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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魏明焉嗒嗒的回客栈收拾行李。
斐厌见他离开:“这下总该有空了？”
沈恪只道:“走吧。”
闻言，斐厌下意识伸手，但在快要触及沈恪袖子时猛的停下，一时恍惚，不明所以。
沈恪一转头，便见他突然抱手，侧脸看向街边小食，像是十分挑剔。
这座依河而建、良田环绕的城池物产本算丰饶，只是眼下摊贩所售，不外乎蒸土豆、烤红薯、煮鸡蛋几样。沈恪虽未尝过这些，却在文司殿见过老鬼们安排扎制的各色精巧点心。
便猜想对方大概不喜这些。
意料之中，去了处酒楼。
酒楼喧嚣，正中搭了个台子，六七个容貌姣好的舞女排着队准备上台，见着斐厌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斐厌皱眉，改要临江的包厢。
他二人走上楼梯时，其中一位舞女娇笑:“哟，好俊的公子。”
时下最流行这俊郎佳人的话本，要么礼貌回应，要么害羞回避……斐厌的回应不同于其中任何一本——
斐厌冷哼:“再看，剜了你的眼。”
沈恪:“……”
众人:“……”
多塞几块银子后，无需多言，店里的伙计直接将当季的好菜都摆上桌。
斐厌看了满桌的菜，腹中并无饥馁，见沈恪亦无反应，对店小二道:“不必上了。”
小二笑着应答，随后冲他二人介绍桌上的菜肴，斐厌撑着头，时不时看一眼沈恪，没打断，任由小二介绍到最后。
“这碟‘山楂栗蓉饼’，栗子馅儿磨得极细，入口沙糯香甜，正好解山楂的微酸。”
沈恪看去，那碟点心卖相极好，比纸扎的讨喜些。
按理来说，店小二该退下，可他却拿出三根香来，似乎是觉得晦气，偏又不知放哪儿。
“放这儿。”斐厌轻叩桌面。
沈恪才明白为何他提前付钱。
等店小二看似平静的离开。斐厌拿起香，点香这事简单，可那香不知是质量不好，还是怎的，他点了两三次，斐厌蹙眉。
终于点燃，烟雾缭绕，晕染了他的面容，带走那点不快，也似乎带走他眉宇间的一点血腥。店小二没料到这香是在饭桌上点的，连个插香的器具都无。
斐厌直接将香穿透桌子。
“我也不是特别心狠的人，怎能让大人在一旁看着我吃。这桌上酸甜苦辣咸可都凑齐了，大人总该赏脸吃一口吧？”
地府里受罚的鬼魂说，阳间亲人烧祭的东西总是不同，捧在手心是暖的，甜滋滋的、能让死了上百年的枯骨都为之落泪。沈恪收缴过许多，可触手所及，永远只是一片冰冷，与纸张无异。
斐厌念了一声沈恪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喊，尾音沙哑。迎着烟雾，沈恪看他一眼，莫名耳朵发麻，一句放肆戛然而止。
——他闻到一股栗子的甜香味。
与平日闻到的味道不同，带着一点暖意。那暖意进入他身体，如同涓流入海。
沈恪怔愣。
可下一刻，阴魂仿佛被生生撕裂，陌生的碎片裹挟着剧痛炸开，心口好像突然有个东西急剧膨胀，一瞬间，骨头被撑开，连着喉咙也被堵塞——
眼前一黑。
沈恪指节用力到发白，扣住桌沿才保持身形不动，他额角渗出些许冷汗，遏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闷哼。
斐厌见他突然扶额:“这些都不喜欢？”
“不……”过了一会，沈恪挥袖断香，手指轻颤，“不用。”
斐厌见此，那句‘让人换掉’的话咽了下去，整个人绷直，站起身——
恰在此时，方才那位胆大的舞女竟闯了进来。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脑中尖鸣还没消失，沈恪抬头，一片模糊中，见那舞女死死盯着桌上的三根香，心下了然。
紧随其后的店小二忙把舞女拉回去，嘴里絮絮叨叨:“不要命了！”
舞女没敢说话，任由他拉。
过了会，店小二准备进来赔罪——
斐厌:“滚。”
店小二麻溜的滚了。
斐厌细细看了眼沈恪，敛眸，没坐回去。
从进来到现在，连口茶都没喝，等沈恪彻底缓过来，却听他说:“走么。”
……
店小二连着掌柜目送他俩离开，欲言又止。
沈恪因方才脑中闪过的片段心神不属，出了酒楼，走到安静的地方，才慢慢回神，一转头，发现斐厌走在身后，不似之前同他并肩。
斐厌开口:“是因为我点的香吗？”
沈恪心头一跳:“……什么？”
斐厌:“因为我点了香，所以你方才，头疼？”
沈恪抿紧了唇。
“那看来是我的原因。”斐厌平静道，“现在还疼吗？”
听到这话，沈恪再次感到难以看透此人。跟了他一路，只为说这句话？
沈恪:“不疼。”
斐厌:“抱歉。”
沈恪瞳孔一缩。
斐厌移开视线，依旧平静:“我曾碰到了一只孤魂野鬼，它说自己十多年没尝过人间的供奉，要我给它上香，可惜那香太短，我刚点燃，烟还没飘起来，那鬼也散了。”
“我也不知，不识的人上香供奉，作为鬼，能收到什么。”
这是在解释？
虽说各有机缘，但依照斐厌的性子，被鬼魂哀求上香之事，听着总觉有些诡异。
沈恪沉默片刻，问:“你给谁上香？”
斐厌转回视线:“……你没理解我的话？”
沈恪别过脸：“你说要吃早饭。但一口没动。”
“没胃口。”
“我陪你吃过了。”沈恪转身，“回去了。”
这一而再地绕开话题，摆明了不愿深谈。
斐厌停住，终于回过味，没拆穿:“行。”
可回到客栈，看着魏明拿着两人的包袱，斐厌嘴角瞬间绷紧:“这是往哪儿去？”
过问鬼差行踪，是十分忌讳的事。但魏明反被他这突然的气势给吓住，看着沈恪，不知所措。
沈恪:“……去坟地。”
斐厌才注意到没有马，眨了眨眼:“哦。大人去那儿做什么？”
沈恪看着他:“你不打算跟上？”
斐厌一愣，笑了笑:“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魏明看着他俩这般，欲言又止。
刚住客栈，银钱还是对方付的，现在突然离开，于礼不合，可斐厌看着，好似心情还算不错，沈恪查案的能力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失效，此时竟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
魏明看着枯藤老树昏鸦，一片凄凉的坟茔之地，咽了咽口水。
直到沈恪抢先一步，直接走进去，才忙不迭跟上。
沈恪:“往后几日在此住下，等你阴气重了，再出去。”
坟茔之地避阳，养阴，对鬼来说十分宜居，但土地湿润阴凉，杂草丛生，树枝盘根硌手……总之，沈恪不喜。
而魏明则怕这一趟下去，深更半夜被哪位不长眼的鬼踩了还好说，遇上喜欢吃鬼的，那可就要了老命……此时上司陪着，还是因为自己阴气不足才来此地，哪儿敢有半分异议。
但斐厌弄清了缘由，一声‘废物’咽回去，没忍住问:“你这身阴气还能撑多久？”
沈恪略带警戒:“你问这个做什么？”
阴气能反映鬼的强弱。
斐厌发觉自己失言:“哦，那我不问了。”
沈恪认真看他一眼，敛眸，向坟地深处走去。
坟茔之地会有守尸人，有人，便有屋宅。屋宅破败，看上去没人，魏明抖了抖灰，沈恪蹙眉，斐厌见状转身。
沈恪还以为他要走，却听屋外树枝轻响。
屋舍旁一棵高大槐树上，斐厌一身红藏在灰绿中，十分显眼。
斐厌轻笑：“那屋舍恐怕还没这树干净，何不上来？”
沈恪思忖，环顾四周，这棵树离得最近，便纵身跃上，却与他隔开些许距离。
魏明哭丧着脸望了望他俩。偏偏那树也一根筋得长，就那么一个稳固的大岔子，容不下第三人，若要硬挤，便只能夹在他俩中间。
沈恪见此，还没动作。
斐厌指尖一点，两个纸人化作稚童模样，不情不愿地飘至魏明身侧。
斐厌不耐:“行了，真是个……这两纸人陪你睡，睡不死。”
闻言，不争锋缩回沈恪袖子。
魏明气恼，这话着实侮辱人:“我，我才不怕呢！”
这么说着话，但又像是认命，直接回了屋子。
安静一瞬，斐厌侧头:“只是为了给这小鬼养气？”
沈恪立于树梢，俯瞰下方累累坟冢:“不是。”
斐厌:“哦，那是为了吸引恶鬼的时候，不伤及无辜？”
沈恪看他一样:你知道，还问？
斐厌笑了笑：“大人做鬼，有多少年了？”似已料到沈恪不会作答，他又问，“万一那恶鬼凶戾异常，大人可得护我周全。”
这话让此前被他打得魂飞魄散的恶鬼们听了，恐怕得来找他偿命。
沈恪念及他身上的伤，应道：“嗯。”
人多之处，阳火旺盛，恶鬼难以下手。此刻身处这极阴之地，不仅易于引出目标，也易招来其他觊觎之徒。
夜半，一声凄厉鸟啼划破寂静。
一道影子出现在屋舍前，而魏明睡得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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