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治疗师”与科技新贵

作者:绿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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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治疗——如果眼前这幕僵持、沉默、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景象,还能称之为治疗的话——在一种近乎凝滞的诡异气氛中,缓慢地、令人窒息地进行着。

      林晚晚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点燃那支有助于舒缓神经的薰衣草与雪松混合香氛后,用温热而稳定的手掌,轻柔地覆盖在他微蹙的额头,以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她也没有像过去许多个夜晚那样,低低地、含混地哼唱起那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名字,却莫名能让他紧绷神经松弛下来的古老摇篮曲。

      今夜,她只是像一尊被某种无形力量抽离了灵魂的木质傀儡,僵硬地、笔直地坐在那张离躺椅不远不近的扶手椅边缘,仿佛随时准备弹跳起来逃离。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空洞地落在脚下昂贵羊绒地毯上那些繁复而华丽的波斯花纹路上,眼神涣散,仿佛那交织缠绕的图案深处,隐藏着一条能让她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现实的神秘通道。

      她的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从绷直的后颈到僵硬的肩线,再到并拢的双膝和紧握成拳放在腿上的手,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生锈的锁链牢牢锁住,充满了抗拒的力道。

      这与书房里本该拥有的、由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香氛和舒适家具共同营造的放松氛围格格不入,甚至形成了一种尖锐的讽刺。

      沉默不再是黄金,它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密不透风地压在两人之间那有限的空间里,连空气似乎都畏惧于这凝重的气氛,
      停止了流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吸入肺部的仿佛是粘稠的胶质。

      陆沉舟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

      但林晚晚凭借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甚至连放松都谈不上。

      他的呼吸并不像真正陷入沉睡时那样,变得深沉、绵长而富有节奏,反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屏息的平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眉心那道因为常年思虑或此刻不适而浅浅镌刻的“川”字纹路,也始终没有像在成功入睡时那样彻底舒展开来,反而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晰。

      他在忍耐。

      林晚晚的心脏因为这个认知而再次揪紧。

      他在忍耐她的反常,忍耐这令人极度不适的、充满隔阂的沉默,更是在忍耐着,在没有她真正投入的、有效的“治疗”干预下,那可能再次悄然袭来、将他拖入清醒深渊的失眠折磨。

      他给了她信任,甚至是一种超越寻常医患关系的依赖,而她现在,正在用最糟糕的方式回报这份信任,将他的期待和需求,弃之如敝履。

      这种认知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的良知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热油锅里反复煎炸,发出滋啦啦的煎熬声响。

      林晚晚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如此响亮,震得她耳膜发聩,她甚至怀疑这声音是否已经充斥了整个安静的书房,被身旁那个敏锐的男人悉数捕捉。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棉质裙子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透过薄薄的布料,嵌进掌心的皮肉里,那细微的刺痛感,是她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的锚点。

      就在她觉得自己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即将断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像昨夜那样再次狼狈地站起身,夺门而出,逃离这由她自己亲手制造的困局时
      ——躺椅上,一直静默不动的陆沉舟,毫无预兆地,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昏黄壁灯营造出的暧昧光线下,不见丝毫睡意,
      反而清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惊慌失措、面色苍白、如同在森林深处被猎人惊扰、无处遁形的小鹿般的倒影。

      他没有动,没有改变姿势,只是微微偏过头,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目光里没有了之前那种锐利的、仿佛要剥开她所有伪装的探究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林晚晚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脆弱和无措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了深深困惑、身心俱疲的倦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孩童努力后却未得到预期回应般的……挫败感。

      这种情绪出现在向来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陆沉舟脸上,带着一种强烈的、几乎让人心碎的违和感。

      “林晚晚。”

      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几乎要凝固的寂静。

      林晚晚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回应:

      “……在。”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飘忽不定,带着无法掩饰的、如同琴弦崩断前最后一丝颤音的紧张。

      陆沉舟看着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刻像是被冬日清晨的薄雾笼罩,朦胧了原有的锋芒,
      让他看起来莫名地……真实,甚至带着一种与他身份和年龄不符的、近乎笨拙的坦诚。

      “我……”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或者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英挺的眉头因此而蹙得更紧了些,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让你讨厌了吗?”

      “……”

      林晚晚猛地抬起头,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声。

      她的瞳孔因为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震惊而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猫瞳。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惊雷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引发阵阵轰鸣。

      我让你讨厌了吗?

      这句话,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放下了所有身段、骄傲和惯常距离感的询问,从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掌控全局、永远居于高位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其带来的冲击力,
      不亚于一场在她内心世界骤然爆发的八级地震,将她所有的预设、所有的心理防线,都震得粉碎。

      他不是在质问她的失职,不是在指责她的反常,甚至不是在表达他的不悦。

      他是在……确认。

      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确认她这几日来所有反常的疏离、所有躲闪的目光、所有僵硬的姿态,其根源是不是源于对他这个人的……厌恶。

      怎么会……怎么会是讨厌?

      林晚晚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所有预先设想的、反复演练过的关于质问、控诉、甚至是决绝摊牌的台词,
      在这一刻,都被这句完全出乎意料、彻底偏离了轨道的话,打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拼凑不回原状。

      她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浸透了酸楚的棉花死死堵住了,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讨厌他吗?

      在窥见了那份调查报告,知道了姐姐林朝朝和那个叫平安的孩子与他之间可能存在的、充满悲剧色彩的过往之后,在认定了他是一个冷酷无情、辜负至亲的混蛋之后,她应该是恨他的,怨他的,应该理直气壮地对他表达厌恶的。

      可当“讨厌”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问出时,她却发现,自己内心翻涌澎湃的情绪,远比简单的“讨厌”要复杂、混乱千万倍。

      有对姐姐和平安命运的痛惜与愤恨,有对他可能扮演的负面角色的怨恨,
      有对自己身处这场骗局、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被欺骗感和无力感,
      有对这场始于阴谋、可能终于更残酷真相的荒诞关系的深深绝望,甚至……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唾弃与不齿的、因为他此刻罕见流露出的、与平日强大形象截然不同的脆弱而产生的,微弱却尖锐的心疼。

      这些汹涌的、互相矛盾的情绪,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狂潮,在她胸腔里疯狂地交织、撕扯、冲撞,让她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她根本无法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中,梳理出一个清晰、肯定、符合她“复仇者”身份的答案。

      她的沉默,她的怔忪,她眼中激烈变幻、翻涌不息的无措与挣扎,落在一直凝视着她的陆沉舟眼里,似乎被清晰地解读成了另一种含义
      ——一种默认,一种无言的承认。

      他眼底那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类似期待她能给出否定回答的光芒,
      一点点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倦怠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取代。

      他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僵硬而勉强,带着浓浓的自嘲,
      像是在嘲笑自己方才那片刻不切实际的期待,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竟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看来是了。”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为今晚这场失败的互动,也为他们之间这骤然变味的关系,下了最终的结论。

      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困惑、挫败,还是那瞬间流露的脆弱,都彻底地收敛、掩埋进那片浓长睫毛投下的、拒绝与外界沟通的阴影里。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发生过。

      “是因为发布会的事?”

      他闭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那冷静的声线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碎裂了,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冰面破裂声,

      “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关注和困扰。我很抱歉。”

      他以为……他以为她是因为被他在发布会上强行拉入公众视野,被迫承受那些探究的目光和潜在的流言蜚语而感到生气、委屈,进而……讨厌他?

      这个迟来的、完全错误的认知,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林晚晚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冰冷的痛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铺天盖地的酸涩。

      不,不是那样的……根本不是因为那个!

      她想大声否认,想不顾一切地冲他呐喊,想将那份冰冷的调查报告摔在他面前,质问他关于姐姐和林平安的一切!

      她想告诉他,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根本不是那场发布会的风波,而是更残酷、更鲜血淋漓、更无法挽回的过去!

      是因为他是那个可能间接导致了悲剧发生、辜负了姐姐信任的陆沉舟!

      可是,那些滚烫的、带着血泪的控诉,到了嘴边,却像是有千斤重,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死死按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他紧闭双眼、下颌线条紧绷、仿佛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不再期待任何回应、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的侧脸,一种巨大的、如同灭顶之灾般的悲伤和无力感,
      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夺走了她最后一丝开口的勇气。

      她错过了。

      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或者说,摊牌)时机。

      在他前所未有地放下所有防备,主动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询问她是否讨厌他的时候,在她最应该抛出真相作为回击的时候,
      她却因为内心复杂混乱的情感挣扎,可悲地、懦弱地选择了沉默。

      而她的沉默,像一堵迅速凝结升起的、冰冷而坚硬的墙壁,
      将他刚才试图伸出的、笨拙的、寻求确认的触角,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挡了回去,甚至可能……碾碎了。

      接下来的时间,书房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令人绝望的沉默。陆沉舟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真的已经沉睡,或者彻底关闭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但林晚晚知道,他没有。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孤寂和疏离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像一座骤然隆起的冰山,横亘在两人之间,隔绝了所有温度。

      她依旧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坐在那里,手脚冰凉,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她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多余的摆设,存在于这个空间,却毫无意义。

      直到墙上的那座古董挂钟,时针和分针终于艰难地重叠,指向了预定的结束时间,发出了一声清脆而悠扬的报时鸣响,她才如同大梦初醒般,被惊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踉跄。

      “……陆总,时间到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漠中风化的岩石,每一个字都磨得喉咙生疼。

      陆沉舟没有睁眼,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从喉间深处,溢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回应。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她只是一个完成了服务时限、即将离开的、无关紧要的外卖员或维修工。

      林晚晚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狼狈,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逃离了那套弥漫着他冰冷气息的公寓。

      直到冰冷的、带着初冬寒意的夜风,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猛地吹拂在她滚烫的脸颊和裸露的皮肤上,她才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灵魂,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她扶着路边一棵表皮粗糙的梧桐树干,弯下腰,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深海溺水中被捞起。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虚幻的清醒。

      然而,眼泪却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汹涌地滑落。

      温热的液体划过冰冷的脸颊,留下灼热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是哭姐姐林朝朝红颜薄命的悲剧?

      是哭那个叫平安的孩子未知的境遇?

      是哭自己深陷泥沼、进退维谷的可悲处境?

      还是哭……

      他那句带着挫败、自嘲和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卑微的
      ——“我让你讨厌了吗?”

      这句如同魔咒般的话,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比任何指责和质问,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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