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

作者:浮酒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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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把我留在黑暗里



      画师们陆陆续续将画像收尾,徐之研最后又过了一遍,徐之研点过头的画像就会封好收录在镜世阁,大殿上故人们配合默契,长轴画卷需要二人合力收起,一早上皇后宫里进进出出了不少人。

      徐之研一个一个看的认真,看到徐之濡的那幅她停下脚步,身边的画师低下头等她问话。

      “诶?之濡不是……”徐之研转头问画师“元嫔没有找你去重新修改吗?”

      画师们互相无声的询问着,最终其中一位画师上前两步回话。

      “微臣……未曾得到元嫔娘娘的……”

      徐之研心下觉得奇怪,难道徐之濡觉得麻烦又不准备改了?那这几天怎么没来跟自己说一声,压下心底的好奇,她抬抬手,示意宫人把徐之濡的画像收起吧,身后的画师们也默默地舒出口气。

      宫女把温好的热茶倒了一杯,徐之研一口就喝完了,一上午忙忙碌碌的她一口水也没喝。

      “明月。”

      “诶,娘娘。”

      “之濡上午可曾来过?”

      侍女想了想:“不曾来过。”

      徐之研有点担心,平日里闲不住的家伙,如今已经一天都没消息了。

      徐之研放下茶盏:“去一趟斑斓居。”

      只是,这次她没有见到徐之濡,而是在斑斓居外遇见了韩雁,韩雁面色看着不太好,徐之研就多问了两句,意外的是韩雁这次竟然跟她说了这么多,她说第一次离开家难免有点孤单,宫里的一切她都不熟悉,她一时很难习惯,也很想念父亲和兄弟,但是进了宫就再难与之相见了,这么一说在这宫里,也就徐之研算是熟人,韩雁难的露出这种柔软的一面,徐之研怎么能扫她的兴,于是亲自送她回去,看徐之濡的事只能作罢。

      止歇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了,已经耽搁了两天了,止歇心里一直打着鼓,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收拾残局的准备,但是她回到斑斓居却发现‘徐之濡’竟然还完完整整的躺在那张床上,她来不及细想,进入徐之濡的身体,下一秒‘徐之濡’睁开眼睛。

      止歇坐起来用人类的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撸起袖子检查这具身体,确定一切平安后才终于放下了心,没想到查个人这么费劲,竟然真的耽搁了小半天,止歇坐在圆桌旁传了膳,天知道回来的路上她都已经想好怎么解释徐之濡的死因了,还好还好,温暖的饭食进入食道,熨帖了一身的疲惫。

      吃完饭她看了看时间,这个点齐韫应该还没睡,她准备去找他,跟着‘徐之濡’睡了两天的衣服已经皱巴巴的了,止歇想了想最终还是准备换一身再去见他,打开衣箱,几只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

      她低头默默看着落在地上的黑色羽毛,又看了看对面紧闭着的窗棂……

      难道是有人进来过?

      止歇气沉丹田,探寻体内的神力,果然她找到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是谁?难道宫里还有和自己也一样的人?

      好看的眸子慢慢拧起,怪不得自己这么晚回来,这具身体竟然还能坚持住,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他既然出手帮忙,那就说明……止歇弯腰捡起这根羽毛,应该就不是坏人吧。

      “算了,先去跟齐韫说郑馨儿的事吧。”

      ————

      齐韫寝宫

      止歇坐在一旁,齐韫翻看着止歇带回来的册子,这些册子里有‘郑馨儿’的官籍存录和生平事记。

      “其实,这些我都看过一遍了,郑馨儿的户籍没问题,这个户籍所用的纸张已经很旧了,不像是造假,但是这个……”止歇挑出其中一本放在齐韫面前,“我不太确定,这是从郑家老宅里找到的,你们总是喜欢在文字里打哑谜,我看不明白。”

      齐韫一顿,打断她道:“你还去老宅了?”

      止歇眨了眨眼:“……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我……”齐韫无意识的握住拳,语气有点无奈,“我是让你去福海,你可以去官府查证,也可以去街巷打听,但你去郑家的老宅,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能有什么危险,止歇没在意:“放心,区区几个凡人,还难不住我。”

      齐韫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收回目光。

      “你快看这个,”

      这本子明显比其他要厚重许多,不仅仅是因为本子的厚度,也是因为墨迹的残留,这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东西。

      “我在郑家发现了这个,郑家似乎很喜欢记录小辈们的生平,里面写的事无巨细,他们每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学了什么,获得了什么成绩,我看了一下,就这个郑馨儿的最厚!”说着她还拍拍了面前的厚本子发出了‘塌塌’的声音。

      齐韫一页一页翻过,这里面确实写的很细致,烛火映照在他的眉眼处,鼻梁在眼窝下打出一片阴影,他的手指划过其中一行,上面写着‘冬月廿四,馨女得琴首,梁四子赠珠。’后又在旁处小小的写了一个‘已还’。

      骨节分明的指端似有若无的轻敲着,若是止歇低头去看,就能看到此刻齐韫眼底不掩的戏谑,连这样的事都要记录,比起珍视,不如说是监视。

      朕的御史还真的别出心裁呢,齐韫压下心底攀上来的恶意,抬起头对上了止歇看着他发呆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愣,止歇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就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还不等她想清楚自己为什么盯着他看的时候,齐韫突然凑的很近。

      “好看吗?”

      止歇的耳边轰然炸开,心脏勒不住的飞跳。

      齐韫下意识觉得好玩,又感慨到,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直视着这个妖魔的眼睛,直到现在他仍然会在深夜做那个梦,被那双充血的红眼睛凝视着的感觉他至今不忘,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冰冷,戾气,和残忍,可现在,止歇无措眨着眼睛,他看到她的面颊有些微红,他突然才发现,当他真实的和那双眼睛对视时,却无法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任何一点暴戾的气息。

      大殿里,只桌上点了一只宫灯,莹莹的微光将将照亮着桌上的方寸之地,有人说越是微弱的光,越能看清事情的本来面目,齐韫是否在这微光中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止歇’,这谁也不知道。

      止歇后仰拉开距离,她偏过头,黑暗遮住了她一半的情绪,她努力放平语气:“你,你干嘛……”

      自从进入人类的身体,人类独有的,叫做‘三情六欲’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身体里放大了,她体验了好多不一样的情绪,开心的,骄傲的,满足的,害怕的,悲伤的,低落的……但是刚刚那个是什么,它比之前的所以都复杂,开心但又不够开心,害怕却又不够害怕,那它是什么呢……

      但是,比起止歇不自知的少女心事,齐韫更烦躁的是他那还没有被泯灭的人性,他虽不知道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但是面前这个人他可以确定,她不是‘她’,至少现在不是,他本来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一个手染鲜血的妖魔,去替他杀人越货,反正杀一个是杀,杀百个也是杀,没有分别。

      但是……

      方才那一点小小的靠近,令他有点动摇,当然只是一小点,这么多年在深宫里的尔虞我诈,他早已把心中最后一点善意给消磨殆尽,只是……只有一瞬,就那么一瞬,他想,如果她不是,要不放过她吧。

      手指在桌下攥的生疼,可是片刻后,齐韫就把心上的那一点裂缝给封住了,他还是那个齐韫,齐韫不是家国大义的李牧云,也不是少年意气的了无依,他是一个地狱归来的恶魔,披着人皮的幽魂。

      他决不要回到过去的日子,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将不择手段,无畏牺牲。

      齐韫回过神,坚定的眼眸下一片冰冷 。

      他阖上册子,夜知了的声音在大殿里若隐若现。

      半晌不见有人说话,止歇闻言转头看他。

      齐韫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看来,这个也不能作为郑家欺君的证据了。”

      半晌,止歇看了看桌上摊开的那些册子:“你果然在怀疑郑家。”

      “郑家狼子野心,在朝收揽人心,把控朝局,架空皇权。”齐韫轻笑一声“在世,还妄图欺世盗名的说自己是良臣,哼,真是可笑。”

      这些权利的斡旋止歇不懂,但她知道齐韫是想要拿郑馨儿当导火索:“你就这么确定,郑馨儿是有问题的?”

      “她的官话说的如此流利,一个常年在福海生长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家里请了北方先生她的官话也不可能说的好到如此地步,再者……”齐韫转头看她,“她的小厨房报上来的食膳清单里虽大部分是南方饮食需要的材料,但面粉的使用量却比同样南方来的宫妃要大很多,要知道吃惯了鱼虾的南人,是很难接受北方面食的。”

      齐韫面无表情的盯着一处:“这难道不奇怪吗?”

      “可是仅凭这些,你也很难断定她就是吧。”止歇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这就是无根的飘萍,难以服众。

      齐韫笑了笑:“所以,我才赌了一把,让你去帮我查啊。”

      他的笑向来很温柔,里面有宽容也有酸楚,止歇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不然,我再去看看?说不定我落了什么。”

      齐韫却摇摇头:“不用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他似乎不再挣扎了,终于被黑暗拖进了看不见的深渊。

      “他真的想藏,我是找不到的,终究是没用的,我还是斗不过他。”殿中昏暗一片,齐韫仰着头叹息,语气轻轻的,“你知道吗,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见他这样,止歇身体里的某一处钻心的疼了一下。

      “不是的……”

      “徐之濡”

      齐韫叫她的名字:“我从出生就是一个笑话。”

      “我的母亲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是父皇吃醉了酒才有的我,所以在他们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他们的血脉至亲,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玷污了皇族高贵血脉的罪人。”

      他一字一句锥心置腹,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失了神光,像是回到了很远之前,“那时,我的兄弟捉弄我,我的师长轻视我,我的母亲无法护佑我,而我的父皇甚至……都不曾抱过我,寒冬腊月,深宫大院里的那些贵人们,稍稍动一个指头,我和母亲就会小命不保,能活到现在,是连我自己都不敢想的事。”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衣服总是湿的臭的。”那股恶寒,齐韫觉得直到现在,他都觉得没有洗干净,“我碾碎自尊趴在地上,去求他们,去舔他们,去让他们给我一条生路,那时候活的真的不如一条狗。”

      少年时的恶意总是来的汹涌,小小的齐韫活生生的被杀死在了那看不见天日的恶意中。

      “有时候我会想,在这皇宫里,活的甚至不如御花园的一棵树,一株草,我羡慕天空的飞鸟,羡慕它们拥有自由,我羡慕池塘里的游鱼,羡慕它们如此简单就能被满足,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活的如此艰辛。”

      这些事,止歇第一次知道,初次见到齐韫的那天,止歇想,这辈子他是真龙天子,他是万人之上,应该会万事顺遂,在徐家时,她知道当皇帝也不是想象的那么轻松,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此,‘造化弄人’这四个字原来如此刻骨铭心,心口好像破了一个洞,止歇知道这叫难过。

      “那后来呢?”

      “后来……”齐韫垂下来的眼角水光闪烁,“后来,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

      四子夺嫡,这个止歇知道,四位皇子为了皇位互相残杀,他们背后的势力暗中较劲,朝中局势混乱拉锯,先皇却乐得其中,看这几位儿子互相械斗,美其名曰是为了选出最合适的皇储,可是一切像画本里说的那样,局势终于到了连先皇都控制不住的时刻,各方势力崩盘,四位皇子死的死,逃的逃,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韫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抬手打开那扇厚重的窗棂,夜风突袭而来,隔着宫灯扰了烛火。

      “郑御史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慢慢变好了,却不知这竟是另一个谎言的开始。”

      明明还有其他的选择,可为什么还是选了齐韫,这原因太简单也太明显,比起从旁支继承一个亲王,还不如扶持一个臂膀皆无的卑贱之子。

      齐韫就站在窗口转身看着止歇,止歇在光里安然无恙,齐韫却在风中凌乱着,他的语气有些不稳“我每天坐在那个高高的王座上,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说了不算的王!百年之后,我见到父皇和先辈,他们会不会责怪我弄丢了皇权?齐国百姓们会不会说我是个软弱无能的昏君?可是这些……怪我吗?”

      “齐韫……”

      止歇在齐韫的目光里朝他走去,离开了光源走进了黑暗。

      止歇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她无措的抚上他的手臂,安抚的紧握着:“齐韫,我知道了,这些都不怪你,你别怕,我在呢,我在呢……你别哭。”

      齐韫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他一把将止歇扣入怀中,止歇感受着他渐渐收紧的手臂,在一个很普通的晚上,只有月亮知道他们如此亲密。

      “我求你,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齐韫埋在止歇肩头“你不是说,你是来帮我的吗,你骗我。”

      “我没有。”止歇抱住他,属于齐韫的暗香在鼻尖萦绕,是那种很干净的味道。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不要把我留在黑暗里,这句话击中了止歇的心脏,她莫名睁大了眼睛,淹没在黑暗中的感觉她懂,耳边嗡鸣不止,她被拖进了无尽的黑暗。

      “杀了他!”

      “杀了他!”

      “混沌!杀了他!”

      “不!”止歇红眸现世,“这次,我要保护好他。”

      齐韫不是不知道怀中人的变化,因为止歇环在他后背的力量变得坚定,随后他感觉到止歇轻轻退开一步,齐韫顺势抬起头,寒月高悬,他看清了怀中的人。

      那人有一双梦中的红眸。

      他听到她说。

      “不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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