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埃尔多安

　　两人随着刘老板掀开后厨的布帘，一股混合着香料与面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挂满的，除了帝国常见的锅勺，更有不少卢卡斯叫不出名字的、造型奇特的东方厨具，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光。穿过狭窄的过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

　　两个女人正坐在小凳上，俯身在一个大木盆旁忙碌着，手里捣鼓着一些晒干的香料植物。细碎的阳光透过晾晒的衣物缝隙，洒在她们身上。

　　“那是我的妻女。”刘老板用带着口音的帝国语介绍道，语气里透着平凡的温暖。

　　母女二人闻声抬起头。那一瞬间，连见多识广的卢卡斯心中也暗自赞叹了一句：“怪不得贾尔斯会说出那种话。”

　　母亲的容貌带着鲜明的当地特色，眉眼深邃，虽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而女儿瑞安则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东方式的含蓄轮廓里，嵌着一双如当地晴空般碧蓝的眼眸，异样的美丽，令人过目难忘。

　　“瑞安，向客人打招呼。”刘用东方语对女儿说道。

　　少女站起身，双手在围裙上轻轻擦了擦，用一口流利得令人惊讶的日月语说道：“你好，我是刘瑞安，你可以叫我瑞安。”她的声音清澈，像山涧的泉水。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卢卡斯相遇时，那抹大方骤然消失，一抹绯红迅速爬上她的脸颊。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低下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假装继续捣香料的动作，却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再偷瞄卢卡斯一眼。

　　这接连的偷瞄，让卢卡斯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检查了一下军服是否整洁，心里嘀咕着是不是哪里沾了灰尘。

　　“哈哈哈……”刘老板将一切看在眼里，爽朗地笑起来，“小女怕生，客人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卢卡斯连忙摆手，试图掩饰尴尬。

　　一旁的阿尔文使劲憋着笑，脸都快涨红了。他可是本地通，早就听闻刘老板的千金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营地里有好几个自诩风流的小伙子都在她这儿碰了软钉子。如今看来，这哪是冰山？分明是遇上了能让她融化的太阳。少女的脸红，可胜过千言万语。

　　刘老板领着两人穿过店铺，走进了后院的客厅。与前面营业区的简朴实用不同，这里的陈设是地道的当地风格，厚实的木家具和暖色的织物透着一股安稳。然而，客厅正中最显眼的位置，却悬挂着几幅装裱精致的东方卷轴，上面的墨迹如行云流水，与周遭环境形成了奇特的对照。

　　“那是什么？”卢卡斯好奇地指着那独特的艺术品。

　　刘老板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墨迹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淡然一笑：“那个啊……叫‘书法’。算是故乡的一点念想，就让它挂在那里吧。”他的语气温和，却似乎不愿多谈。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两人安顿好，便转身朝院子里喊道：“今天先歇了吧，家里来了贵客，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开饭。”

　　夜幕降临，月亮爬上枝头，晚风带来一丝凉意。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伴随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来喽——”随着一声轻快的招呼，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端了上来。一进屋子，一股复合着酱香、焦香和陌生香料的气息便窜入卢卡斯的鼻腔，让他精神一振。

　　餐桌上，刘老板笑着问：“会用筷子吗？”

　　卢卡斯和阿尔文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他们别说用了，连见都很少见。阿尔文还试图笨拙地模仿，却把筷子弄得像交叉的长矛。瑞安见状，抿嘴一笑，转身从厨房拿来刀叉和盘子给他们，自己则和父母拿起了筷子。

　　卢卡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鲜美滋味在口中炸开。他心中不禁感叹：我这前半生，真是白吃了！

　　他自诩尝遍奥利多美食，是个资深老饕，可今晚这一桌，彻底推翻了他的认知。

　　他指着一盘形如菊花、色泽酱红的菜，惊奇地问：“这是什么？像花一样，吃起来却像晒干的肉片，又脆又有嚼劲。”

　　“噗嗤——”瑞安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眼角弯弯，“怕说了你不爱吃。”

　　卢卡斯倒是疑惑起来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不爱吃呢？

　　“这是猪腰子，你说的花是改的花刀。”瑞安轻声解释道。

　　“啊？这是猪的内脏？”

　　瑞安一边捂着嘴笑，一边用筷子从盘里夹起一片腰花放到卢卡斯的盘子里。

　　“你快吃吧，好吃的。”

　　“哈哈哈……”刘老板夫妇看着卢卡斯那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酒足饭饱，刘老板的妻女便起身告退，回房歇息。客厅里只剩下三位男子，灯火摇曳，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二位稍坐，”刘老板眼中带着一丝神秘的暖意，“我这里有样好东西，难得有贵客，与你们一同尝尝。”

　　他说着，起身走向角落，揭开一块地板，竟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小巧的陶罐从地窖中走出，罐身还沾着冰凉的泥土气息。他烧了一锅热水，将陶罐坐于其中温着。等待片刻，待罐体温热，他拔开用油纸和泥封紧的塞子。

　　“啵”的一声轻响，一股清冽、醇厚又带着奇异植物芬芳的酒香，瞬间炸开，充盈了整个屋子。

　　刘老板取出三个小得近乎精致的瓷杯。卢卡斯心下纳闷，这哪是喝酒，简直是品茶。刘老板看穿他的心思，只微笑着将三杯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

　　“先饮一杯，驱驱夜寒。”他率先举杯。

　　卢卡斯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酒液入口绵软，滑过喉咙却如一道火线，落入胃中化作一团暖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赞道：“好酒！怪不得用这般小杯。”

　　刘老板哈哈一笑，又为他斟满。几杯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

　　“老板，”卢卡斯借着酒意，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话，“您有这样好的手艺和……见识，为何会远走他乡，来到这偏远之地？”

　　刘老板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深深闷了一口酒，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极远的东方。“家父曾是武林中人。那时东方政局大变，民不聊生，混乱至极。父亲意识到单靠武艺难以保全家人……便带着我，一路向西流浪。”

　　“可我记得，”阿尔文插话道，“东西方之间隔着‘死亡沙海’，环境恶劣不说，还传闻有难以名状的恐怖生物。”

　　“确有。”刘老板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们有祖传的闭气藏息之法，能融入环境，如沙石草木，这才侥幸避开。”

　　“说到气息……”卢卡斯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击毙巴尔的那一掌，是不是……一种魔法？”

　　刘老板看着他，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你们所说的魔法，是调动外界的‘灵’。而我用的，是修炼自身的‘气’。灵借天地之力，气修自身之炁。这是两条路。”

　　“嗡”的一声，卢卡斯只觉得头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个普通人，不依靠任何魔法元素，仅凭修炼自身，就能拥有如此骇人的威力？

　　“其实你们的魔法，和我们的‘灵’，还有一层更根本的区别。”刘老板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追溯某种古老的智慧。

　　“哦？”卢卡斯身体微微前倾，“比如？”

　　“你们这里，魔法是魔法，圣力是圣力，泾渭分明。感知暗影元素的入巫师团，共鸣神圣恩典的进教廷，彼此甚至互为桎梏。”刘老板用蘸着酒水的手指，在木桌上画下一个简洁的圆，然后从中一分为二，形成一道清晰的界限。“此谓‘分’。”

　　他顿了顿，指尖在分界线上重重一点，随即手腕一转，在分界两侧各点一下，然后画出一条弧线，将两点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流动的循环。

　　“而我们不分。我们视天地万物的本源为‘气’，气分阴阳，相生相克，循环不息。一个人若阳气鼎盛，性情刚猛易折，我们便引导他修习阴柔之气，以求绵长；若阴气过重，体弱志消，则需淬炼阳刚之火，以焕生机。”

　　刘老板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卢卡斯震惊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主动踏入相反领域，打破自身天赋局限，以求达到终极平衡的过程，我们称之为——‘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卢卡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在他的认知壁垒上。

　　他赖以理解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崩塌了。

　　在奥利多的法则里，天赋即命运。你能感应什么元素，就注定走上哪条路。一个天生亲近暗影的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触摸圣光。

　　而此刻，刘老板却告诉他，在东方的智慧里，真正的强大，源于对自身“天赋”的反叛！ 不是顺从命运，而是强行扭转它、平衡它！

　　这已不仅仅是发现新大陆的震惊。这是有人指着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平地，告诉你：“你脚下的不是整个世界，而只是一口深井的井底。”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从卢卡斯的灵魂深处升起。他隐约意识到，东方人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其深度和广度，可能远超帝国最博学的巫师和学者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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