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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俯瞰视角批判
注定会忙碌的一天从成香五拎着三明治回到公寓开始。她看见门口有个快递箱,有她腰那么高,发货人和地址都是洋文,收件人写的成香五,但电话号码是小弗的,她将箱子提进屋内,还挺沉,坐客厅的真实收件人见状立马拿着把剪刀走到玄关处给拆了,里头是个铁皮行李箱。
拎着行李箱的小弗看上去心情超级好。
“谈谈今天的行程安排吧。”白云仙落座,将外套搭在了椅背上,“虽然我不对你们的运气抱有希望,但也希望你们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小弗抬手,“用茶吧。”
然后她们就聊着聊着吵了起来,成香五就着这伴奏将桃子苹果甜瓜削皮切片,突然感受到手机震了震,她擦了擦手拿出手机一看,是叶娈发来了消息。
“我联系本地一中间商拿了特效药单【图片】。你们可以去处理花店了。”
成香五将手机扔桌上,两颗脑袋鱼一样地凑过来看。
“艾司□□。”白云仙念叨着,“帕金森?”
“急性抑郁症。”小弗纠正并打字告诉对方记得稀释后再用。
“中间商是指什么?”白云仙问成香五,“药代?”
“嗯嗯。”成香五回应。
“…成香五你再朝我嗯嗯试试看呢?”白云仙威胁。
成香五将一盘果切艺术品摆上桌,美好地移开了她的视线。
“我记得这类在这里只买得到鼻喷。”白云仙捏着左手捏着眼镜框右手捏着水果叉,盯着屏幕看,“这是静脉注射用的,日期不错,森湖市哪来这么有门路的中间商?”
“嗯…”成香五想了想,想不出来,只想到叶娈自己就是个中间商还得找别的人买,想来这药确实难买。
“而且本地有中间商就意味着本地有顾客。”小弗意有所指,“而且,本地唯一的心理咨询师想必不会想看到这个出现。”
本地顾客八成就是指的顾晚秋,既然她有药能吃,成香五也就开始担心她药还能吃多久。
“这是什么道理?”白云仙皱眉。
“同类相斥?”小弗随意道,“总之现在先去一趟你们公司,你带我们去一趟白云天小姐的办公室,有些事需要尽早确认。”
“什么事?”白云仙问。
“她的死因。”小弗说。
尽快就是尽快,三人出发抵达白白有限公司时前台才刚刚上班。那依旧无精打采的前台工作人员将电梯门卡递给白云仙,并表示她姐现在已经在办公室里上班了。
“…不知是哪间办公室了。”小弗若有所思,“你见过这位吗?”
“没。”白云仙双手环抱,“不见更好。”
电梯快速上行,门开,视线尽头不见守门的骑士,成香五摸了摸脖子。
出电梯门左手边,董事长办公室的标牌还挂在门上。
“当初我哥还分析过说,去董事长办公室需要走过一长条走廊用来静下心,思考方式什么什么的。”白云仙嗤笑一声,“这不是想换就能换吗?我姐只是觉得门离电梯近更有效率才选了这一间。”
说着她将门卡抵住触控板,滴一声后门缓缓移开。
“关于那位傅萧女士你了解多少?”小弗问。
“不多,就我回家吃饭的时候会遇见,挺有礼貌的,怎么了?”白云仙问。
“我好奇她的估价标准。”小弗说。
门开出一人宽后,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门距留下了相当清晰的分界线,往前一步,每次落脚都一定能在那肉眼可见的灰尘上留下鞋印。比起走廊尽头的那间,这一间的一眼可视范围小了近三分之一,但墙上的一扇门点破了空间感的秘密。
办公室中什么也没有。
“…那么多东西,全都搬空了啊。”白云仙叹了口气。
正如她所言,董事长秘书办公室里即没有工作内容也没有办公用品,就只是一处空房间而已,地板上浮着灰尘拒绝外人进入,仅有墙面上留有部分过时了的讯息。
公司荣誉奖牌,个人荣誉勋章,环保教育宣传大使与校园合照,家庭合照,双人合照,不知是装饰还是真货的带鞘剑,空空如也的书架上承载着的只有过久未曾被瞩目而积起的灰,全自动咖啡机的咖啡槽只空了一半,白云天早就抛下它们,这里也很久没人再来了。
在那落地窗之前所发生的,一定是突然的,没有商量余地的,毫无保留的一次死亡。
“这个味道。”小弗说着,摸出记事本写了些东西,“与顾晚秋小姐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白云天也曾刻意吸引那存在光临此处,成香五了然,而半年前她死去了,死于自杀。尸体被紧急送去荒郊野岭里烘出尸蜡以供下一位使用,隔天一位替身照常去顶层的另一处干净无味的办公室上班,而这里被渐渐搬空,遗忘,因为董事长不怎么来上班。
何等细致的一次谋杀,成香五不禁感叹道,这里根本不需要她的出现嘛!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小弗收起了记事本,“走吧。”
白云仙一直看着办公室内,隔着镜片她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那照片,那灰尘,亦或者那落地窗外的森湖市,她都看着。
“…走了。”她说。
一路上白云仙沉默了很久,回到车上后也是,她手撑在车窗上抵着额头不语。成香五看着她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她说,“你喝咖啡吗?”
“…什么?”白云仙回过神,“哦,不用。”
“白云仙小姐可不需要你来安慰。”小弗系上安全带,“对吧?”
“…你说急性抑郁症,但需要注射型艾司□□的抑郁症患者一般不该待在精神病院以外的地方。”白云仙靠坐在后座上问,“顾晚秋我见过,她确实有些解离型症状,但目前表现不至于需要注射这个,她们的病因和医院里躺着不动的那两个一样?”
“正是如此。”小弗开车。
“昨天警局抓到个活口,本来想服毒被我拦了,牙齿里找出来的东西谢无常说你见过。”成香五看向小弗。
“对,是那特殊品类曼陀罗的种子精华制成的。”小弗点头。
方才在公寓内白云仙得知了今日同行人士名单,此时对这个名字并无异议。
“…颠茄类。”白云仙若有所思,“是神经性毒剂导致的前额脑急性意识障碍?”
“恭喜你理解了前置内容,但后续患者的行为才是疑难点。”小弗看向后视镜,“而且,三十年前可没有这曼陀罗。”
“…也是。”白云仙坐了回去。
“而且,有一例意外。”小弗说,“有一位患者长期接触该药物但精神未出现任何异常,且还考上心理学博士,定期返校,最后回森湖当了公务员。”
“听上去是噩梦,她怎么想的?”白云仙质疑。
“乐施好善。”成香五说,“但她脑子绝对有问题。”
“你听上去是受害者,这人谁?”白云仙问。
“那天你说有心脏病的林医生。”成香五说。
“她?”白云仙为这个人还能出现在自己耳朵里感到疑惑,“是心脑血管疾病,她心脏怎么了?”
“受长期共振环境影响,林澈安小姐的心脏拒绝产生任何波动,她的心跳有特殊作用,她因此而产生了特殊的使命感。”小弗说,“因此她自作主张与我们五香同病相怜,想要帮帮她。”
“我摸了她脉搏,一直没变过。”成香五说。
“…所以不是以药物诱发意识障碍为目标。而是以药物刺激M2胆碱能受体,并以神经递质诱发的反应刺激前额脑部分NMDA受体,并以其退行性反应控制脑血管,导致心率变异性降低,并以此控制心跳。”白云仙慢慢地说,“那种药物的最终目的是模仿那特殊的心跳振幅与心率。”
车内安静许久。
“…林澈安是何许人也。”白云仙大惊,“这效果是怎么被她发现的?!”
“她说从小就能看到你们家天上有东西在飞。”成香五说,“而且她们有,特殊的消息渠道。”
“听上去像骗人信教的。”白云仙不委婉地说,“现在来看她是真有点东西,不过我也习惯天赋型人才蹦出石头了。”
“诶。”成香五叹气。
或者说骗了别人也看不出,毕竟她说谎时心跳也不会加速。不过这样说来不知心跳是否能作为证据用来把林澈安抓起来,成香五思索着这个可能性。
“不过如果以此推测,心跳又凭什么能作为媒介呢…”白云仙说着抬头看向后视镜,“心脏不在我的专业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弗抿着嘴。
成香五想了想之前这人让她保持批判性思维的话,便理解了这人保持沉默的原因,“之前你和我说——”
“五香。”小弗微笑着打断道,“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哦!”
成香五笑了声,没再说话了。
“你为啥叫她五香啊?”白云仙疑惑。
“你想让我叫你‘香香’也可以哦。”小弗微笑着说,“香香,出门在外要注意祸从口出哦。”
“…别了。”成香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车停森湖大酒楼外,她们等着接入住此处的戴安娜与即将前往市政厅打工的杜梁。成香五下车打电话,车内白云仙和小弗就心跳在此案中的实际运用方式产生了一些纠纷。
先打给杜梁,响三声后接通。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小梁?”成香五皱眉。
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像人的,反而像是——
“爱丽丝?”杜梁的声音从远到近,“手机亮着?啊,姐姐!”
所以刚才居然是爱丽丝接起的电话吗?成香五也就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我们在楼下。”
“好!我马上下来!”杜梁有些紧张地说。
通话结束了。
接下来是戴安娜,电话刚播出就被接通了。
“嗨这里是安娜!”戴安娜的声音充满活力。
“我们在楼下了。”成香五说。
“上午好啊同行!我马上去见你哦——”电话挂断了。
成香五收起手机,回头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像魔法一样,车内的争吵声消失了。
“我打扰到你们了?”成香五看了两眼,把车门又关上了。
白云仙跳出车,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她塞了进去。
先抵达候车区的人是杜梁,成香五摇下车窗朝抱着猫的黑袍人招了招手,她便一路小跑冲了过来。
“你,你们好!”她就这样站在车外朝车问好,很快就注意到成香五的脖子,吓了一大跳,“…姐姐,你脖子被人砍了?”
“差点。”成香五说,“没大事,别操心,先上车。”
“谁砍的呀?”杜梁显然非常操心,她扒着副驾驶的车窗焦急地问,“名字叫什么呀?人在哪里呀?家里有几口人呀?”
“人已经死了。”成香五说。
“哦!”杜梁一下子就不急了,转身便上了车,看见白云仙又紧张了起来,“你好!我的名字是杜梁今年十九岁家在青山路一号擅长手工编织打扫卫生和驱逐害兽优点是力气大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我叫白云仙。”白云仙点了点头,“怎么还有猫呢?”
“她叫爱丽丝!”杜梁高高兴兴地把爱丽丝举了起来,又一愣,“白云仙?”
“嗯?”白云仙疑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杜梁板起脸,把爱丽丝抱了回去。
“这不是明显就认识吗?”白云仙看向成香五,“你解释下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你妈非法入侵她们家还侵占人家后山小动物的身体组织。”成香五简单概述了一下。
“…猫?”白云仙看向爱丽丝。
“是鲸鱼哦。”小弗微笑着说。
白云仙转动视线看了看小弗,又回过头去看满脸防备的杜梁和沉默不语的爱丽丝,吸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我真服了。”她用这四个字批判性地总结了自己的所有情绪,态度和想法。
“同行我来啦!”戴安娜高高兴兴地跑到了车边拉开车门,就为车内奇妙的僵硬氛围所疑惑,“有三位新面孔啊,是等着我来之后再进行破冰游戏吗?”
“加油。”成香五说。
小弗等车门关闭便踩下油门离开酒店门口。
“…哎呀,这位的面孔有些熟悉又陌生呢。”戴安娜这才注意到后排抱臂而坐的人拥有一张熟悉的脸,她迅速上前扒上副驾驶的椅背,“同行请问…同行你怎么先我一步被人砍了脖子?!”
她话中竟是包含了一丝对落下进度的焦急。
“你好!我的名字是杜梁今年十九岁家在青山路一号擅长手工编织打扫卫生和驱逐害兽优点是力气大很高兴见到你。”杜梁再次打招呼,并换了口气后说道,“姐姐说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
“哦,哦,你好,我叫戴安娜年龄家住地址不便透露擅长打听消息和用消息威胁别人优点是腿脚灵活很高兴见到你!”戴安娜也一口气报完了自我介绍,喘了口气。
成香五意识到杜梁以一己之力拉高了自我介绍的难度。
“我是白云仙。”白云仙点了点头,“看来你认识我,本人。”
“…这可真是久仰大名了,很荣幸能见到您。”戴安娜若有所思道,“能与您同坐一辆车也算是我的荣幸之一,不过既然您与我们同路,那想必也是清楚我们要做什么的吧?”
“当然。”白云仙说,“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在不产生矛盾的情况下会配合你们行动。”
“所谓小组作业。”小弗点头。
森湖大酒楼到市政厅区域不算远,车停市政厅公共停车场内,五人一猫下车,谢无常已经等在入口处了。
“很高兴见到各位。”她笑着迎上前问好,没穿警服,但她的便装看着也像个有班要上的人,幸好她有墨镜。她的视线在成香五脖子的绷带上停顿许久,表情也是,但最后还是在其主人的凝视下自动移开了。
在场的各位都认识她,她也都认识,除了白云仙。
“想必您就是白云仙女士吧。”谢无常伸出手,隔着墨镜与对方对视,“我的名字是谢无常,职业是警察,但近日以个人身份与各位一同合作进行探索,随意些的话我也能轻松许多。”
“你好。”白云仙用没拎着工具箱的手与其握手,“客套话就免了,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当然,白女士。”谢无常笑着收回手。
成香五给顾晚秋打去电话,随即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杜梁进了市政厅。
“我的名字是…”即将开始自己第一份社会工作的年轻人一直在念叨自己的自我介绍。
楼梯拐角处走来一人,一如既往地带着遮住半边脸海军帽的阎夕照一如既往地沉默而威严,她大步走到成香五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扫视过她脖子上的绷带,皱眉,又低头去看杜梁。
“…你好。”杜梁抱着猫小声道,顶着头上的眼神,除了这俩字她一个都蹦不出来了。
“这是杜梁,今天你出门,让她去看着顾晚秋。”成香五介绍道,“这是阎夕照,市长的保镖。”
“你好。”阎夕照朝杜梁点头,将其上下扫视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我,我是杜梁今年——”她咬到了舌头。
“…至少作为安全保护措施是没关系的。”成香五解释道,“而且,心眼不坏。”
闻言,阎夕照的眉皱得更紧了,她帽檐下黑压压的一片中投来的眼神在杜梁越来越红越来越失去表情控制的脸上停顿一瞬,随即移开看向爱丽丝。
“…市政厅不允许非支援型动物入内。”她开口道。
“支,支援?!”杜梁一吸气看向怀里的猫,又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一片小声开口,“可是爱丽丝昨天才洗过澡,很听话,身上很香,这样也不可以吗…”
爱丽丝也抬头。
“…你跟我来吧。”阎夕照扶了扶帽檐,朝成香五点头,转身走向楼梯口。
“好的!”杜梁大受鼓舞,朝成香五招了招手,“那我走啦!姐姐你们加油啊!”
“加油。”成香五也招了招手。
过没多会,肃穆的人再次折返。
成香五转身,与其同步,开口问道,“顾晚秋她怎么样了?”
“…无需挂怀。”阎夕照沉声说。
“说起来。”成香五想起之前见到这人的事,开口问道,“那天我见你去——”
“成女士。”阎夕照没让这句话说完,她双手还背在身后,但手臂很明显地绷了起来,“那天我正好休息而已。”
“哦…”成香五盯着那明显在紧张些什么的侧脸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这样啊。”
二人沉默着走到市政厅外,却发现厅外的气氛更沉默,一个两个都绷着脸。
“各位上午好,我是阎夕照,叫我小阎就好。”一点没觉得沉默哪里不好的沉默爱好者站在楼梯上扫视过几人后沉声发言,“我由市长指派而来,负责各位的交通运输与安全,请各位尽可能地配合以免发生意外。接下来由我带各位前往飞机起降区,请跟我来。”
说罢,她带头往停车场走去。
“为什么你们这么安静?”成香五问小弗,她手里拖着她那行李箱。
“你根本不知道我听到的版本有多精彩。”小弗笑着说。
起降区位于消防局水塔旁,进出都需要凭证,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载着各自怀揣着目的与心事的人们停在一处仓库边,前方草地上停着辆通体漆黑的拟蜻蜓载人器,八叶桨此时安分地停在原地。
今天天气不错。
“我是不是说过,我们肯定有一天会去矿区?”小弗看向成香五说道,草场上风大,刮得她头发都乱成一团,却也挡不住那得意的笑容。
“你说对了。”成香五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对方听见,“虽然没人和你打赌,但你有想要的奖品吗?”
“只要你还记得一开始说的话就好。”小弗说着,拖着行李箱走上前。
“说啥呢?”白云仙扶着眼镜走到驾驶舱旁对司机说,“我要坐副驾驶。”
“您有飞行经验吗?”阎夕照问道。
“作为乘客的?”白云仙问。
“…也可以。”阎夕照点头,“请上座吧。”
白云仙顺手将工具箱递给了她,转头去副驾驶门前拽着架子蹬了上去,留机长抱着箱子在原地发呆。
“给我吧。”成香五伸手,阎夕照八成是没听清的,但也将那箱子交给了她。
丁零当啷的一箱,还挺沉。
“机长大人,请问我一会可以拍俯瞰视频吗?”戴安娜将手围在嘴边做喇叭状。
阎夕照点头。
趁风大着,谢无常凑过来问成香五,“你脖子是怎么回事?”
“差点被砍死。”成香五凑她耳边说,“说话费劲,你想问找她。”说着指了指小弗。
脸色惊异的谢无常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座。
客场五座面对面,每个坐上直升机的人都会无师自通地将耳机带上,因为实在是太吵了,甚至飞机还没起飞,风刮过草场与直升机躯壳的声音就足够嘈杂到没人想开口说话。厢内色调暗沉,座椅地面磨损不算严重,但也能看出这不算辆新机了。
见人大多落座,阎夕照关上舱门返回驾驶座带上手套,随着驾驶舱门也被关闭,飞行要开始了。
机身晃动,随即缓慢升高,带着耳机也依旧无法阻止耳道接受愈发响亮的轰鸣声。
草场逐渐远去,缩小,浓缩成一片绿,水塔仓库红平房变小之后像玩具一般看不出实用价值。森湖市市区集中且规模不大,周遭建筑也像是街道的贴图一般匍伏在地,当人从高处俯视时,就只会觉得这座城市真是渺小又不起眼。
矿区距离市区的飞行距离约半小时,若是从地面上走,那么便要从高速岔道进入离矿区最近的补给城镇,那是一片苍白的平房连成的宽路街道,蒙着灰的方正建筑盛满大字牌头小吃店和亮光牌头临时住宿场所,路边与斜坡前停货车或电动车,便利店前堆着一摞摞绿纹啤酒框。
这其中一片就是曾经的森湖市市区,以远远看去像是天空花纹一般的山脉为背景,这里的人大多匆忙着来了又走,只有夜色能耽搁她们。
冲出城镇的最末端一处路口往前,轮胎碾上没护栏的黄土山路,喉咙开始变得想要咳嗽,矿区就要到了。
森湖市北的矿区承载着十数位矿产开发者的美梦与上千位矿工的汗水,煤矿占多数,也有贵金属矿产可供挖掘。进了矿区后山路每一次分叉都指向不同的作业区也指向不同的领地,每个领地都是私密的,都有人与栅栏门看守,门后是小片建筑,货车巴士和机器,随即仅剩砂石与山壁。
其中被封闭的岔路不算少,一部分是因为挖不了了一部分是因为没得挖了,也有其它原因,但大多人在走的时候都忘记把垃圾带走了,那一栋栋加急盖起的小楼与挖机以及爬在地上的传送履带现还在原地发着呆,没人看,也没标人名,但就是没人要也吹不走。
吐着轨道与矿车的洞口咧着嘴,像被捅了一刀后没人收拾的尸体,成香五心想。
“来我们看地上,森湖市北矿区有四座大型矿井,那些比较小的废矿园区都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关闭的,因为产能不达标。”戴安娜举着相机,像是在对不知道哪来的观众们解释这一点,“是不是觉得那些机器留在原地很浪费?运气好的有人收购,运气不好就只能那样停着,因为器械存放和运输成本比贩售利润高。”
好吧,被记者评判性价比不高的难回收垃圾叹了口气。
“我之前见过一些煤炭收入占大半的城市矿区,就这样一看,我觉得森湖市的开发面积其实也不小,但收入不算高。”谢无常也看着窗外出神,“而且,看上去也有点不同。”
“是的,因为煤矿产量依赖露天矿的爆破式开采,但森湖市北矿区只有一处露天矿。”戴安娜点头说,“且二十年前左右,煤矿开采相关政策变动大而快,大半采矿权被收为国有,那个时候好多工地临时停摆,矿工抗议的那叫一个激烈啊。”
“为何会临时停摆?”小弗问,“归为国有不该是停止开发的理由,而且以你为例,矿工抗议对象显然为矿产主,而非停摆。”
“虽然我图方便把它们放一块说,但在这,得把停摆和抗议掰开来看。”戴安娜看向小弗,向这外国人细心解释道,“停摆与当年的采矿权或其它政策相关,是大人物的问题,这部分我知道的也不多,矿工们即使因此失业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而抗议原因是直接冲着矿产主的所作所为的,不仅仅是为了抗议临时辞退这种和砍头差不多的做法,但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生存。我以前采访得知,工地上事故或非事故伤亡每天都有,很多工人都是看着自己的同事死在自己边上,被拉出来时尸体都不全了,尤其是水灾这种没人能活下来的。但即使是这样,她们也一边怕一边接着干,还要担心自己没得干。小时候我经常听大人说这些事,听她们骂老板买通监督员,骂克扣补偿金,骂上头的人互相勾结。”
说着,她叹了口气又看向窗外,“但不骂环境和安全问题,拿命换薪水在她们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是好的。我不太喜欢‘闹’这个字但找不出更好的字来用,她们不被逼急了也不会闹的,因为闹太过了反而没赔偿拿,矿上多是外地人,那个时候亲属来往一趟本就不容易,闹大了还会导致封矿。”
“…所谓民不聊生吗。”小弗没再说什么,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话语权,她鲜少来这个国家,更是第一次来这座,或者这种城市。
从矿区找出目的地很难,但好在戴安娜懂得多,她打着望远镜给机长指了路,那是位于一处封闭式路段内衬靠外的平台,延伸向一处铁栏门,海拔下降些许,那门前两条黑线才逐渐显露出人型模样。
直升机停稳后,众人落地。
“阎夕照小姐,我希望你能负责好飞机的安保工作。”小弗将自己的风衣留在昨晚上,“以免我因衣物失窃而着凉。”
“…不,我——”阎夕照皱眉。
“拜托你了。”成香五朝她点头。
“…我会定期联系你们。”阎夕照扶了扶帽檐,“尽量不要走散,注意安全,出事了就往这里跑或者通过无线电联系我,这里信号不好但我会尽快赶到,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返程,市长说——”
“行了行了。”白云仙摆手,从成香五手里接过自己的工具箱,“安全须知我们几个都知道,赶紧出发。”
“我会尽可能保证大家的安全。”谢无常朝阎夕照点了点头,“这里交给你了。”
“我也会尽量跑得快一点的。”戴安娜举起相机,“有想和大山合影的人吗?”
没有,成香五脱下外套扔车座上,把小弗的行李箱放下地,说道,“你小心自己的相机。”
“这方面无需担心。”戴安娜笑着说,“我带了俩。”
作为市长办公室所委托的两份调查任务收尾工作,几人来到此处最大的目的便是找到十三年前此处发生的动乱前因后果,以及白浪涛本人近半年往返的目的所在,在此之余若是还有余力与余下运气,那边尽可能地探索一番关于三十年前的线索。
“以及,探寻源头。”小弗心情很好地说,“虽然空气质量下等,但气味却相当诱人呢。”
“你这句话说的相当可疑。”白云仙皱眉,“我不会管你,但你可别死这了。”
“…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的。”谢无常抿着嘴说。
第一步,进门。
从高空俯瞰时与门槛差不多的铁栏门在平视时带来了一定的威严感,白日之下,了无余地的砂石地上矗立着两个明显是守卫的角色,看见直升机降落时没主动走近,但在几人靠近时也没主动开门。
守卫当然只守门。
“…你们几个是哪来的?”守卫一号靠近,除去排外气质外,那胁下枪支袋也足够让来者意识到此人不善。
谢无常本想上前说些什么,被白云仙抬手拦住。
“是我。”她摘下眼镜,凝视前人,“要我给你们看身份证?”
守卫二号走来,与明显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一号一起疑惑着。
“你,额,您是。”守卫二号回忆了一番,“白老板的那个在外头读书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白家在此处拥有三处矿井,此地虽然已经废弃但依然在其属地内,白家矿产相关事务由白浪涛全权负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她都称得上一句白老板。
“…白老板这称呼还挺新鲜。”白云仙笑了一声,把眼镜带了回去,“知道了就开门,我们来看看顺便问点事,天黑前就走。”
二人还是有些犹豫,问道,“这件事白老板她知道吗?”
“我妈的地我不能看?我们家院子今天施工呢,你们要想打电话问她最好是快点,别耽搁了我的时间。”白云仙不耐烦地说。
听闻此言二人再次交谈了起来。
“…薛姨她在这吗?”白云仙问。
“薛队长?”守卫一号一愣,点头,“在的,在里头。”
“我去找她说,你们别管了。”白云仙说。
二人交谈一番,最后点了点头,“行吧,有事您找队长,就在里头蓝色仓房那块。不过您几个记得别往矿井那跑,那边废弃挺久了现在路不好走。”
“知道了。”白云仙抬了抬下巴。
门吱呀着开了,守卫没进门,只看着几人走了进去。
“…我喜欢这种感觉。”戴安娜说。
“…是啊。”谢无常点头。
“先别高兴。”白云仙扶了扶眼镜,“薛容是我妈朋友,但和我说不上多熟,到时候要真见到她了你们自己注意点吧。”
“这位薛女士是?”谢无常问道。
“我们家安保队队长,现在可能退休当教练了吧。”白云仙说着皱起眉,“但我没想到她真的在这里…”
毕竟按理来说,这里只是一处废矿,成香五开口问道,“你们家安保队人多吗?”
“我不清楚…”白云仙想了想,“能出现在这的肯定是我妈信得过的人,数量不会多的。”
“但也都是会为白浪涛女士尽心尽力的专业人士。”小弗点了点头,“真是令人期待。”
园区有一栋五层灰强小楼和多处连在一块的平房,勉强算是平整的路面上停着几辆货运车与载人小车,沿着主干道车痕再往远处看能看到大片蓝三角顶厂房与再后方被绿色铁丝网围起来的空地,戴安娜举着相机对那灰墙楼房取景,景中没有人。
“那栋楼就是宿舍楼。”她的语气有些怀念,“那第一层有食堂小卖部和棋牌室,外头的楼梯上总有人蹲着抽烟,像是说好了一样你抽完换我蹲着,烟头总是扫不完。”
一层楼一面有四扇窗户,两面有窗,但此时这些玻璃或碎着或无趣地紧闭,风沙将它们都磨成了毛玻璃,与暗沉的光线一同保守其中的秘密。
“你知道的还不少。”白云仙有些意外。
“我爸妈以前就是这的工人,小时候我和祖母来这里送过被子,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戴安娜回头,咧嘴一笑,“不过现在提起也不晚,要我叫您一句大小姐吗?”
“…免了。”白云仙扶了扶眼镜。
“没灯亮着。”谢无常摘下墨镜看向那宿舍楼,“晒衣服的地方也空着,果然现在这里没人住了吗?”
“不住这老破楼了吧。”戴安娜指了指远方的的蓝顶厂房,“我小时候可没见过那些建筑,肯定是后来新盖起来的,和这里的环境保护工作有关。”
“走吧。”白云仙点头,“去那块找人问问。”
说着她翻开工具箱,取出一沓带滤芯的口罩发给几人,每个收到的人都意外地道了谢。
“意外我有良心?”她本人倒是不意外,“团队准备工作只做自己那份会让现场很尴尬,这点我当然是清楚的。”
“这次确实得感谢你的工作了。”小弗点头。
一路走,戴安娜一路在前头像报菜单名一样介绍每个目标的名字与用途,仓库电房蓄水站,抽烟的打牌的斗蛐蛐的,送人的送矿的送消息的,种花的当风铃的只是忘了扔的。缺了人像的回忆录在她的一字一句中被摄影机和几人的脑子记下,可惜也缺了气味,缺了能令人切身回味的一些感官,回忆也因此无法被所有人共鸣。
“这里是医护站。”戴安娜指着一间仓库旁的单独小隔间说,“我听人说这间医护站里的医生其实是赤脚的,但诊断确实准,每次监督员来这医生就要提前买烟,不过没人举报她也就一直在这坐到了最后。”
“后来呢?”谢无常问。
“…后来。”戴安娜叹了口气,“矿难救人的时候被落石砸中了脑袋,当场晕过去,没人知道怎么办,没办法,大家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名什么,家人怎么找,这样的人太多了。”
“这里不会有尸体也不会有证据。”小弗不以为然,“走了,停在这里没有意义。”
谢无常没说什么,朝那锁着的漆黑门缝探了探,转身准备跟上,却发现大伙都没动。
“我说啊。”前方走来三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满身纹身,就差把社会不安分人员的称呼顶在头上了,“你们几位是哪来的观光团?”
“…喂等等。”走后面一点的那个裹着布衫,四肢黢黑精壮,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几人,最后定在白云仙身上,“这个人,长得是不是有点像老板啊?”
白云仙闻言摘下口罩,说道,“算你有点眼光,我们——”
“长得像咋了?”走最慢的那人双手揣在裤衩口袋里,套着件汗衫踢着人字拖,叼着根剩一半的烟,语气调侃,“也有人说过我长得像那个谁来着?那个长头发的唱歌的。”
“没人啊,没人。”纹身人嗤笑一声,“你就不能多照照镜子?”
“喂别聊了。”布衫人说,“我们是安保队的,你们几个,报上名来。”
“我可没功夫找你们聊。”白云仙冷哼一声,“带我们去见你们薛队长。”
“…当然。”裤衩人咧着嘴笑了笑,站直了些说,“队长也说过,见到奇怪的人要压过去给她看。”
“也说过要保持警惕。”纹身人幸灾乐祸地说。
“门口那俩总算要挨打了哈哈哈——”裤衩人笑得很得意,把秃了的烟头吐地上踩灭了。
“总之。”布衫人开口,“先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尤其是你,那边那个举着相机的。”
第二步,遇到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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