转身离去。
女子缓缓抬起了头,眸中早已蕴满雾气,男子昂首,倏儿闭目,双拳紧攥,骨节在干瘦手背凸起。
……
回到于府后,程夫人忙拉着她絮叨起来,原是有几位媒婆子假借拜访之名,话里话外之意,竟是想替她寻个好婆家。程夫人索性问她是否有这意向。肃颐明白程夫人早将自己视作亲生闺女,便如实坦言,随后又陪程夫人闲话了几句,听她叮嘱了些日常才回房梳洗沐浴。
临睡前唤来丫鬟,吩咐明日准备几身利落男装,卧榻半晌,方才朦胧睡去。
次日鸟鸣喳喳,晨光掠过窗前,丫鬟叩了两回门不见声响,直至红日三竿,她才揉着眼转醒。
丫鬟伺候梳洗之时,方知晨间二虎来府上寻她两回,她心里一番左思右想,恍然想起昨日之事,怕是任叔派人来求证,亦或是不知如何安顿那二人,急匆匆出门。
肃颐头戴一白纱蓑笠,一袭素白长袍抬脚踏入永乐楼,抬眼扫视一圈,就见一楼靠角落那桌——一男一女面无表情,背部笔直端坐四方桌前。
冯武,二虎则背对门,两人齐坐一条长凳上,一人双手抱胸,一人手托腮支于桌前,细细打量眼前二人。片刻,二虎歪着头与冯武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
肃颐放低脚步声,缓慢凑近。
冯武道“虎子!会不会是掌柜年纪大了耳背听岔了?”
二虎嗯一声,啧啧几声“可别说,真没准儿......”
冯武点点头,下一秒学着二虎单手托腮“这两人一早上动都不动一下,坐下一副老僧入定样子,一早上了这会老僧都该圆寂了,你瞧眼珠子都不动弹一下!”
二虎忙捂住他的嘴“你这死嘴!小声儿点!没看喘着呢吗!他们回头告诉东家给你穿小鞋!”
“唔唔唔!撒开!”
肃颐在身后听得真切,目光顺势移向那两人……正如他二人所说,巍然不动。
她眼皮不自觉抽搐两下,敛了神色,重重咳了两声。
冯武,二虎身子猛地一僵,倏尔起立,转过身子,干笑了着对视一眼。各自从腰间、肩头拿出抹布掸起条凳上的灰。
“东家来了!”
“东家!快坐!我给您上茶”话音刚落,两人跑得飞快。
原先雕坐在条凳那两人,神情微变腾地起身,颔首行礼,中气十足喊道“主子!”
她一愣,笑着道“果然吃饱了是不一样,随我来”
雅阁中,她抓起一把瓜子,细细剥着。目光自上而下,又左右横扫着眼前站立的一男一女,面上噙笑,眼中全是满意——男子剑眉斜飞,面容硬朗,眸色清正,乌发紧紧高束,一身玄色劲装,乍一看还道是哪里的侠士。
再看女子——肤白如雪,杏眼有神,三千发丝干练的挽起,只留两缕及唇鬓发,一身玄色劲装,眼角生嵌泪痣,却难掩其英气。
她眸中带笑,忍不住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底册处理了吗?”话音刚落,仰头一把将掌心瓜子仁全数塞入口中,随手捻起茶盏送着口中残留瓜子碎渣。
“……主……主子,他放了把火把整个屋烧了!底册应当是烧毁了!”
“咳咳咳——”肃颐猝不及防被口水呛着咳了起来。缓了良久,目光瞥了眼男子,故意沉下脸问“可有伤着人!”
男子闻言一惊,瞪大眼,面色紧张“回主子!没有!属下看着的!”
“嗯”
须臾,她沉吟片刻,嘴角绽着一抹笑意,眸底溢着温柔“今后你叫萧昭雪,愿你长似昭雪洁,此生勿被风萧扰”
女子眸中震撼不已,旋即颔首“谢主子赐名!”
她眸光一转,啧了声,将他全身打量个遍,慢悠悠开口“你便唤萧以宁。古书有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愿你万事从容,遵循正道!”
男子讶然,怔愣片刻,学着女子的样颔首,声音稳重道“谢主子赐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