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G214的柏油路绵延向远方，路边有牛羊惬意地散着步，并不在乎来来往往、疾驰而过的钢铁巨兽，只低头悠悠地在泥土之中寻找着青绿。
　　天高云淡，连牛羊都是自由的。

　　此时，盛景行的目光却被路边一个穿着藏族服饰的男人吸引了。
　　男人的皮肤已经被高原的阳光晒得黢黑，手掌、膝盖上都绑着木夹板。他一步一步沿着国道向前迈去。
　　一步，两步，三步。
　　男人虔诚地跪下，接着是双臂着地，最后虔诚叩首，朝着尚不见踪迹的香格里拉，向着远在天边的西藏拉萨。

　　盛景行默默地看着他们从男人身侧超过，后视镜里的身影逐渐不见踪迹，开口道：“晟哥，他们是要去香格里拉朝拜吗？”
　　林晟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答：“不一定，也可能一路去拉萨布达拉宫，或者大昭寺。”
　　盛景行“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西藏，拉萨。
　　从这里出发，超过1500公里的路程。
　　三步一叩首，一点一点拜过去。
　　这是扎根于灵魂之中，最纯粹的信仰才能好支撑着他们走完的朝圣之路。

　　“晟哥。”
　　“嗯？”
　　盛景行还在回忆着那幅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盘旋：“他们真的是全程走过去吗？”
　　“对。”

　　盛景行倒吸了一口气：“好远，就这样三步一拜吗？”
　　“嗯，这是很多藏族人的信仰。我也不是很懂，但有听藏族的朋友说过，他们朝拜是祈福或者赎罪，在他们的信仰里，这样就可以消除自己的业障，得到佛祖的祝福。”
　　盛景行点点头，又听林晟说道：“这更像是他们生来就刻在血脉里的信仰，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是在给自己祈福，而是在祈求世间的和平安定。”

　　他们不求自己功德圆满，但求众生皆安。

　　高原氧气稀薄，连带着属于都市的那份名利荣华也一同消散。
　　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比许多的人更为干净的信仰，却仍一步一步，坚定、虔诚。

　　盛景行觉得，至少自己一定是做不到的。

　　当标志性的白塔出现在道路正前方，盛景行知道，他们已经到达香格里拉市区了。
　　这个被称为心中的日月、最靠近天堂的地方，正徐徐在眼前完整展开。

　　“晟哥，这次定的民宿，不会也是你朋友开的吧。”盛景行正在收拾他一路吃完的零食袋，问道。
　　“不是。”林晟轻笑了一声，“我不认识那么多人。”

　　在和川的民宿那儿，盛景行总是不好意思跟林晟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既然现在没人认识他们，那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跟林晟贴在一起了。
　　盛景行有些高兴，语调也上扬了几分。
　　“噢，我们在这儿呆几天？”
　　林晟将车缓缓驶入民宿的停车区：“看情况吧，我先订了三天。”

　　他们的民宿就在独克宗古城旁，办好入住后，林晟就带着盛景行去吃午饭。

　　古城的餐厅以藏餐厅为主，盛景行迈入店内的时候，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一股藏香的气息，跟盛景行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香料都不同，却意外地安神、平静。
　　前台的墙上悬挂着藏族独特的唐卡，盛景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跟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美术绘画形式都不同。
　　唐卡的颜色要更绚烂，更跳跃，人物也带有分明的藏传佛教特色。

　　店里的那张鲜艳的大红底色，粉绿相间的莲花宝座，其上坐着的是一位身披土黄袈裟，通体被绘成湛蓝色的佛祖，头顶的佛光也是浓郁的藏青色。

　　“晟哥，那幅画是供奉的谁呀？”
　　林晟顺着盛景行的视线望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开始搜索：唐卡图案。
　　盛景行坐在他旁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原来阿晟哥哥也不知道。”

　　林晟把搜索结果摆到盛景行面前，听到这一句“阿晟哥哥”，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脖颈：“嗯。”

　　盛景行对照着图案一个一个看过去，找到了答案。
　　“看。”他停留在药师佛的画面上，展示给林晟看，“我还以为老板会供奉财神之类招财的唐卡呢。”

　　林晟顺手摸了摸盛景行的发顶：“这边的少数民族其实没那么注重招财的，反而对平安健康更看重一些。”
　　“噢。”盛景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是一家主要做牦牛肉火锅的餐厅，热气腾腾的汤底被端了上来，连同堆得高高的牛肉。
　　“哇！这下面居然放的不是冰块！”盛景行把牛肉下锅，夹完最上面一层之后惊奇地发现底下依旧扎扎实实地堆着肉。
　　林晟看着盛景行惊讶的小表情，笑着说：“是啊。”
　　“赚大发了赚大发了。”盛景行一边碎碎念，一边将盘子里的牦牛肉都放下锅。

　　等锅开的功夫，盛景行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锅中翻腾的肉片，想到了跟林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火锅店。
　　只不过那时候，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和升腾的热气，安静地吃完了一整顿饭。

　　“晟哥。”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在火锅店。”

　　林晟放下手机，看向盛景行：“记得。”
　　盛景行突然坐直了，托着下巴的手也放下了，控诉一般：“你那会儿看着可高冷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拒绝让我拼桌，而且吃饭的时候也板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你八百万一样。”
　　说完，盛景行又摊在了椅子上，眉眼弯弯：“不过当时你居然同意了，人还挺好的。”

　　其实换一个人林晟可能真的就直接拒绝了，或者是他没看过那张合照，也不会同意这个请求。
　　林晟回想起来，当时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不是纠结于是否同意，而是盛景行这个人，比照片里看起来更明媚帅气。

　　林晟移开视线，垂下眼帘，低低地笑了一下，暂时并不打算告诉盛景行太多：“嗯，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帅吧。”
　　毕竟任谁听了自己的男朋友竟然是导师的儿子这个消息，一时半会儿都不太能顶住吧。

　　盛景行撇了撇嘴，他才不信。

　　这一顿饭比两人第一次吃火锅热闹了许多，也不再避嫌似的一人涮一边锅底。
　　“多吃点菜。”
　　“晟哥你吃这个。”
　　……

　　林晟给盛景行夹一筷子，盛景行势必也要给林晟夹一筷子，有来有往。
　　林晟看着两人碗里都堆成了山的菜，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真好。

　　饭后，两人出发穿过仓房街，往龟山公园走。
　　古街的远处，大佛寺的红墙金顶透过错落的屋脊，肃穆庄严。阳光斜照在其上，灿灿金光在干净的天空之下更显神圣。

　　半个小时后。
　　盛景行一脸颓唐地坐在了龟山公园的石阶上，喘着气：“不行了晟哥，歇会儿，爬不动了。”
　　林晟递上了手中提前买好的奶茶：“嗯，不急，别高反了。”
　　盛景行吸了两口，感觉身心都舒畅了几分：“晟哥你不喝吗？”
　　林晟看着盛景行递过来的被子，沉默了片刻，有些嫌弃地摇头：“太甜了。”

　　盛景行：……
　　他不满地撅了噘嘴：“嘁……”

　　随即，盛景行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世界最大的鎏金转经筒默默伫立在天空之下，和它藏着的124万条经文，安静地等待着前来祈愿的人们。

　　“你还能爬吗？”林晟站在他下面一级台阶，观察了一下盛景行的脸色。
　　盛景行感觉自己歇差不多了，点头：“可以。”
　　林晟伸出手，扶着他站起来：“别勉强，慢点儿爬。”

　　两人就这么三步一歇，五步一停地往上爬。
　　等终于爬到了最上层，盛景行听到林晟也微微喘着气，问：“小景，回去之后跟我一起去锻炼吧。”
　　盛景行坚决地说：“不。”
　　林晟：“那以后再做剧烈运动怎么办？”
　　还没等盛景行问林晟什么剧烈运动，就听到有人似乎在招呼他们俩。

　　绕着转经筒站了一圈的几个人见到盛景行和林晟二人，眼睛一亮，远远地招手：“你们要一起转转经筒吗？太沉了，多几个人轻松一些。”
　　盛景行回道：“要。”
　　刚想迈步跑过去，就被林晟一把拽住了胳膊：“别跑。”

　　“这儿海拔高，别乱跑，嗯？”林晟沉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盛景行想起来，在玉龙雪山之上，林晟似乎也是这么嘱托的自己，乖乖慢下脚步，往转经筒走去。

　　连带着他们两人在内一共八个人，站定。
　　一个戴着眼镜，也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招呼道：“我们数一、二、三一起拉，大家尽力就好，确保不要让自己高反嗷！”

　　“一！二！三！”

　　林晟拉着自己手里的绳子，随着众人一起，顺时针方向发力。
　　转经筒缓缓转动，带着无数烦恼和祝愿一起，消散在3300米的地方。
　　吉祥胜幢转动一周，诵佛124万次。

　　林晟站在盛景行身后，看着眼前的人紧攥着绳子的手被勒地微微泛白，皱了皱眉。
　　视线向上，却意外地看到了那张不同于往日嬉闹的面容，那样认真，那样虔诚。

　　他想起了盛景行写下的那个许愿牌，闭了闭眼，抛去了心中多余的想法。
　　林晟不信神佛，却在这一刻，虔诚地许下心中的祈愿。
　　他想，我本无信仰，却愿意为你向神明祈求。
　　愿你没有烦恼，此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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