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纪慈收到信时，正在书房内对着边境舆图沉思，眉宇间是与师飞霜相似的凝重。边关局势牵动着他的心，姑姑和姑父身处险境，而朝中的混乱更让他忧心忡忡。展开师飞霜的信，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感让他瞬间警觉。他立刻回信，约她一个时辰后在老地方见面。
　　一个时辰后，茶楼雅间。
　　窗外天色有些阴沉，乌云低压，仿佛随时可能落下雨来。房间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飞霜，何事如此紧急？”纪慈率先开口，声音低沉。
　　师飞霜没有迂回，直视着纪慈，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纪公子，边关危急，朝堂却如一盘散沙。陛下如今的状态，你我都清楚。他若在此时再受蛊惑，或是被大皇子等人利用，做出任何不当决策，于边境，于朝纲，皆是灭顶之灾。”
　　纪慈心下一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沉重地点点头：“我亦有此担忧。大皇子急于表现，若陛下此时再给他什么不应有的权柄，或是听信谗言干扰边关将略，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到了母亲严灵仪透露的、皇帝欲让后宫服用金丹的疯狂念头，更是后怕不已。
　　“所以，”师飞霜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们必须确保，在这段最关键的时间里，陛下不能再对朝政产生任何影响。”
　　纪慈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让玄灵真出面，”师飞霜语气平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让他以‘修行到了关键阶段’‘需隔绝尘扰，闭关静修，方能感应天道，金丹可成’之类的理由，劝说陛下彻底放下朝政，进行一段时间的‘闭关’。”
　　雅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错。
　　这个提议太大胆，也太冒险了。这等同于他们主动去推动、利用那个他们一直怀疑、警惕的“妖道”，甚至可以说是与虎谋皮。而且，这无疑是在帮助皇后，巩固她对皇帝、对朝局的影响力——如果玄灵真确实与皇后有关联的话。
　　纪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明白师飞霜的用意。这是目前看来，能让皇帝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暂时“下线”的最直接、也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边境急需稳定的后方和正确的决策，不能再让皇帝的昏聩拖累。
　　可是，这样做对吗？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质问。利用方士蛊惑君父，这与那些奸佞之臣有何区别？但另一个更清晰的声音立刻反驳：顾全大局，保护边境数万将士和无数百姓，阻止更大的祸乱发生，才是真正的忠与义！ 皇帝已然昏聩到危及国本，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这并非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止损，为了争取时间。
　　他的目光与师飞霜相遇。在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他看到了同样的挣扎，以及挣扎过后的坚定与决绝。他们都不是迂腐之人，都深知在滔天巨浪面前，有时候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此事……风险极大。”纪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玄灵真未必会听我们的，即便他听，如何将消息递给他，而不引起怀疑？又如何确保皇后娘娘会认可此举？”
　　师飞霜似乎早已想过这些问题，她冷静地分析道：“玄灵真此人，根据我们查到的过往，他内心深处对迷信此道者抱有极大的恨意。引导皇帝走向更深的沉迷，乃至‘闭关’这种近乎自我囚禁的行为，或许正符合他扭曲的报复心理。至于如何递消息……”她顿了顿，“我们不能直接接触他。但可以通过一个他必然能接触到、且能理解我们意图的人。”
　　“你是说......”
　　“皇后娘娘。”师飞霜吐出这四个字，语气笃定，“若玄灵真真是她的人，那么我们的‘建议’，她一定能收到，也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边境不稳，若因皇帝再生事端，她所有的谋划都可能付诸东流。她比我们更希望皇帝‘安静’下来。” 这是他们基于之前所有线索做出的最大胆的推测和赌博。
　　纪慈深吸一口气，师飞霜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破局的关键一步。他们不是在帮玄灵真，也不是在单纯地帮皇后，他们是在利用这复杂的局面，为边境、为朝廷争取一个相对稳定的“窗口期”。
　　“好！”纪慈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消息如何递送给皇后娘娘，我来想办法。” 他想到了母亲严灵仪。母亲上次的提醒，表明她深知宫中险恶，也并非完全置身事外。由母亲寻个由头入宫，以担忧边境、恐陛下操劳过度为由，向皇后“无意”间提及“若陛下能安心修道，不为俗务所扰，或于龙体、于金丹皆有裨益”之类的话，以皇后的聪慧，必然能心领神会。这比他们任何直接的联系都要安全。
　　“此事宜早不宜迟。”师飞霜补充道，“必须在粮草启运、边关局势明朗之前办妥。”
　　两人又仔细推敲了其中的细节，确保尽可能周全。当纪慈离开茶楼时，外面的天空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窗边的师飞霜，她的侧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冷静与坚韧。
　　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仅仅是旁观者或被动的应对者。他们主动踏入了那汹涌的暗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影响那盘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棋局。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成，或可暂保大局稳定；败，则可能万劫不复。但为了他们所珍视的人，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他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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