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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早樱·回溯(中)
那家伙,该不会就这么挨天谴了吧?以后谁给我买烤鸡,谁圈养我,谁冷天笼我在衣怀里?等鼻涕眼泪流够了,瞅着天色已晚,津歌摸了摸饿得扁平的肚子,拖着“娇弱的病躯”爬下楼买了一只汽锅鸡。
然后她“弱不迎风”地靠在门边,一边仰着脖子干嚎几声,一边咂巴着小油嘴就着小酒、啃着鸡腿,还时不时伤感地学着书上吟两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烤肥肠……圆不胖,你瞪着我看啥,你的那半只我又没动你的。”
圆不胖目瞪口呆地瞅着她,俊朗的面容终于绷不出,嘴巴一咧:“噗……”
“噗什么噗?!”津歌炸毛,一骨碌奔过去要一爪抢过圆不胖的烤鸡。熟料,竟停在原地不动,旋即悬空。她慢悠悠回过脑袋去,只见镜庭右手正提着她的衣领,静静道:“好像,念错了。”
“这叫自创,你不懂……嗯?镜庭!”津歌忽然醒悟,转过身,四肢并用地挂在镜庭的衣服上,小脸贴在他的怀里,撅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津歌好担心你,整天蹲在门口,茶饭不思,你瞧瞧,都瘦了一大圈呢。”
镜庭看着她圆鼓鼓的肚皮,再望向津歌手中尚抓着的半只鸡腿,最后目光落在那满是鼻涕的大氅上,面无表情道:“看得出来。”
圆不胖一边吃着烤鸡一边认真地解释道:“道长,津歌儿真的想你,吃烤鸡还留一些给你。”
津歌脸上一红,暗暗啐道:圆不胖你个笨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镜庭看着那一小碟鸡脑袋,旁边还插了三支长香,两对白烛,袅袅香烟,就差他本人的灵牌位了。
津歌耷拉下脑袋,完了,镜庭的脸估计已经完全僵冷了。却只听他轻轻一叹,接着清声道:“试试这个。”
津歌循声望去,只见镜庭另一只手托着一个纸包,又轻轻递到她面前展露出来——那是一件红色滚白绒的女式披风,漂亮极了,厚实而温暖。
然后镜庭将那又厚又软的披风笼在她身上,然后淡淡笑道:“津歌,生辰快乐。”
津歌一怔,圆不胖奇道:“今天是津歌儿的生日?!”
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或许应该说,她没有生日,一个混沌出世的小狐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出声的,怎么会有生日。
但是,镜庭却颔首应道:“啊,是的。”
圆不胖浓眉朗目里泛起歉意,羞涩道:“我竟然不知道……原来道长这几天是给津歌儿准备礼物去了。津歌儿,我那半只烤鸡给你好了。”说着恋恋不舍地扫了一眼那烤鸡,咽了咽口水:“我去帮店主洗碗。”
语罢,圆不胖下楼当劳工去了,津歌索性整个缩在披风里面——要是给镜庭知道她把银子都拿去大吃大喝买烤鸡了,估计会当场把她拿来做烤狐。
正缩着脑袋,“滴答”,什么温热而滑腻的液体从津歌的衣领处落下,一痕赤红从镜庭袖子中缓缓蜿蜒而出。“嗯?什么东西?”津歌反手摸去,却被镜庭牵住拢在披风里,只觉镜庭微凉的手飞快在她颈子上摸去那一点黏腻,冷冷道:“风寒忌油腥,赶紧睡觉吧。”
“我不困啊……喂喂你要干啥!”不及津歌挣扎,整个人就被丢进床榻里盖上被子去了。也奇怪,她明明精神得很,但是被子盖上来的那一刹那,居然当真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
等津歌醒来的时候,朦胧里透过纱帘,只见镜庭正背对着她缓缓合衣,他的动作很慢,竟不似往日的灵敏。津歌迷迷糊糊地揉揉眼,道:“镜庭,你换衣服要去哪?”
镜庭松了口中的绷带一角,缚紧了左胸的伤口,系上带子,才微微侧首道:“醒了?”
“好奇怪的味道……你在煮什么药?我和胖胖都已经好得差不多啦。”津歌穿好了衣服蹦跶下床,窜到镜庭背上搂着他的脖子道。
只觉镜庭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静静道:“津歌,贫道累了。”
“好嘛,”津歌瞅了瞅镜庭有些苍白的脸色,老大不高兴地拱了拱他的脖子,顺溜地爬下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黏糊你。”
镜庭伸出右手摸了摸津歌的发髻,低声叹气道:“也不怕变成烤狐。”
“什么烤糊了?”津歌探过脑袋竖起耳朵。
却见镜庭已经躺上床,拉上被子睡了,轻声道:“我睡三个时辰,醒来去城南。”
城南•王家
一任雨雪无边落,那点晶莹落入池塘中,转瞬就消融不见了。此时节的小城满城皆寂,没有新发碧,自然少了陌上游的车马热闹。
王家门前的青石板上凹了一块,据说是被雷给劈的,积了一小洼雪水。镜庭将津歌抱起来,一步跨过那滩水洼,才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一串水珠顺着屋檐坠下,管家支起伞迎上前来,歉意道:“我家老夫人昨儿身子有些不爽利,府中人少,所以未能远迎,道长莫见怪啊。”
“无碍,带贫道去见见老夫人吧。”镜庭低眉应道,右手牵起津歌,一通随管家迈入院中。临到老夫人的别院,只见一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樱花树被削去了半个树冠,黑漆漆的半截残枝在雪水中躺着。
津歌躲在镜庭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知为什么,在这里隐约会有一种紧迫感,仿若刀锋逼近的一瞬。一面走一面小声问道:“镜庭,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神秘秘的,还不带胖胖来。”
镜庭清声道:“还记得那只魑梦妖么?”
“记得啊,你这几天不是都在抓它么?”津歌撅了撅嘴,又回头瞥了瞥那棵残缺的树,心想都这般定是活不成了,怎么还留着呢?
“这里的气息和那只魑梦妖有些相似。”镜庭说罢,推开红漆门,清声道:“跟老夫人问好吧。”
津歌从镜庭的衣袖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锦袄的老妇人正斜靠在软榻上,膝上搭着一张毛毯。见镜庭二人进门来,满是皱纹的面容上展露笑意:“这是谁家小姑娘,这般雪兔可爱。”
津歌脸上微红,从镜庭身后走出来,小声应道:“老夫人好。”又细细打量了这老太太一番:虽然容颜已经枯老,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因在病中所以看着有些憔悴,但她的眼睛却如少女一般清澈明亮,笑容温暖亦如春风。
见津歌偷偷打量自己,王老夫人微微一笑:“看来我这老婆子的样子还不差,还能引人多看两眼。”
津歌小小窘迫,摇了摇镜庭的袖子,他却一言不发,只淡淡含笑立在一旁。王老夫人对津歌招了招手,笑道:“听说今天是你生日?难怪你师父赶着回去给你过生辰,今年几岁了?”
她身上的气息真好闻,是让人舒服和安心的气息。津歌乖乖趴在王老夫人的床榻边,摇头道:“不记得啦,我以前不过生日的。”
“咳咳……”王老夫人咳嗽几声,摇头笑道:“这哪成呢,小孩子不过是生日和过年两个盼头罢了。”说着又起身在床榻旁的柜子里翻找,找出一双红色缀白绒球的锦缎小靴来,比了比大小,才递给津歌:“试试看合不合脚,喜不喜欢。”
津歌回头看了看镜庭,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接过靴子换上。那靴子与她的红色披风出奇的合色,穿着又柔软又暖和,当下好不喜欢,只蹬着靴子走了一圈、又拉着披风转了一圈,才欢欢喜喜地羞涩道:“喜欢极了,谢谢老夫人。”
王老夫人见津歌这般敬怕镜庭,摆摆手,咳嗽了几声,才慢慢笑道:“小姑娘,生辰快乐。今儿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说,你师父要是训你,我自去说他,不用怕。”
津歌一看今天有人给自己撑腰了,立马仰起小脸笑眯眯应道:“好呀好呀!”还十分得意地瞥了瞥镜庭,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只清声道:“隐疾暗伏,早除为妙。”
王老夫人微微倦怠地眯起眼,笑容恬静:“哎哟,今日欢喜今日过,明天的愁苦自有明日去担当,不着急。”说着又拾起搁在案上的针线活,指了一团毛线问津歌:“这个颜色给你打毛袜子可好?别不好意思,老太婆闲着发慌,打发打发时间也好的。”
邻居家的孩子穿的毛袜子和小手套,基本都是王老夫人织的。据管家说,从前老夫人眼睛还好的时候,偶尔还会篆刻几个簪花小字的印章,不过多数是挑了时令的蔬果雕出花样来,什么小鱼小鸟、荷花月季,统统上锅蒸了一蒸,再浸在凉白开里凉凉,那颜色就碧生生起来,再加上调料一衬,鲜亮得很,竟能哄得来平日不爱吃蔬菜水果的孩子也吃上几口。
一个父母早逝、夫君早亡、老来无子的孀妇,竟能过得如此悠然愉悦,津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王老夫人到底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打发了,大夫说这倒春寒一来,老太太患肺疾多年,怕是熬不过去了。
老太太自己倒是淡然得很,一如往日一般做做手边的活计,照旧与人有说有笑,只是院子里的樱花树被劈了时,老太太站在窗前叹了叹气,只说可惜了。
“那只魑梦在这附近?”津歌叼着老夫人做的萝卜馅包子,含糊不清地问道。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把包子给包出玫瑰形状的,津歌平日里最恨吃胡萝卜,见这包子长得好看倒也忍不住拿了一个。
镜庭轻轻颔首,伸手替津歌抹去嘴边的油渍。冷不丁被津歌牵住衣袖,哼哼道:“做恶梦很讨厌的,镜庭,我们留下来吧?”
望着那棵残损的樱花树,镜庭慢慢点头应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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