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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两宽
我也没怎么当回事,摆了摆手让他快去快回。
毕竟是他们自己家后花园,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扭头继续跟长宁姨胡吃海喝地聊着。
长宁姨端过来一碗豆浆放在我面前叮嘱我让我小口小口喝,像是在哄孩子。
我哑然失笑。
她看我的表情总是格外慈爱,我总觉得她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更大的一部分原因,也许是我和她年轻时候比较像吧。
长宁姨看我的眼神比起说是看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或者是儿媳妇,倒不如说更像是透过我看年轻时候的她自己。
老实说,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之前心里一直在打鼓,是因为我没准备好,如果她真的问起来了我和傅宴惊这几年的事,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可谁能想到她压根就没提这一茬。
含了一大口豆浆在嘴里,要不怎么说世界上最懂我的还得是长宁姨呢?
还记得我不爱吃豆花却爱喝豆浆,乳白色的液体浓稠而馥郁,好闻的豆香味勾得人直咽口水,里面甚至还放了一小勺桂花蜜,甜度刚刚好,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我舒服地眯起了眼。
谁知道长宁姨下一句话让我一口豆浆卡在嗓子眼里差点被呛死。
她说:“我那个蠢儿子是养外室了吗?”
我:……
您可盼他点好吧。
还没等我继续说些什么,长宁姨一脸狰狞,“这小兔崽子,长本事了,要我说,这世上所有负心汉都应该得花柳病死掉……”
倒也没必要这么诅咒自己儿子。
我当年怎么就没想过这一层。
如果傅宴惊真的搞出来移情别恋的事,都不用我出手,长宁姨自己都能把他按死。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还是把那口豆浆咽下去了,咂咂嘴,心想着这种好东西可不能吐出来,太浪费了。
平复了半天呼吸,我才抬头看向长宁姨,斟酌着措辞说没有,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长宁姨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直到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才悠悠叹了口气说:“小宝,你这孩子心思就是太深了,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跟我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是怕我站在他那一边?还是怕你和他的事黄了之后,我对你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好了?”
被说中了心中最隐秘的顾虑,我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长宁姨夹了块儿肘子放到我碗里,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明明其他事都做的那么干脆,怎么一到自己感情的事就犯起迷糊来了呢?”
“人这一辈子才能活多久啊,就算你能修仙,就算以后你能够与天同寿,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总不能把你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没有意义的人或事身上,让他们来耗费你的时间和精力,蠢不蠢啊?”
我嘴角抽了抽。
心想你嘴里说的没有意义的人或事指的好像是你儿子。
回想起长宁姨本人这些年来的事迹,又觉得她说这些话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实在的,她是我见过的最英姿飒爽,最不拖泥带水的女子了,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她都没给世人留下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
但是她和傅宴惊的父亲——傅知,两个人的故事也并没有真的像江湖中所传说的那样完美无瑕。
世间流传得最广泛的一个版本是傅知和安长宁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在扬州携手帮助朝廷破了那年名动一时的花魁案——从一个花魁跳楼自尽这件事里却顺藤摸瓜,查出来了官府贪污腐败,学子求告无门的一系列冤假错案。
当时震动朝廷,皇帝大怒,还特地连下了三道旨意命大理寺少卿彻查,这才还了那些学子一个公道。
而在这过程中,傅知的冷静睿智和安长宁的果断勇敢更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大美谈。
之后顺理成章的,两个人越走越近。
一个是和曾经和当朝皇帝读书习武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在江湖快意人生的飒爽女侠,两个人的结合更是引人注目。
后来,水到渠成的,安长宁嫁给了傅知,那一年两人也才不过将将二十岁。
可那之后的故事呢?
就如同话本子里的桥段一般,所有的故事都在两人成婚之后就戛然而止了,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油盐酱醋的纷扰,哪里会有任何人去在意呢?
毕竟故事只需要足够完美,又或是足够悲剧就好了。
只要有噱头,只要能够供看客评说,里面人物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哪里有那么重要呢?
诚然,长宁姨在嫁给傅知之后,的的确确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是之后两个人的矛盾和冲突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长宁姨的父母是山匪出身,对于这唯一的女儿溺爱得紧,也因此,长宁姨在父母的教导下一开始并不想那么早就要孩子。
她想从北疆走到江南,从东洲走到西域,到处走走看看,这样的一辈子才不枉此行。至于傅知,等到回来了,再考虑和他生儿育女的事也不晚。
也正因如此,对她来说,其实二十五岁之前要孩子都算早的。
可问题在于前几年还行,后来眼看着长宁姨成天不着家到处游历,傅老太太不乐意了,说什么都要让长宁姨先生了孩子再说。
因为这件事,婆媳之间没少闹矛盾。
一个认为自己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了,有很多事自己经历过,犯过错,不想让长宁姨也跟着踩坑。她坚守着自己家中长辈灌输的“早生早恢复”思想,承诺只要长宁姨生下儿子,她就再也不插手她们小两口的事了。
另一个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掌控了,感觉他们都在盯着她的肚子瞧,就仿佛她并不是一个独立个体的人,而是一个无情的生育机器,这让她觉得格外的膈应。
而卡在中间的傅知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敬重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调和二人之间的矛盾了,可还是闹成今天这副局面。
长宁姨一直以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谁能想到,就在她不顾旁人反对决定出去游历的前一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一年她才不过二十六岁。
对于她来说只是二十六岁,对于京中的人而言仿佛已经是半辈子了。
哪里有这么大岁数还不生孩子的女人呢?
就算她是万剑山庄少主,就算她在花魁案中屡立奇功,那不还是个女人吗?
长宁姨大惊失色,不明白怎么就这么巧,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是傅知偷偷做了手脚,让她这么“凑巧”就有了孩子。
那一天,他们爆发了成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那之后长宁姨搬回万剑山庄好一段时间都没理伯父。
后来虽然心里还有气,可一想这些年来的感情,年少时的悸动,再看到他成天到晚在山庄门口郁郁寡欢的背影,还是心软了。
安长宁安慰自己:他至少也已经遵守了承诺,只是晚一点出行,只是生一个孩子而已,没什么的。
可是谁能想到这种世家大族对于子嗣的看重竟然超乎她的意料。
本来孕期反应就重,傅老太太又总是明里暗里的给她施压,暗示这一胎一定要生个儿子。
长宁姨不能理解,并且对此大为震惊。
明明男孩女孩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
难不成生了这胎发现是个女孩,以后就还要生吗?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可为时已晚。
在孕期的那段时间里,长宁姨越发郁郁寡欢。
傅知如果是个负心薄幸的还好,偏偏他专情又固执,耐心地陪伴着她,给她熬夜煮几个时辰的木薯,一跪一拜一叩首地去山上给她求平安符,为了她开怀甚至自降身段地去府外学唱戏逗她开心。
长宁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终于有一天,她开了口,带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决绝,说这一胎如果不是男孩,你就去纳妾吧。
她尽力了。
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生了这胎后继续生。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不想被一个孩子困住一辈子。
傅知当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她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们回不去了。
她还是过不去他故意设计自己有孕的坎。
可他明明也只是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共同血脉的孩子而已啊。
他和宫中的太医打听过,女子年纪越大,生产时就越容易出事,无论是孩子还是长宁姨,他都不想失去。
明明已经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可她还是痛苦得无法自拔。
傅知在那一瞬间终于察觉到了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俯下身子,把脑袋靠上安长宁的小腹。
声音带着颤抖,这位曾经被当朝太后批语“贵不可言”的傅家公子终于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哽咽着承认,“我错了。”
是他之过。
是他知错。
是他没有处理好她和母亲的关系。
是他把她变成了一朵日渐枯萎的花。
傅知是世界上最混蛋的人。
即便如此,在那之后,安长宁的院子再也没对他开放过。
就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终于被隔开,泾渭分明。
傅知的世界是阿谀奉承,人来人往,安长宁的世界是花开花落,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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