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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谢允回到族学,将面见周县令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谢明昭。他说得有些沉重,心中已预备好要宽慰这个初尝挫折的学生。
谁知谢明昭静静听完,清亮的眼眸中虽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很快便漾开一抹豁达的笑意。
她为谢允斟上一杯温水,“老师,您为了学生的事奔波劳心,学生已然感激不尽。您不必为此难过。想来,是学生的文章火候未到,未能让县尊眼前一亮,不足以让他愿意为学生承担这份风险。距离明年县试还有半年光景呢,学生定会加倍努力,潜心向学,争取将文章做得更扎实,更有分量。”
谢允看着她稚嫩脸庞上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坚韧,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欣慰,那份因碰壁而生的郁气竟散去了大半。他点了点头,目光中重新燃起斗志:“你能如此想,为师甚慰。你放心,为师也绝不会放弃。只要你的学问不断进益,文章越做越好,周县令总会看到的。机会,定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不久后,学堂便放了田假,整个泾川里都忙碌起来,金色的稻浪在田间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稻谷的清香。谢明昭也挽起裤脚,戴上草帽,跟着家人一起下田收割。
镰刀挥舞,汗水滴落,成捆的稻子被整齐地码放在田埂上。
然而,当收割好的稻禾被运到打谷场上,接下来的脱粒工序却让谢明昭看得直皱眉头。
村里人普遍使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掼桶。
一个方形的、深约半人高的大木桶。男人们抱起沉甸甸的稻捆,高高举起,再用力摔打在斜放的大木桶内壁上,依靠反复的撞击将谷粒震落。这不仅极其耗费体力,效率低下,而且谷粒飞溅,最后还要重新拾捡。女人们则用连枷拍打铺在地上的稻穗,同样辛苦且缓慢。
看着阿爹和叔伯们挥汗如雨地重复着这繁重的动作。谢明昭放下手中的活计,围着那笨重的掼桶转了几圈,又看了看旁边闲置的、给牲口拉磨用的简单木质传动装置,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利用旋转代替摔打。
她跑回家,翻出谢蕴做木工用的炭笔和木板,凭着记忆和物理知识,开始画草图。核心思路很简单:做一个带有齿状凸起的圆筒代替摔打的桶壁,利用人力或畜力驱动圆筒快速旋转,只需将稻穗部分送入旋转的圆筒与一个固定的凹板之间,谷粒就能被快速、高效地剥下来。
“阿爹!阿爹!您看这个!”谢明昭拿着草图找到正在休息擦汗的谢蕴,兴奋地解释起来。
谢蕴起初听得云里雾里,但女儿画得清楚,讲得也明白。他本就是手巧的木匠,仔细琢磨后,眼睛也亮了起来:“这……好像真能成?比掼桶省力多了,试试!阿辞,咱们试试!”
接下来的两天,打谷场成了谢蕴和谢明昭的‘实验室’。父女俩就地取材,谢蕴负责锯木、凿孔、组装,谢明昭在一旁指点关键结构和尺寸。
他们先做了一个简易的人力手摇版本:一个表面钉上整齐木齿的木滚筒,架在一个结实的木架上。滚筒一端装上手摇曲柄,滚筒下方则固定一块带凹槽、同样嵌有木齿的弧形凹板,凹板下方连接一个大大的竹编簸箕用来接住脱落的谷粒。
当第一个简易的‘滚筒式脱粒机’在打谷场上架起来时,引来了不少村民好奇的围观。
“蕴哥儿,阿辞,你们父女俩捣鼓的这是啥玩意儿?能行吗?”有人怀疑地问。
谢蕴深吸一口气,示意谢明昭站开些,他拿起一小捆稻禾,将稻穗部分小心地送入旋转的木滚筒与凹板之间的缝隙。
“咔哒哒哒哒——”
随着谢蕴摇动手柄,滚筒快速转动,木齿与凹板上的木齿交错咬合,发出密集的声响。只见金黄的谷粒哗啦啦地从稻穗上被剥离下来,准确地落入下方的簸箕里。而那捆稻禾,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梳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禾杆。
“天老爷!”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这么快?”
“这……这就脱完了?”
“快看!谷粒都掉簸箕里了!没飞溅!”
谢蕴自己都惊呆了,他停下摇动,看着簸箕里那一小堆饱满的谷粒,再看看手中那捆瞬间脱粒完成的禾杆,激动得手都有些抖:“成了!阿辞!真的成了!”
效率的对比是惊人的,原本需要反复用力摔打几十下才能勉强脱净一捆稻禾,现在只需几下简单的旋转,而且谷粒几乎无浪费,人也省力得多。
整个泾川里轰动了!谢家父女的“新式脱粒机”成了抢手货。
谢蕴也不藏私,在谢明昭的帮助下,又做了几架更结实、效率更高的版本,甚至尝试着在河边水流较急处架设了一个利用水力驱动的小型脱粒点。
村里人轮流借用,进度陡然加快不少。
往年需要大半个月才能完成的脱粒工作,今年泾川里仅用了十天左右就全部完成,而且谷粒的破损率大大降低。
当里正谢珩带着村民们拉着收拾得干干净净、颗粒饱满的新粮,比往年提前许多天送到县城官仓交税时,负责收粮的县衙小吏都惊讶了。
谢珩红光满面,带着几分自豪道:“回禀大人,托县令大人洪福,咱们村今年得了个巧宗儿,用上了新做的‘水转脱稻机’,脱粒快得很,这才早早收拾妥当,赶来交税,不敢延误。”
“水转脱稻机?那是什么东西?”小吏更疑惑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县令周文清的耳朵里。作为一县父母官,他深知农事乃国本,秋收的效率直接关系到赋税征收和百姓生计。
听闻泾川里用一种新奇工具大大提升了脱粒效率,他立刻来了兴趣,尤其是当里正提到这工具竟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娃想出来并和她爹一起改良的,周文清更是惊讶不已!
“十一岁的女娃?改良农具?还利用了水力?”周文清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若此法果真高效,推广至全县,于农事乃是大利,于他的政绩,更是添彩的一笔。
带着这份好奇与重视,几日后,周文清只带着三两随从,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泾川里,指名要亲眼看那改良的脱稻机。
在打谷场上,他亲眼目睹了改良后的工具如何轻松高效地将金黄的稻粒从穗上分离下来,效率远胜旧法。他仔细询问了制作成本、使用要领,越听越是心惊,也越是欣喜。
“好,好啊!此物若推广开来,实乃我县农户之福!”周文清抚须赞叹,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陪同在侧的里正谢珩和闻讯赶来的秀才谢允:“谢秀才,听闻此物乃是你家侄女所改?就是那位你之前所提的读书的谢辞?”
谢允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至,恭敬回道:“回县尊,正是小侄谢辞。她平日喜读杂书,偶有所得,不想此次竟派上了用场。”
“哦?她如今在读何书?”周文清目光微闪,问道。
谢允一一禀明。周文清沉吟片刻,便道:“将她唤来一见。”
当谢明昭被引来,不卑不亢地向周文清行礼后,周文清随意从她正读的经书中挑了几句考问,“可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何解?”
谢明昭略一思索,清晰答道:“回大人,此句意为: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了,国家才能安宁。正如农人耕种,粮足则民安,民安则社稷稳。今日大人亲临田间,体察农桑疾苦,亦是固本之举。”她不仅解释字义,还将之联系到县令下乡视察,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一句。
周文清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又问:“‘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又当如何?”
“勤勉为国,节俭持家。大人励精图治,勤于公务,是为‘克勤于邦’;我等小民,爱惜物力,粒粒归仓,是为‘克俭于家’。”谢明昭的回答依旧清晰流畅,且能联系实际。
周文清抚须,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好,好!解释精当,且能联系实际,小小年纪,实属难得!”
看着她沉稳的气度,联想到她那篇不错的文章,再看着眼前这实实在在惠及乡里的改良农具,心中最后那点因性别和出身而起的顾虑,终于被欣赏与务实的态度所取代。一个如此年少,既有才学潜质,又能学以致用、惠泽乡里的孩子,值得他破一次例。
他转向一旁紧张期待的谢允,笑着赞道:“谢秀才,你教了个好学生啊。先前你所请‘保才’一事……”他略一停顿,在谢允和谢明昭骤然亮起的目光中,朗声道:“本官准了。明年县试,谢辞之名,本官亲自作保。”
谢允闻言,激动得深深一揖:“多谢县尊大人!阿辞定不负大人期许!”
谢明昭也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恭敬行礼:“谢辞,多谢县尊大人成全!”
周文清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给他带来惊喜的小女娃,心中亦是一片舒畅。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期许,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毕竟,这小姑娘,可是用她的才智,为他送上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政绩”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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