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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重燃枷锁更深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云妄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死死地盯着霍江临那苍白如纸、几乎没有了生气的脸庞,看着他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大脑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和一片刺目的血红——那是师兄吐出的、混合着暗金与黑色的血。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四肢百骸都被冻结在寒冰地狱之中。他想尖叫,想嘶吼,想将这一切都摧毁,却又怕惊扰了师兄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他只能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在原地,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颊,滴落在霍江临沾染了血迹的衣襟上,与那诡异的血渍混合在一起。
师兄……要死了吗?
因为他那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帮助”?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只是想救他……他只是……
就在云妄衣被无边的悔恨和自我厌弃彻底吞噬,几乎要随之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一丝极其细微、却顽强得不可思议的变化,在他紧贴着霍江临手腕的指尖下,悄然发生。
起初,是那原本混乱狂暴、几乎要溃散的体温,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速度回升。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灼热,而是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暖意。
紧接着,是呼吸。
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忽然变得绵长了一丝,虽然依旧轻浅,却不再断断续续,而是有了一种逐渐恢复的节奏。
最后,是心跳。
云妄衣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霍江临腕脉之下,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如同从冬眠中苏醒的种子,开始一下、又一下,虽然缓慢却有力地搏动起来!
“师兄……?”云妄衣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锁住霍江临的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加深切的恐惧,生怕这只是自己濒临崩溃前的幻觉。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霍江临那紧闭了许久的、被汗水濡湿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又一下。
然后,那双总是含着三月春水、或是流转着无奈笑意的桃花眼,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底最初是一片涣散的茫然,瞳孔似乎无法聚焦,映不出任何景象。眉心的紫色莲花印记依旧黯淡,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闪烁,而是以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稳定地明灭着,仿佛在努力维系着什么。
“……妄……衣……?”一个沙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微弱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霍江临干裂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尽管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落在云妄衣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师兄……醒了!
师兄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云妄衣所有的防线,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猛地扑上前,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霍江临时硬生生刹住,双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生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师兄!是我!是我!”他连连点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喜极而泣,“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盈满了泪水和后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江临,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镌刻进灵魂里。
霍江临的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被一点点艰难地打捞上来。月圆之夜“灵灼”状态那毁天灭地的剧痛,叠加魔气侵蚀和后来那股……似乎来自云妄衣的、冰冷异种能量的冲击,几乎将他的神魂和肉身都彻底碾碎。
他能活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臂的伤口和依旧灼痛难忍的经脉,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心紧紧蹙起。
“师兄!别动!你伤得很重!”云妄衣见状,立刻紧张地低呼,想按住他又不敢,急得手足无措。
霍江临缓了缓,适应了那无处不在的疼痛,这才有余力去感知自身状况。体内的情况依旧糟糕透顶,“灵灼”的余波未平,经脉受损严重,灵力运转滞涩,左臂的魔气侵蚀虽然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住了扩散,却依旧盘踞在伤口深处,像一颗定时炸弹。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他自身灵力乃至那顽固魔气都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隐晦的能量残留?是云妄衣的魔元?还是……“净世紫莲灵体”在极端状态下产生的异变?
他暂时无法深究,目光转向跪坐在自己身边、哭得眼睛红肿、满脸都是未干泪痕和惶然无措的云妄衣。
少年那张总是带着冰冷倔强或阴沉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如同被遗弃小兽般的恐惧与依赖。他身上的天蓝色弟子服沾染了灰尘和霍江临的血迹,凌乱不堪,墨发也散乱地披着,那根月白的发带歪斜地束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霍江临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能想象,自己刚才那副“灵灼”爆发的可怕模样,以及后来吐血昏厥,会给这孩子带来多大的惊吓和打击。
“别……怕……”他努力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勉强,“师兄……命硬……死不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云妄衣看着他努力想笑的样子,听着他那故作轻松的话语,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用力摇头,声音哽咽:“对不起……师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用那股力量碰你……我差点害死你……”
看着他这副自责到几乎要崩溃的模样,霍江临心中叹息。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魔族力量危险”、“下次不可如此”的告诫,都是苍白无力的,只会加重云妄衣的心理负担。
他极其缓慢地、有些吃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在了云妄衣紧紧攥成拳头、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云妄衣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霍江临。
“不怪你……”霍江临看着他,眼神温和而包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欣慰,“你……是想救我……我知道……”
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云妄衣手背上那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骨节,仿佛在抚平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而且……”霍江临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丝异种能量残留带来的微妙变化,以及左臂伤口处魔气被暂时压制的状态,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完全确定的猜测,“或许……正是因为你那一下……阴差阳错,反而……暂时平衡了我体内冲突的力量……让我……撑了过来……”
这话半是真言,半是安慰。他确实感觉到,那丝冰冷的魔元虽然引发了剧烈冲突,导致他吐血,但在冲突之后,他体内狂暴的“灵灼”之力、纯净的莲灵之力以及侵蚀的魔气,似乎达到了一种极其脆弱而诡异的暂时平衡,这才让他侥幸捡回一条命。这其中原理他无法参透,或许是误打误撞,或许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与两人体质相关的玄妙联系。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给云妄衣一个“他没有做错”的理由,一个能让他从无尽自责中稍稍解脱出来的借口。
云妄衣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不敢相信。是他……救了师兄?怎么可能?他那充满毁灭的魔族力量,不是差点害死师兄吗?
可师兄的眼神那样真诚,语气那样肯定……而且,师兄确实醒过来了……
一股混杂着巨大庆幸、后怕、以及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情绪,冲垮了云妄衣的心防。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霍江临那只覆着他手背的、温暖的手掌上,如同信徒触碰神祇的恩赐,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啜泣。
“师兄……师兄……”他一遍遍地低声唤着,仿佛这个名字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霍江临任由他靠着,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微凉的、带着湿意的发顶,无声地给予安抚。
篝火的光芒在石壁上映出两人相依的剪影,窗外,那轮圆满得近乎冷酷的明月,已悄然滑向西天,清辉渐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
良久,云妄衣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他抬起头,眼睛依旧红肿,但里面的恐惧和绝望已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偏执的依恋与决心。
他看着霍江临依旧苍白虚弱的脸,和手臂上那未曾处理的狰狞伤口,眼神一凝。
“师兄,你的伤……”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敢再贸然动用魔气,只是用最笨拙的方式,从自己里衣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又取来水囊,沾湿了布条,想要为霍江临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他的动作极其生疏,甚至带着颤抖,却无比认真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霍江临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下,云妄衣低垂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那专注的神情,竟让他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在清理伤口时,云妄衣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伤口深处依旧缭绕的、丝丝缕缕的漆黑魔气。他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杀意再次涌上心头——对这魔气的,也是对他自己体内那同源力量的。
他沉默着,更加仔细地清理,然后笨拙却努力轻柔地为霍江临包扎。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紧抿着唇,眼神深处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
包扎完毕,他又扶着霍江临,让他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靠在石壁上,还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仔细地盖在霍江临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默默地在霍江临身边坐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依旧泛红、却不再流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霍江临,仿佛一只警惕而忠诚的、守护着受伤主人的幼兽。
霍江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经过今夜,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云妄衣对他的依赖和执念,恐怕已经深入骨髓。
而他自己……面对这个身负魔族血脉、手握至尊魔剑、却又如此脆弱无助、一心依赖他的师弟,那份原本混杂着任务、怜惜与责任的情感,似乎也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前路凶险,宿命纠缠。
但这微光重燃的片刻安宁,这劫后余生的相互依偎,却也让某些冰冷的枷锁,在不知不觉中,缠绕得更深,更紧。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依旧传来的阵阵隐痛,以及身边少年那细微却清晰的呼吸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至少,此刻,他们都还活着。
而未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撕破了沉重的夜幕,悄然染亮了秘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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