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山海策

　　玄铁岩砌成的城墙泛着冷硬的青灰色，王城外城门高悬的“北府”二字以鎏金铸成，笔锋如刀，刻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午仍是商队入城的高峰，车马辚辚，各色人等络绎不绝，涌入北府王城外城。

　　江临岫着一身青竹银纹服，身姿瘦削挺直，虽取黄泥覆面，将面容调至与常人无二。只是这气度无论如何也不像个旅人，好在崔无提前准备的路引身份是出门游历的王世子。

　　反观崔无的扮相堪称绝妙，左眼下泪痣被化成一颗痦子，巧妙的修饰掉面容的俊美沉静，头顶毡帽遮住了小半张脸，风巾挡住了口鼻以下。倒像是远行而来的客商。微风轻拂，风巾抖动，隐约间玉般的下颌连着脖颈显露出来。未等城门守卫们反应城角下的乞儿群们倒眼尖瞅见，调笑道：“小娘子莫不是女扮男装。”

　　“说什么女扮男装，分明是个娇娘子，这皮肉可比醉乡楼的花魁娘子还要嫩。”

　　“别说，真能掐出水来。”

　　这下把守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守卫拿着棍子随意敲了敲崔无手臂，问道：“做什么的”。

　　“贩些南边的干货，换点皮子。”崔无操着南边口音答，带着点长途后的沙哑，同时伸手将路递了过去。

　　守卫又将棍子捅了捅帽子，“帽子摘下。”

　　崔无也不扭捏放下木箱，摘了毡帽，脸上黄豆大小的痦子，又见右眼蒙着黑布似半个瞎子。守卫一看倒了胃口，摆摆手，不耐烦喝道：“快走，快走。”乞儿们一看也觉得无甚趣味，嗤的又缩回头去。崔无将守卫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也无人关注乔装的江临岫。

　　崔无弯腰重新拎起木箱。江临岫也适时挪动脚步。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先前那种不疾不徐的步调，踏过了阴凉的城门洞，将身后盘查的喧嚷与兵刃的冷光隔绝开来。

　　过了关卡，崔无并未转头，目光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看着巷口经过的一辆运菜车，压低了的声音却平稳清晰地传入江临岫耳中：“卫兵的眼线，”崔无开口，声音恢复了原有的低沉平稳，与方才那个满脸沧桑的行商判若两人，却又极轻，仅够身侧的江临岫听清，“不在货物，而在人。”

　　江临岫没有立刻接话。他缓缓抬起一直微垂的眼睑，目光掠过巷口偶尔闪过的人影，投向更高处——内城墙后隐约可见的王宫巍峨轮廓。他的双手依旧拢在袖中道；“他们防的，是消息，是可能从那些外来人口中漏出的、与告示不同的‘真相’。” 他的头向城门方向几不可察地偏了半分，示意着那布告墙的方向。

　　布告墙前围了不少人，多是些识字不多的百姓，正仰头听一个老秀才磕磕绊绊地念：“……黑风崖妖魔肆虐，残害乡里，王上仁德，特命镇守使张大人率精兵三百，前往剿灭。凡有提供妖魔行踪者，赏银十两；有斩获妖魔首级者，赏银千两，赐田百亩……”

　　念到“赏银千两”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但随即，那老秀才的声音低了下去，接着念出告示最后一段：“……另，近日有奸佞散布谣言，妄称南境村落有异，此皆妖魔惑乱人心之计。凡有传谣者，以通妖论处，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念出时，围观众人齐齐噤声。几个原本交头接耳的汉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匆匆散去。不过片刻，布告墙前便只剩江临岫与崔无二人。

　　“好一个‘妖魔惑乱人心’。”江临岫凝视着告示上鲜红的官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将所有异状归于妖魔，再将所有质疑定为通妖。如此一来，无论黑风崖真有妖魔，还是另藏玄机，都无人敢深究了。”

　　“不止如此。”崔无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纸，上面是用炭笔草草勾勒的地形图，“这是这几日云珏使传来的消息。你看——”他指尖点向图上南境几个标记着红点的村落，“这三个村子，按官府的籍册记载，应有户籍一百二十七户，男女老幼共计六百余口。但上月税吏去收秋粮时，报上的却是‘因疫病减员，现存八十三户，四百余口’。”

　　“疫病？”江临岫眉头微蹙。
　　崔无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所以，‘妖魔’只在黑风崖，”他慢条斯理地说，眼中却毫无笑意，“而王城脚下，必须干净。”

　　两人在巷角的阴影里又静立了片刻，像是在歇脚。直到一队巡逻的兵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巷口经过，盔甲铿锵声渐渐远去，崔无才重新拎起那两条灰兔皮，随意搭回肩上。

　　江临岫见四下无人，仰头将面上黄泥面具掀掉，露出真容。

　　崔无见状递去一张遮住左眼的流苏面具：“勿生事端。”

　　江临岫带上面具：“阁主，随身带面具确是你的作风。”

　　“走吧，”崔无听出话中揶揄，压低毡帽，“先找个地方，听听这‘干净’的城里，到底藏着多少‘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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