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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琴斗雪
自入冬以来,柳琴心几乎整日整日窝在房间里。从前还有女儿膝下承欢,如今她被送到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由是更觉落寞,落寞而生倦怠,就猫似的只是蜷在室内。
陈雪游没想到她是个如此消极怠工的人,纵是每次提醒她去看池哥儿,柳姨娘也反应平平,“你不是说不要那么勤快去看他,免得池儿烦么?”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天气热,人心里易烦躁,如今我们该是改变策略了。”
柳姨娘细想也觉得有理,这才拖延到午时下床,饭后趁着消食的功夫,披着狐裘大衣,姗姗往照雪居来。
那四爷是匹野马,哪里闲得住,这会子早不知道溜到那里去了,柳姨娘等扑了个空。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柳姨娘颤颤巍巍步出房门,外头仍是琼林玉树,琉璃世界。
“小红,既然四爷不在家,也不必跟他说我们来过,免得他挂心。”
“是。”
陈雪游搀姨娘下台阶,蓦地转头对小红挤眉弄眼,她已是见怪不怪,瞬间会意,晚上郑四回来吃饭,小红出言提醒他去看姨娘。
“先吃饭,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口里虽不耐烦,郑砚池到底还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第二日果真亲去漪兰阁探望柳姨娘。
柳琴心满面堆笑,悄对陈雪游道:“你看,这就是母子同心,哥儿必是知道我记挂着他,所以才来的。”
陈雪游心想:什么“母子同心”,若不是我提醒他,时常用他心头好利诱,他哪里有这份心?
但她不能实说,不然以姨娘孤高自许的性格,断不容许她如此,不然就跟希宠市爱一般,玷污了母子亲情。
也不知道他今日何时过来,这会子茶都是温的,陈雪游只好提了壶,重新上炉子炖茶。
捧上茶盘进屋,柳姨娘正在问池哥儿近来在学里念了什么书,又说天气寒冷,不要总野在外面,在院子里和小厮们耍一会子就好。
郑四唯唯点头。
陈雪游笑着把茶钟搁在桌上,“姨娘、四爷,说那么多也累了,喝口茶。”
知道他不爱听唠叨,对热切的关心反生厌倦,柳琴心借着喝茶把话头止住,末了,看他很坐不住,决心还是赶他出去玩。
“青萍,你们小孩子家的,也不必总拘在这里,出去玩吧。”
陈雪游领着池哥儿出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湿冷的风吹得鼻子又酸又红。
“池哥儿,不如我们去堆雪人、打雪仗?”
郑砚池眼睛一亮。
“我们来比赛,看谁堆得又好又快。”
那少年像飞奔的野马,早迈开脚跑出院子。
陈雪游跟着他寻到会芳园一处宽阔的空地,那里的雪又深又干净,没踏坏过一点。
约摸两三个时辰过去,原本平整开阔的雪地已矗立起两座足足有六尺高的将军雕像,虽然粗糙,气势可是相当足。
其时天色已晚,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雪人后面。
“今天打雪仗是来不及了。”
“不要紧,我们明日再来,这将军肯定还在这里的。”陈雪游笑着摸摸小少爷的头。
郑砚池脸色通红,打开她的手,“你才比我大一点点,不许把我当小孩!”
“别说我比你大了两岁多,就是只大一个月,你也该叫我姐姐。”
“青萍姐……”
郑砚池犹豫半晌,正待开口,忽见她站起来看着雪人,“这么看,还是有点素。”
他就偷偷把“姐姐”两个字噎了回去。
“是吗?哪里素了?”
她琢磨一阵,找来黑红两色披风给雪将军系上,代表各自的阵营,然后两人约定明日再战。
“明日辰时三刻,我们各领大军,前来掿战!”
“好,一言为定!”
双方拱手作揖,各自回院里歇息。
灯下,柳姨娘在给郑砚池缝贴身衣物,慈母手中线,一针一线都是期盼,是贴身依藏的爱意。
她尤其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刻,窗外北风呼啸,那雪搓绵扯絮地直下起来,没完没了的。
真冷,可是屋子里烧着炭火,心里有了期盼,便觉得周身温暖如春,手中所绣的每一个花瓣都在指尖飞过。
宣德炉里的香篆已烧至过半,一掀帘进来,只觉温香拂脸。
陈雪游看着滴漏壶里露出的时辰牌,笑道:“这么晚,姨娘也该歇了。”
“无妨,横竖现在我也睡不着。也不知怎么回事,许是日间睡得太多走了困,夜里反倒精神头十足。”
陈雪游走到桌边剔亮银灯,坐下来相陪,她倒是困得不行,撑着腮帮打盹,不知不觉三更天。
身上冰冷,冻醒了。
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姨娘尚不察觉。
陈雪游端着盆出去去添新炭,柳琴心阻道:“还添什么,去睡吧,都是我不好,一下入了迷,竟累得你陪我到现在。”
“姨娘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第二日想着赴约,陈雪游顾不得身子倦,马上又出去,辰时二刻左右已到会芳园。
看到昨天堆的那两个雪人将军,陈雪游睁大眼睛,愣在原地,头皮一阵阵发麻,背后顿时涌出寒意。
那雪人两个头被人砍下,不知所踪。断头处还淌着血,散发着股浓重的腥味。
将军身上的披风,被人扯下来挂在树梢。
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警告还是?
“段青萍!”
她正想着,身后冷不防一声怒喝,回头忽然看见郑砚池满脸愠色。
“你!”他愤怒地指着陈雪游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雪游怔住,“我?我做了什么?”
“四爷,你误会了,这不是我做的。”
郑四上前仔细查看将军断头之处,冷笑道:“刀口这么平整,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没错,那个人就是你。”郑四又指着她,恨恨道:“除了你,这里没别人。”
“谁说没其他人,你不是人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雪人的头也可能是你斩断的。爷一口咬定是我,我还怀疑是爷干的呢。”
郑砚池紫漒了面皮,“你别血口喷人,我没道理这么做。”
“对啊,既然你没理由,我也没理由要这么做,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亲手堆出来的。”
“……”
郑砚池顿时哑口无言。
半晌,他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陈雪游双手抱臂,眉毛高高扬起,忽然有了主意。
“这样,你叫老爷过来,我叫姨娘过来,替我们堆雪人。”
郑砚池目露惊讶之色,“你想的什么馊主意啊?段青萍,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叫他们堆雪人,真是疯了!”
她没疯,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
“我可没疯,你只说敢不敢?”
今日,恰逢郑鹤秋休沐,天寒地冻,出去也没什么可逛的,索性在家中一水亭内挂起毡帘,铺设锦屏绣褥,摆下酒筵和几位相交的同僚在此饮酒赏雪。
那水亭建在离岸三五丈远的距离,不远处是一倾梅林。
此时红梅灼灼,竞相开放,远看如一片霞影,和落雪相映成趣。
有人披着白狐裘,抱着经年不曾用的螺钿琵琶缓缓行进在雪地里。
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个两个丫头,一个手提红泥小火炉,一个怀里抱着漆红的大食盒。
郑砚池站定在一座拱桥下,向她们二人招招手,“姨娘,我在这儿!”
少年身着宝蓝色的缎袄,雪地里十分惹眼。
柳琴心顿住脚步,微喘口气,指尖抚过鬓角,抹出半点水渍。她本懒待动,架不住儿子软磨硬泡,非要来梅林赏雪。
“姨娘,儿子从小就不在您身边,儿子想多陪陪您。”
“好孩子,叫姨娘陪又何必出去,这大冷天的可不冻坏了你?”
“就是冷,才好赏花赏雪呢。”
郑砚池亲昵拥着柳姨娘的腰,嘻嘻笑道:“阿娘总不出来,这腰身都圆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娘亲很快又要生弟弟呢。”
柳姨娘红了脸,啐道:“你这孩子,这是能信口开河的么?”
旁边两个丫鬟正动手扫去桌上积雪,搁下食盒,把炉子放地上生起火。
柳琴心坐在垫着褥子的石凳上,抱定琵琶,“池哥儿想听什么曲?”
郑砚池把脚边藏着的一把未开刃的剑挖出来。
拔剑出鞘,顺手挽了个剑花,郑四一脸得意,立定在原地。
“如何?”
柳琴心微笑颔首,陈雪游鼓掌称妙。
“四爷剑法益发精进了,我看连二爷都不如你呢。”
郑砚池心中更是得意,“姨娘不如就弹一曲《秦王破阵曲》,儿子舞剑,如何?”
“好。”柳姨娘应道。
随着她指尖轻拢慢捻,铮铮琴音倏地流泻而出,真如落尘绕梁,裂石流云。
仿佛听到千军万马奔踏之声,接着郑砚池挥动手中宝剑,龙吟凤哕,金戈交击声嗡鸣于耳边,肃杀的剑气,震得梅上积雪尽落,露出一片猩红。
曲未尽,郑砚池的剑气渐渐式微,到底是年轻,练得时间尚短,慢慢的,他就有些力不从心。
陈雪游目光定定望着梅林尽头的水亭,焦急地等待着,忽然一袭杏红袄子的杏儿在雪地里跑来,“萍姐姐!”
她快步迎上前去,拉住杏儿的手,悄声问道:“如何?老爷过来吗?”
杏儿点头,“送过去的时候,老爷只把信搁在一边,看也没看。谁想到,后来听见琵琶声,就过来了。”
陈雪游转头去看郑砚池,偷偷给他打了个手势,郑四旋即收剑入鞘。
琵琶声停,柳琴心抬起头看着他,“池儿可是累了?”
“姨娘,不如我们打雪仗吧?”
“这……”她脚小,行动不便,哪里能在这深雪之中肆意奔跑?
郑砚池看出她的顾虑,当即拍拍胸脯,向她保证:“姨娘,不用担心,你只需在原地捏雪球,我会保护你的!”
柳姨娘心中一暖,总算点头应允。
接着柳琴心、郑砚池母子一队,陈雪游、杏儿一队,两边分工,先各自捏出雪球二十个备战。
随后一声令下,双方投球。
于是郑鹤秋等诸位大人到梅林时,只见四处是飞来飞去的雪球,战况异常激烈。
他眼前雪影乱舞,胸口骤然一痛,低头看时,只见玄色缎袄上抹着不少雪粒。
岂有此理!
正要发作,发髻被一球砸歪。
郑鹤秋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幸得身侧同僚猛拉住他的手,“郑兄,当心!”
“坏了,老爷来了!”
鏖战骤停。
“父亲,儿子并非有意。”郑砚池走上前,恭恭敬敬跪下,“实在是不知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无意中伤,要不爹,您也给我砸两下?”
郑鹤秋气得鼻孔冒烟,只是当着众位大人的面不好发作,勉强挤出笑容:“无妨,无妨,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吧。”
“多谢父亲,爹爹真是大人有大量!”
少年眼睛里亮亮的,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这番恭维,郑鹤秋更是下不来台。
同僚李大人因笑道:“令公子真是活泼可爱啊,不像我家那几个孩子,只管每日猫似的窝在家里。”
郑鹤秋呵呵一笑,“哪有,这孩子皮着呢,书又不好好念,就知道瞎玩。”
李大人:“一家有一个会读书的已是烧高香了,更何况郑兄有三子,无需太过担忧。到底是小孩子,只要不出去鬼混,在家里胡闹些也又何妨,你我当年不也是这般淘气么。”
郑鹤秋深有同感,他们这些人呢,自从做官之后,成日除了处理公务,应酬喝酒,再没什么新鲜事可做,从前小孩子的那些玩意儿,如何又能重拾起来,岂不惹人发笑?
他笑着点头,忍不住去看柳琴心,可她对上自己的目光便躲闪不及,令郑鹤秋大为困惑。
他不禁想,分明是她邀自己前来,如今却又这般作态,想必是小女儿心思,情切而不敢表露在外,有些羞涩,必定还是要他主动来言和才是。
女人如此矫揉造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郑砚池近在跟前,可他跳过儿子,直接问柳姨娘:“琴心,你们是在打雪仗?”
柳琴心淡淡回道:“是,老爷。”
“你也加入了?”
“是,老爷。”
陈雪游知道柳姨娘不愿与老爷多言,当下暗暗使眼色给郑砚池,他马上会意,仰起脸笑道:“爹爹不如也和我们一起玩?人多才热闹呢。”
郑鹤秋仍是怔怔望着柳姨娘,其实,他更想知道她的答案。
但柳琴心默然低头,这让郑老爷顿感兴味索然。
陈雪游拼命拉柳姨娘的手,提醒她看在池哥儿面子上,点点头应允下来,不要拂了老爷的面子,可柳氏无动于衷。
她心内暗暗叹气,完了,好不容易布局撮合老爷跟姨娘,哪晓得柳姨娘性子如此倔强,十头牛都拉不动,也罢,只好日后再寻良策。
郑鹤秋见柳氏不答言,心里也有股无名怒火,只是不好发作出来,当即双手负在身后,抬脚要走。
一位同僚却拉住他,“哎,郑兄,难得如此有兴致,不如咱们几个学一学苏学士?”
众人一愣:“此言何意?”
那人捻须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在场诸人哈哈大笑,连柳琴心亦忍俊不禁,郑鹤秋看见她笑,不觉也动了情。
之后,柳姨娘在亭内弹琵琶助阵,翩翩而去,留下几位大人,纷纷脱掉披风,拽扎起袖口,跃跃欲试。
“诸位大人,有言在先,输了的可是有惩罚的。”陈雪游开始宣读规则。
李大人问道:“输了的人待要怎样?”
她嫣然笑道:“输了的人要堆雪人,诸位大人可依不依?”
“好,好!妙计!老夫许久不曾堆过雪人了!”
话不多说,几位大人忙分好队列。
郑鹤秋带着儿子,可谓上阵父子兵,上场配合得十分默契。
别看这帮人不是老胳膊老腿,就是毛头小子,打起雪仗来也不容小觑,想当年,众人在值房抗议阉党专政,打起架来也是相当凶残的。
后来,这帮文官没靠笔杆子劝谏陛下,倒是靠拳脚打得陛下广开言路,一时竟传为美谈。
杏儿在看炉子烧酒,陈雪游在旁观战,酒烧热后,她先捧起一盏送到柳姨娘面前。
“姨娘歇歇,吃杯热酒搪搪雪气。”
琴音骤停,姨娘接过她手里的酒盏,慢慢饮了两口,又递回她手中。
“姨娘吃了酒,好好歇一歇。”
柳琴心身子有些倦怠,遂将琵琶搁在桌上,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忽然凤眼微凝,只觉眼前一黑,仰头栽倒在地上。
陈雪游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姨娘晕倒了!”
只见郑鹤秋大惊失色,快步奔向亭中。
“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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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得很粗糙,没怎么改完,实在太困了。膝盖痛,明天再改。
二改还是粗糙,以后再润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