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祸：苗山蛊，红颜祸

　　酒后的温迎，和岩坊主。

　　兰钰脑中轰然作响，天崩地裂的巨震让他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不可能。

　　他分明记得那晚，他问出“您想要岩坊主”后货真价实的一耳光，又痛又爽，如他所期待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主人怎么会突然对岩朗…？

　　兰钰瞳孔有分裂的预兆，温迎瞬间起了警惕心，她观察兰钰的反应，抚上他后颈真言蛊的位置，兰钰闭眼倒吸一口气。

　　温迎也在紧张，她时刻提防兰钰暴走袭击自己，但是必须要冒这个险，她要试炼兰钰是否因为动情而失控。

　　如果千年蛊失控的节点是因为兰钰在乎她，那不排除他对自己有了别的情意。想到这个可能，温迎就惊得浑身发软。

　　她不敢把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所以兰钰最好不要。

　　兰钰喉结滑动，盯的却是温迎香软的唇，口中还要说着钻心疼的违心话：“那…我去给您弄酒好不好？”

　　温迎不答，侧头作势要吻下去。

　　“…！”兰钰的肌肉瞬间绷紧，但身体却本能沉溺，他唇瓣微微张开，下颌不自觉仰起。

　　他内心有多想要这个绵软的吻，哪怕不是属于他的。

　　兰钰瞳孔浮现裂纹时，温迎在半寸之距刹住，她看到兰钰眼中金芒暴涨又骤熄，气息纹丝未乱。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座覆雪的火山，在温迎面前恭顺克制，内里汹涌着几乎自毁的深情。

　　温迎讶异他的控制力，看兰钰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她才想起来，当前这个局面要怎么收场？

　　或许更多是抱着逗他的心情，温迎发觉如果真就这么吻下去，她好像也不排斥。

　　“你不躲？”温迎摸过他脸侧新愈的伤，兰钰的呼吸平稳得可怕，“主人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

　　温迎突然咬破下唇，将血珠抹在兰钰唇缝，血液渗透进他的身体——这是真言蛊的起手式，中蛊者若动情必吐真言。

　　最担忧的事情还是来了。兰钰丹田处传出碎裂声，他不动声色地将蛊毒全数压下，温迎声含蛊惑：“你对岩坊主可有嫉妒？”

　　“不曾。”兰钰答得坦然，“属下只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温迎发自内心地疑惑，这么久以来，兰钰对虞浣溪都未曾说过一句不喜欢，在她看来，兰钰就没有不能接受的事物。

　　兰钰眼帘微颤，嗫嚅着道：“他与主人自小一同长大，却连您不可沾酒都不知道，还妄想酒后乘人之危，说着爱慕主人，也只是放不下旧情想得到您，不敬圣女也不敬您，这样的男子，不过尔尔。”

　　说到最后兰钰愈发理直气壮，一身气焰抬眼时被温迎瞪了回去：“现在懂得比我都多了，我说想要他，你又敢如何？”

　　“属下不敢。”他指尖都在痉挛，应激的蛊息被强行镇压，兰钰依然恭顺垂首：“属下对主人唯忠。”

　　他连呼吸节奏都控制得完美，完全足够让温迎误判，温迎掐住他下巴抬起，说出与这张万般疏离的脸极度割裂的话：

　　“说你爱我。”

　　兰钰浑身剧震，喉间滚着血泡，真言蛊在他心尖疯狂扭动，血淋淋剜着心头肉。

　　“…主人慎言。”兰钰把痛苦全锁在体内，这番姿态和场景，与温迎初见兰钰那晚无异，当时她也是这般居高临下，望着那双明净的鎏金瞳，给他赐名兰钰，连名字都温柔动人。

　　让兰钰揪心的，是温迎听到答案赫然舒展的眉尖，他在圣女眼皮底下藏起了真心，换来此生绵延不绝的痛苦。

　　“逗你的，做的很好。”温迎莞尔一笑，折了枝晚香玉别在他马尾，动动指尖，花藤便抽枝生叶，在兰钰发顶生成一束精巧的花环，衬得这张脸如墨描雪砌，温迎愈发心生欢喜，“真好。”

　　望着温迎眸中冰雪消融，净蛊血的甜意从舌尖漫向心头，兰钰眼波柔软，低头无声笑了下，像在回应她：

　　“嗯，真好。”

　　温迎后仰靠上藤椅，窗外皎月当空，月光下，万里苗山轮廓分明，孤独而哀切。

　　“兰钰，你想不想出去？”温迎遥望着无垠山峦，似乎想起了谁，“去到那山头之外，有无数人间风月。”

　　兰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融进春夜的晚风里：“那里有您吗？”

　　“不会。”

　　兰钰摇头：“您不在的地方，什么风月都不作数。”

　　温迎神色微动，随即扯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忽觉手心一热，是兰钰覆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有力：“属下有一个请求，若赢了出师战，主人可否允一个心愿？”

　　“……”温迎面露茫然，幽幽道：“今天是我生辰，难道不该是你答应我的愿望？”

　　“主人的愿望，属下自然不会拒绝。”

　　倒也是。

　　好在今晚心情不错，温迎稍一思忖就应下了：“依你的，那就像当初那样。”

　　赢了出师战，兰钰就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

　　她和兰钰联手的力量可撼天动地，没人有资格忤逆她。

　　祭司祠外新栽的松树突然开花，虞浣溪兀自喃道：“看来今年是有人陪着，不稀得来了。”说罢摇摇头，弯起无奈又踏实的淡笑。

　　*

　　卯时，千瘴林

　　出师战前，兰钰听令卸下所有束蛊禁制，唯有噬心蛊与温迎相连，他可以尽情失控，下场就是虞浣溪用骨杖刺穿他的天灵盖。

　　虞浣溪警告过，如果糟蹋了圣女玉令换来的机会，到死他都不会见到温迎。

　　瘴气在林间游走，虞浣溪于崖壁之上抛出一枚青铜铃：

　　“考核开始后，带着这枚同心铃穿过尸傀阵，铃碎即败。”

　　话音未落，十二具尸傀已摆出天罗阵。

　　同心铃与虞浣溪手中的母铃共振，声响会刺激尸傀狂化，每一声脆响都引得尸傀青筋暴起。

　　兰钰踏入瘴林时，第一缕腐风便掀起杀机。

　　寻常蛊师需用蜡封住铃舌，他却反将铃铛系在苗刀柄末，刀光起落间，铃舌险险擦过内壁，震鸣被控制在将响未响的临界点，尸傀的嘶吼已至耳畔！

　　他旋身斩断西南方尸傀的颈椎，腐血溅上同心铃的瞬间，整片密林的尸潮发出凄厉尖啸。

　　虞浣溪把玩着母铃冷嘲：“蠢材，惊动尸潮了。”

　　腐尸利爪距喉三寸时，苗刀出鞘，刀锋未斩骨肉，反削向侧方古藤，藤木砸地的巨响掩住铃铛微颤，兰钰踏着尸傀头颅跃起，蝉翼步法划出残影，尸傀在狂化前就被腰斩。

　　千瘴林深处，温迎于岩洞中闭目养神，腰间环有三道银枷。她腕上悬着的镇魂铃与兰钰心跳共振，能在远处随时感知到兰钰的异常。他每过一道关，温迎腰间银枷就随之脱落一道。

　　虞浣溪故意要把人扣在这里，让她听着兰钰的心跳何时停止。

　　论磨心，温迎注定干不过虞浣溪。

　　兰钰挥刀在尸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虞浣溪见状捏碎母铃，同心铃发出爆鸣声响，第二波尸潮自地底爬出。

　　兰钰刀插黄土，左掌拍地激出毒藤。

　　藤条顺地脉疾走，破土而出的瞬间，疯长的毒藤缠住尸傀关节，兰钰踏着血藤凌空翻身，蛊毒在指尖凝成薄刃。
　　毒瘴最浓处忽现尸王，兰钰反手将蛊刃贯颅而入，刀身寒气顺七窍喷涌！

　　尸王身爆裂的刹那，整片千瘴林的尸傀仰首僵立，尸群如提线木偶自动列阵，为他让出道来。

　　待兰钰踏过最后一具尸傀，林中瘴气尽数退散，同心铃早已碎成齑粉。

　　第一抹晨曦落下的时候，温迎听见了首枚银枷松动的声音。

　　苗刀峥然入鞘，破雾时只剩断翅的血玉蝉引路，早就不见大祭司的踪影。

　　兰钰跟随血玉蝉步入千瘴林深处，通向云巅的青玉长阶在眼前浮现。

　　此处便是虞浣溪设置的第二道关，诛心阶。

　　他义无反顾踏上的同时，脚下玉阶开始纷纷碎裂，兰钰不回头地往上迈去，长阶两侧如腐液般漫成镜池，天地之镜隔绝万物，唯有诛心阶通往不见尽头的远方。

　　他不得不承认，虞浣溪布设结界幻境的修为无人能及。

　　“兰钰。”

　　他认出温迎的声音，猛然回头就见她站在底下的阶梯上，朝他轻轻微笑，扬起苦涩的弧度，“过了这里，就别再为我回头了。”

　　兰钰刚踏下一级玉阶，一声主人还未喊出口，寒刃擦过他耳畔，一刀贯穿了温迎肩胛，鲜血溅进他骤缩的瞳孔。

　　而寒刃的来处，正是他身后的另一个自己！

　　他失控重伤温迎的景象，此刻在眼前清晰重现，最是诛心的，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杀了所爱之人。

　　温迎每向他踏上一步，晕开的血迹就在白衣上更深一分。

　　“不…”兰钰踉跄转身，徒手抓住袭向温迎的薄刃，滴落的血迹和脚下温迎的血融合，刺得他眼晕目眩。

　　“你想杀我。”温迎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兰钰不敢直视那道目光，千年蛊毒不受控地漫溢，兰钰突然发狠将薄刃捅进自己左肩相同位置！

　　剧痛让幻象微滞。

　　“赎不了的罪，属下陪您一起痛，但求主人宽恕几分。”兰钰抬起微颤的手试图触碰温迎，却被她偏头躲开，兰钰失手碰掉了她发间银簪，簪子坠地成粉的瞬间，幻象泛起涟漪，开始层层消散。

　　兰钰怔怔看着深埋进心口的薄刃化雾褪去，虽是幻境，可他感受的痛却不比噬心蛊要假。

　　三百道诛心阶犹如化作刑堂，在他身后消失的每一道玉阶，都是他和温迎的点滴过往，他们是如何信任与依赖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离不开温迎。

　　眼前的景象走马观花闪现而过，兰钰不敢回头，就这么坚定不移地低头走着，仿佛走过了他这短暂的一生。

　　走到最后没有了路，末阶只剩万丈深渊，周身忽然陷入混沌的黑暗。

　　在一片死寂中，耳边传来束蛊链断裂的声音，圣女殿门轰然关闭，兰钰看见自己被锁在那间秘室后，他疯狂抠挖门缝时指甲崩裂的脆响，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像那堆被挖核的蛊人一样，被温迎抛弃了。

　　黑雾裂开两道虚途，左途是温迎执刀而立，牵丝铃引出的血线连结着兰钰，“斩此线，杀了我，还你自由。”

　　右途是玄铁铡刀高悬，刀身倒映他被千年蛊吞噬的狰狞面目。

　　要么弑主求生，要么任蛊噬心，永堕幽冥。

　　煎熬良久，兰钰低头极轻地笑了，诛心阶的最后，虞浣溪还是要告诉他殊途同渊。

　　如果说噬心成魔的代价，是让温迎以身封印蛊神，走上初绫的后路，那么虞浣溪给他的两条皆是断头路。

　　要么去死，要么杀了你主人后去死。

　　双途罡风绞碎阶石，兰钰踏进交界处，“主人。”

　　他掌心凝出墨刃，毫不犹豫插入自己心脏，心头血溅落的刹那，左途红线骤然收紧，勒得他心口迸血。

　　玄铁铡刀轰鸣下落，腥风掀起他狂舞的银发，千年蛊在苏醒中发出尖啸，心头血化作毒雾，裹着铡刀凝成刀鞘。

　　裂缝中开始生出第三道血途，在兰钰脚下疯长成桥，炽热心血浇出的路，是他宁碎命蛊，不舍主约的决心。

　　身后双途随之坍塌，血阶的尽头云开雾散。

　　天光乍破之时，碧鳞蛇影裂空而至！

　　蛇瞳映出琥珀寒光，兰钰徒手扼住灵蛇七寸，他终于看清蛇身流转的金纹，正是温迎用蛊血喂养出的本命灵蛇。

　　“主人？”

　　话音刚落，三支殒星箭破风而来，钉在兰钰三步之内，这一招彻底射穿诛心阶幻境，兰钰再次睁眼时，已然回到千瘴林深处。

　　“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温迎腰间还剩最后一道银枷，挽弓的姿态凌厉又干脆，银铃随着她搭弦的动作发出清音。

　　眼前这局面，证实温迎就是第三关的守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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