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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娘在哪
下午,管事处
午后的日头褪去了灼意,洒在管事处的青瓦上,泛着温吞的光。雨蝶加了点衣裳,便不紧不慢地朝管事处走去。她望着远处那幢伫立在深绿松林间的房舍,不禁笑了笑,步履愈发悠闲。
管事处门前,领物资的奴仆排成长队,人声喧闹中混着算盘珠子的噼啪声。雨蝶绕过一个行动缓慢、颤颤巍巍的老库丁,手持象征寿安堂的银牌径直上前,道:“郭主事,雨蝶奉命而来。”
正坐在那里核对总账的郭主事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哎哟,雨蝶姑娘怎么亲自跑一趟?这点小事,打发个小厮通报一声,我立马让人给老太太送过去。”
雨蝶递出牌子,摇头道:“这次可不是老太太那边要。是送给东厢房的,需银霜炭与红罗炭各十斤。”
“东厢房?”老太太竟将份例拨给东厢房?莫不是……
郭主事立刻联想到那个打伞的蒙面女人,心头一慌——自己莫非无意中开罪了人?
以往那三位,老太太何曾放在眼里?这四姨娘倒真有些手段。郭主事面色一僵,语气也弱了下去:“原、原来如此……那,那就……”他抬手指向书办,书办立刻唱了个喏,记下明细。
雨蝶不着痕迹地上前,笑着为他斟茶,低声道:“一切照旧。老太太吩咐了,要最好的,郭主管费心。”
郭主管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似在犹豫,并未去接那杯茶:“老太太的吩咐,咱们自然放在心上,雨蝶姑娘放心……”
“炭肯定会给东厢房足量送去。如今天冷,既然老太太体恤,咱们也必当尽心。”他缓缓说道,终究没敢克扣。
他心里门儿清:刚得罪了四姨娘,若再克扣老太太亲批的物资,这主事的位置就别想坐了。
只愿四姨娘千万别计较才好。郭主事真想抹把汗。
雨蝶眉毛轻轻一颤,面上却不露分毫。她不再接话,转身见那老库丁正独自吃力地搬炭,嘴里发出风箱似的喘气声。郭主事嫌他动作太慢,咒骂一句,挥手让旁人替了他。
“郭主事,”雨蝶收回目光,语气漫不经心,“这老人家年纪大了,搬炭不怕闪了腰?”
郭主事正琢磨如何赔罪,心中烦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他自己要赚这口饭,我看他可怜才留着。哪有干吃粮不做工的道理?这点活都干不了,留着他当祖宗供起来?”
雨蝶心下冷笑。这老库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节全是老茧,显是常年被克扣工钱还得拼命干活,郭主事倒有脸说“可怜”。大言不惭,怪不得老太太要收拾他。
正想着,身后丫鬟的窃窃私语飘入耳中。
“哎,听说二少爷病倒了,今早见喻主管急急忙忙的,连东西都忘拿了……”
“可不是嘛!昨儿那么大的雨,二少爷淋着了,能不病?”
“你怎么晓得?昨儿不是不让随意走动吗?”
“云燕说的。她妹妹病得厉害,可怜见的,云燕不得不四处求借银子,我也凑了点。”
“分发的药材还不够?”
“哪够啊!她妹妹喝完了药不见好,反倒添了症候,得用别的药材,那可都得花银子!她哪来的钱?幸好二少爷心善,让云燕近身伺候,连她妹妹也一并接进去了。”
“咱们二少爷是真好,可惜……大少爷若在……”
“嘘!快别说了,这话可不敢乱讲……”
雨蝶动了动耳朵,对这些闲话浑不在意。她见那老库丁动作迟缓,活像一根冻透了的干脆柴火,明明已有别的库丁在忙,他却仍像傻了似的要去搬。
雨蝶不由得摆摆手:“罢了,用不着您。”
她正欲打发走老库丁,忽听有人唤她。回头一看,竟是个熟人。
夕阳下,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大步走来。风吹日晒的脸庞透着健硕的光泽,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爽朗。
“雨蝶!”
“安哥?”雨蝶惊喜地迎上前,声调都扬高了几分,“真是你!你不是调去庄园了吗?怎么回来了?”
安哥快步走来,先行了一礼,目光扫过院角的老库丁,眉头微蹙即展:“庄园那边不缺人手,就给调回来了。本想着回来就找你,谁知这几日忙着清点时气药材,倒给耽搁了。”他挠着头,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雨蝶笑得眼儿弯弯:“正好,劳烦安哥帮个忙。”说罢,她支开旁边的库丁,掏出块碎银子塞进安哥手里:“把炭送到东厢房去,顺便也看看夏晴妹妹。”
安哥点头应下,将银子收好,又担忧地看了眼老库丁,对雨蝶叮嘱了一句,这才跟上她。
一人步行,一人推车运炭,不多时便到了东厢房。
此处坐落于一片毛竹林中,青瓦白墙,院落干净整洁,与下人口中阴森的传闻截然不同。安哥打量着,心中疑虑顿消大半。
“夏晴?夏晴在吗?你家四姨娘呢?”雨蝶推开虚掩的院门,声音清脆,毫无他人对此地的忌惮。
此时,春絮睡醒后又不知去了何处,灵芝拿着桂花糕也踪影全无。唯有夏晴正在端详那把银剪刀,思忖着找个地方收起来,日后不再使用。院中忽然传来雨蝶的喊声。
她赶忙收起剪刀,又将那四姨娘看不懂的、来自管事处的克扣明细折叠好,走了出去。
幸好雨蝶来了,正好将此物转交老太太。克扣份例非同小可,需得老太太为四姨娘做主,方不合了那些人的越界之心。
见夏晴出来,雨蝶笑容愈发温和,手一挥:“你瞧,老太太多疼你,知你辛苦,特地让我送炭来了。”
夏晴上前,看见安哥时略显讶异,却未多言,只招呼他们坐下喝茶,边道:“多谢老太太,有劳雨蝶姐姐了。快请歇歇脚。”
“不了,送了炭还有事呢。自你走后,老太太跟前一时半刻都离不得我,回去晚了,怕她又该念叨。”雨蝶笑吟吟地,语气似在抱怨,又转头道,“本想给夏晴你个惊喜,瞧瞧谁来了。倒是我多此一举,你早已知晓了。”
夏晴笑了笑,未再接话。
雨蝶让安哥将炭放好。待安哥走进屋内,夏晴才得空上前。
“姐姐素日忙碌,那日提及之事……还请多多上心。”说话间,一个纸包已塞入雨蝶手中。雨蝶微怔,夏晴又低声道:“这是……那日管事处的克扣明细,恳请老太太为四姨娘做主。”
紧接着,一锭银子又落入雨蝶掌中。
雨蝶:“……”
她脸上笑容微变,立即道:“这事可不小,妹妹放心,我必定尽力办到。但老太太如何裁决,姐姐却做不得主。若事有不谐,夏晴妹妹莫要怪罪姐姐办事不周。”
夏晴自然明白其中关窍。老太太或许会管,或许会查,也或许会按兵不动——深宅大院,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本未抱十足期望,能将证据递上去,已尽了心力。
“姐姐肯代为传话,妹妹已感激不尽,岂敢怨怪。”
雨蝶点点头,正欲再言,目光忽被墙角菜畦吸引,讶然挑眉:“这菜是你们种的?”昔日东厢房院里,种的皆是大少爷喜爱的花草药材,如今竟换作寻常菜蔬,着实令人意外。
她对那位四姨娘愈发好奇了。能将传闻中阴气森森的东厢房打理得如此充满烟火气,定然非是“恶鬼附身”之流。
“是四姨娘让种的,说自家种的,吃着放心。”夏晴话音未落,院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个姑娘慌张的呼喊:
“四姨娘!四姨娘可在院里?!”
屋外,一道身影疾奔而入,脸颊因奔跑而涨得通红,连面罩都未曾佩戴。
自清点药材发现砒霜短少,余婉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半小时前。
余婉刚结束一天的磨药配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药房里只剩几个学徒在收拾药臼、擦拭柜台,零零散散的动静衬得四下格外安静。
她刚要瘫向墙角的竹椅,脑子里猛地炸响喻心那句老生常谈:“记得清点药材,莫要混了或丢了!”
余婉:“……”
她翻了个白眼,随手一指不远处正对药谱发呆的少年:“张达明,你去清点一下药材,特别是剧毒那几柜,别混了也别少了。”说完不等回应,她抓起喻心平时挡风用的竹编斗笠往脸上一盖,瞬间进入“休眠模式”。
可刚闭眼没三秒,她就“唰”地把斗笠掀了——这老唠叨看着严肃,斗笠里竟藏着一股甜腻得发慌的熏香味。
“闷骚就算了,还用这么难闻的香。”她嫌弃地撇撇嘴,把斗笠扔到一边,蜷在椅上再续美梦。
没睡一会儿,张达明便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他没敢大声吵嚷,反而是跌跌撞撞扑到余婉身边,声音发抖,抓着她的胳膊低声求救:“余、余、余姐……您醒醒,出大事了!”
叫马呢?吁什么吁?
余婉眼睛睁都不睁,烦躁地说:“有屁快放!”
“砒……砒霜……柜子里的砒霜少了!”少年的声音发抖,几乎是挤压着嗓子发出声。
“少了就少了,定是有人领用,你去查查明细可有记录。”砒霜不止能作毒,亦可入药,杀虫、蚀疮、劫痰平喘皆需用到。
沈家上下这么多人,常用此物的不在少数。真是少见多怪,余婉依旧闭着眼睛敷衍了事,这点小事还找她?欠揍了是吧?
张达明热血上涌,浑身打冷颤,都要哭了:“我……我……”
“余姐,您救救我……”
余婉翻个身,不理他,只觉得这张达明真有病,她是假马虎,张达明是真马虎,平日里啥错没犯过,每次都找她摆平,真当自己是弥勒佛啊?每次都可以度了他。
张达明看着周边没有人过来,赶紧低声说:“我、我查了……没有领用记录!而且……我早上整理时,不小心把‘砒霜’和‘糖粉’的木牌弄混了!”
余婉猛地睁开大眼。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错用了!”张达明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余姐,您救救我!这要是闹出人命,我爹也保不住我啊!”
余婉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她早上给四姨娘磨泻药粉时,嫌味道苦,特意挖了一勺“糖粉”掺进去!
“张达明你这次!你要死啊!我给四姨娘用了!”余婉瞬间弹起来,心脏往天上一跳再也没下来了,她拔腿就往外冲,这辈子从未跑得如此拼命过,只觉胸口空气被榨干,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她如一支离弦的箭,“唰”地掠过刚回来的喻心身旁。
喻心拍了拍被她带起的尘土,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张达明,蹙眉问:“余婉呢?怎不见人影?可是又偷懒了?”
张达明抬起一张灰白的脸,泪如雨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我……”
喻心眉头紧锁,上前一步逼问:“你又闯了什么祸?若非你爹与老太太有旧,依你的性子,早该归家去了!自你爹将你塞进来,你惹了多少麻烦?实话实说,或还有转圜余地!”
“呜……我、我不小心将砒霜与糖粉的标识弄混了!好像……好像被余姐姐给四姨娘用了!”张达明胡乱抹着眼泪,嗓音沙哑。
喻心眼前一黑,脑海中瞬间闪过李听莹早上前来讨药时的笑脸,双腿一软,险些栽倒。他扶住身旁立柱,用力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四姨娘应当……没那么快用药吧?
“你、你这蠢材!”喻心气得浑身发颤,又惊又惧,一时竟乱了方寸。四姨娘若真因此出事,不仅是他监管药房失职,更是一条人命!前头三位四姨娘的下场已足够离奇,这第四位若折在他手里……他不敢再想。
他也脚步踉跄、满头大汗地朝着余婉的方向追去。
张达明浑身抖若筛糠,此事若无法善了,他定然前程尽毁。对!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平日最疼他,定会帮他摆平!
他得赶紧先去讨个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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