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作者:湖雁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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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绵在齐府被为难



      青绵蹲在偏院角落的水渠边,手里的鬃刷用力刮擦着夜壶内壁。冰凉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殿内那番荒唐的对话。

      双生胎?

      刷子重重刮过壶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养胎觉?

      她猛地把夜壶摁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

      我是胎儿母亲?!

      这个念头像根针扎进心里,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咔嚓”一声,鬃刷的木柄竟被她生生折断。

      她盯着断成两截的木柄发愣,清凉的晚风吹过,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脉象做不得假……可这世间哪有公狼产子的道理?

      对了,我何不从哥哥那里侧面打听一下?

      青绵匆匆将最后几个夜壶摆放整齐,捧起清水洗净手,便提着裙摆往云法常去的西侧回廊寻去。

      暮色渐浓,廊下的灯笼还没点亮,她心中急切,不禁轻声呼唤:“哥哥,哥——”

      拐过月洞门,青石小径上竹影摇曳。她抬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是云法,而是总带着三分假笑的河法。

      青绵心头一紧,生生咽下未出口的呼唤,迅速低头整理衣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河总管。”

      河法揣着手站在暮色里,像是专程在此等候。他上下打量着她被水渍浸湿的衣襟,嘴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么匆忙,是找你哥哥有什么事?”

      青绵闻言心头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只微微低头道:“奴婢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些兄妹间的家常闲话罢了。”她抬眼看向河法,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怎么,连这等琐事,河总管也要一一向尊上禀报么?”

      河法揣着双手,下巴微扬,眼底掠过一丝得意:“巧了,你哥哥不在府中。尊上派他外出办事,这几日府中所有事务——”他故意顿了顿,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在指尖转了转,“都由我暂时代管。”

      他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所以青绵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不如……直接与我说?”

      “已经没事了,青绵这就告退。”说罢青绵转身要走。

      “青绵姑娘且慢。”河法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看姑娘做事勤快,手脚又利落,正好府中花园还缺人打理。从明日起,这浇水和除草的活儿,就一并交给你了。”

      青绵脚步顿住,她怎会不知,这是河法借着职权,故意刁难她。浇花园除杂草,听着简单,可那齐府花园占地广阔,若要细致做完,就是壮劳力也得一整天,更何况她已经肩负着刷洗全府夜壶的活计。

      她缓缓转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清亮亮地望着河法,声音平稳:“河总管既然吩咐了,青绵自当照办。只是不知,这花园的活儿,可有时限?浇灌要到什么程度?除草又要除净几成?还请总管明示,奴婢也好按规矩办事,免得出了差错,到时候……反倒要劳动总管过问。”

      她这话问得滴水不漏,既接了招,又把难题暗暗抛了回去——你若刻意刁难,我就把这“标准”摆到明面上来谈。

      河法没料到她如此冷静,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姑娘这般勤快,自然是越快越好,做得越细致越好。尊上最爱园中景致,若见到一星半点的杂草,或是哪处花儿蔫了,只怕……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刻意将“你我”二字咬得重了些,意图把压力全推给她。

      青绵听了,只微微点头:“奴婢明白了。”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去,姿态不卑不亢。

      第二天,天还没亮,青绵就起了床。她知道这一天注定不轻松,那么多繁琐的活要干,况且现在哥哥不在府上,肯定不会像昨天那样顺利。

      窗外夜色浓重,寒气透过单薄的窗纸渗进来。她将昨天那身粗布衣裳重新穿好,动作间能清晰地感受到四肢传来的酸软——那是昨天刷洗夜壶留下的疲惫。

      她心里明白,今天只会比昨天更艰难。花园的活儿听着风雅,实则最耗时间和力气,更何况还有那满府的夜壶等着她。哥哥云法不在府中,没人再能暗中照顾,一切都得靠自己硬扛。

      青绵猜得果然没错,云法离府才一天,那些往日里还算客气的丫鬟婆子,此刻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当她推着木车来到往常收取夜壶的偏院角落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下一沉。

      昨天还算摆放整齐的夜壶,今天竟是东倒西歪,更有几只直接翻倒在地,黏腻腥臊的尿液泼洒了一地,污秽不堪。几乎每一只壶内都是满当当的,壶口壶身更是沾满了不堪入目的污迹,显然是被人故意为之。

      几个粗使婆子揣着手站在廊下冷眼瞧着,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连她曾经帮助过的丫鬟小竹也在那阴阳怪气地说:“哟,青绵姐姐来啦?今天的壶可是特意给你留的,够你慢慢刷洗了!可得仔细些,若是刷不干净,河总管那儿可不好交代!”

      她垂下眼帘,没有理会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是挽起袖子,拿起长柄刷,走向那一片狼藉……

      青绵将最后一个夜壶吃力地搬上木车,如今只剩尊上寝殿的那只还未收取。她双手握住车把,正要把这沉甸甸的一车“污秽”推向清洗的水渠,路过齐府花园时,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看着这一车满满的尿液,忽然想起小时候随父亲在乡间耕种的情景——父亲总把收集来的粪肥仔细沤熟,再小心浇灌到菜畦里,那时田里的蔬菜总是长得格外青翠水灵。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四下张望,见此时天色尚早,园中空无一人,便果断将木车拐进花园深处,找了处隐蔽的角落。她挽起袖子,毫不犹豫地拎起一只夜壶,将那腥臊的液体仔细浇灌在几株明显缺水的月季根部。

      既然都是肥料,何必白白浪费?她心中暗想,既能滋养这些花草,又能省下挑水浇园的力气,岂非一举两得?

      随着最后一壶尿液渗入泥土,她望着自己的“杰作”,唇边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笑。这一车的“肥料”均匀分布,既解决了处置的麻烦,又给花园施足了养分,实在是妙计。

      青绵退开两步,凝神端详方才浇过的花圃。只见左侧几株绣球挤作一团,右侧月季却疏疏落落,这般布置实在有碍观瞻。她俯身拿起花铲,将三两株浅紫绣球小心挖出,移栽到月季丛中的空隙处;又选了两株开得正盛的胭脂色月季,补在绣球花旁。

      忙活完,她用手背抹去额角的细汗,再次退后细看。深浅不一的紫色与娇嫩的粉红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层次分明,又相互映衬,再没有先前那般失衡局促的感觉了。

      忽然觉得额间一暖,抬头才惊觉太阳已升得老高,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园子。

      “糟了!”她心头猛地一沉,手中的花铲险些落地,“光顾着打理园子,竟忘了去尊上寝殿取夜壶!”

      这疏忽可大可小。若在平时,或许还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如今河法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错处,这岂不是把把柄亲自送到他手上?

      她扔下花铲,也顾不上整理衣襟,提着裙摆就往寝殿方向快步走去。心中七上八下,只盼着苍夜还没起床,或已经外出处理公务。

      青绵一路小跑到寝殿外,气息微乱,鬓边碎发已被薄汗浸湿。她稳了稳呼吸,才抬手轻叩殿门:“尊上,奴婢来取夜壶。”

      “进来。”

      殿内传来慵懒的回应,她推门而入,却见苍夜并未如常斜倚在榻上,而是负手站在窗边。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迟?”

      青绵捧着夜壶的手微微一紧,低头应道:“回尊上,奴婢……奴婢怕来早了,打扰您养胎!”

      青绵话音方落,殿内空气骤然凝滞。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隙,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半晌,苍夜竟从喉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柳大夫倒是……想得周到。那你就过来给本尊请个平安脉吧!”

      “是,尊上!”青绵放下夜壶,依言上前,指尖刚碰到苍夜手腕,苍夜竟把手收了回去?

      “你做了什么?手怎么这么脏!”青绵闻言低头,只见自己指尖果然沾染着夜壶边沿的污浊,混着刚才摆弄花株的泥土,着实狼狈。她下意识要把手往身后藏,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若不是这匹狼故意刁难,她何至于整天与这些污秽打交道?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念头窜上心头。她非但不退,反而向前半步,将沾着污渍的指尖径直伸到苍夜面前,故作惶恐道:“尊上明鉴,奴婢正是按着您的吩咐,仔细查验夜壶中的‘胎象’。”她指尖微颤,沾着的污渍险些蹭上他玄色袖袍,“您看这色泽深浅,闻这气味浓淡,依奴婢浅见,这‘胎气’旺盛得很,怕是……快要显怀了。”

      苍夜眼中掠过一丝玩味,明知这只小绵羊在信口胡诌,却偏要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本尊就知道把保胎安胎之事交给你,定不会错!从明天起,本尊房中的弱水(尿液)都留给你钻研,以三月为期,著成一部《弱水安胎方论》。待成书之日,正好供我兽界万千子民参详。”

      “尊上……”她声音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倔强,“奴婢白日里夜壶都刷不完,还要去花园浇水施肥?如今竟要著书立说……恐怕奴婢没有那三头六臂啊!”

      话音未落,苍夜忽然拿起案头玉尺,轻轻挑起她沾着污渍的下颌。“三头六臂?”他眼底掠过暗金色的流光,“你刚才用秽物浇花的机灵劲儿,倒比那千手观音更妙。”

      “不过,你白日里的活计确实繁重了些,不如这样……”

      青绵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莫非这位尊上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要免去她几分苦役?

      可苍夜接下来的话语,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摔得粉碎:“这部《弱水安胎方论》嘛……不必占用你白天的工夫。”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夜间撰写便可。”

      青绵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她强自稳住心神,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尊上……奴婢白日已经筋疲力尽,若夜间再……”

      “若本尊没记错,”苍夜指尖轻叩案几,发出玉石相击的清响,“这些粗活,可是你进府那日苦苦求来的,那时本尊原想将你留在殿前奉茶,是你执意要……”

      青绵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沾染的污渍。是了,她早该料到,但凡流露出半分委屈,这匹狼定要拿当日旧事来堵她的嘴。

      当初只想着找个最不起眼的差事,在这深宅大院里隐去身形,离这捉摸不定的尊上越远越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非但没能避开,反倒日日都要杵到他眼前来……早知如此,当初倒不如跟着哥哥好生学学规矩,安安分分地奉茶递水,总好过如今这般……与秽物为伍。

      苍夜将她方才刹那的悔意尽收眼底,却只作没看见。他知道,要驯服这只倔强的小绵羊,还需多磨一磨她的棱角。

      “既然你手上沾满污秽,”他慵懒地挥了挥手,“今天的脉就不必诊了,明天再来。”

      “是。”青绵低头应下,不再多言。她利落地提起那只玄金夜壶,转身踏出殿门。

      河法忽然出现,他快步上前,在苍夜座下深深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谄媚:“尊上,属下谨遵您的吩咐,已命府中上下加紧施压。那青绵姑娘如今已是举步维艰……”他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容,“不出三日,这只小绵羊定会心甘情愿回到您身边伺候。”

      苍夜指尖轻抚案上玉镇纸,眼底掠过一丝波动:“也别太过。她终究是凡胎肉身,若真折腾出病来,反倒不好。”

      河法立即躬身,声音里带着精心斟酌的语调:“尊上放心,您吩咐的属下都谨记在心。青绵姑娘的膳食都由云法大人最信赖的厨子亲手准备,尽是合她口味的清淡时蔬。她的住处也特意安排过……”

      他趋前半步,压低嗓音:“锦被是江南的软烟罗,内里絮着云岭天鹅绒,枕头放了有助于安眠的仙芝草,窗边日日更换的兰草都是按您吩咐,从灵气最盛的东谷采来的。”

      “花园那边怎么样了?”苍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河法闻言立即躬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回尊上,青绵姑娘在花园里...着实费了些心思。不但用那秽物浇灌灵植,还将那株双生月季夫妻和绣球一家强行分开,刚刚路过花园,只听见两家灵植都在诉苦!”

      苍夜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眼底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这只小绵羊…当真是不安分。”

      河法趋前两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忧急:“尊上,您气海中温养的两颗灵珠本就日夜消耗着巨大灵力。所以请您莫要再为那只小绵羊耗费心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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