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

　　清晨别墅传来门铃声。

　　夏穆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随花卡片上“安安”两个字写得清秀。

　　这是第七天了，每天早上都准时送到。

　　他转身往客厅走，正好撞见辛玫裹着真丝睡裙从楼梯下来，没梳过的发尾慵懒披散在肩头。

　　“已经是第七束了，他还要送多少次？要把整个房子都摆满吗？”夏穆把花递给她，“再送下去，房子都成玫瑰花圃了。”

　　偌大客厅里摆满同款烈焰红玫，从玄关一直摆到沙发，连茶几上都放了一小束，没有放过任何空罐子。

　　“今天是最后一束。”辛玫说这话的时候正低头把安安两个字发送到秦晏的消息框里。

　　她觉得她的脾气成熟很多了，现在只需要七天就可以原谅秦晏——这足以证明她对他是真爱。

　　“这周有会谈吧？”她打完字问夏穆。

　　“嗯，今天周一。”夏穆把早餐端到她面前。

　　蓝莓虾仁水波蛋，非常白人饭。

　　夏穆问她，“等下要不要把方案看一下？昨天又被你们打回来了。”

　　辛玫点点头，叉了一口嫩滑溏心的水波蛋喂到嘴里。

　　吃完早餐，她跟着夏穆进了书房。

　　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她，上面是美方的音乐总监卡普给出的庆典舞美方案，从头到尾的欧美风格，幻灯片展示里充满几何线条，动态光效，3D渲染等浓厚的现代西方艺术符号，不见半点东方元素的文化表达。

　　辛玫看了没两眼就得出结论，“你们这肯定不行，完全缺乏东方底蕴，是纯粹的西方文化单边输出，哪里跟文化交流沾边？”

　　“这位王霄方教授你熟不熟？”

　　夏穆又调出一页资料给她。

　　“之前我们谈不妥的原因大部分是这位专家。我不了解他，戴维这几天查的资料显示，他是国乐界的泰斗，极其崇尚东方传统乐器的原生韵味，去年还深度参与了国家古乐修复工程。之前方案里提出背景音用电子音效辅助，他当场就驳回了，认为是对传统艺术的严重亵渎。”

　　辛玫滑动触控板浏览资料，边看边说，“不算熟也不算陌生，他经常来秦晏会所做客，他的夫人是箜篌国手，指导过我几次弹琴。”

　　王教授听说她从小在国外长大，双修竖琴和箜篌的事，还夸过她即使受西方文化熏陶长大也没有丢失自家的传统，她的箜篌弹奏比国内纯粹研习箜篌的人还要遵循古韵。

　　两人在书房商量方案，紧闭的书房门被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推开。

　　法穆揉着蓬乱卷发，踩着居家拖鞋，像只睡意朦胧的大猫，懒洋洋地踱了进来。

　　“大清早的就关在书房密谋大事？”

　　他扫过电脑屏幕上满是英文的策划案，“这是被打回来的方案？卡普做的？”

　　卡普是他们这边的活动策划总监。

　　“卡普坚持所有演奏曲目都按西方调式创作，舞美也要求统一现代风格。王教授那边无法接受。”

　　夏穆的语气透着无奈，“毕竟是兼具外交性质的文化庆典，需要体现双向尊重与融合，不能演变成单方面的文化替代。”

　　辛玫喝了口消肿的冰美式，想起以前看过的《游园惊梦》音乐剧演出。

　　舞台上中式亭台矗立，背景音乐却巧妙地融入西方小提琴的悠扬旋律，那种“虚实相生，中西交融”的艺术处理给她留下的印象挺深。

　　她开口问：“你们能否接受不搞统一风格，搞双向奔赴？”

　　两人的目光看过来，她继续说：“我们古代有个故事叫做牡丹亭，里面有个片段叫游园惊梦，整个故事的概念是灵魂跨越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共赏一轮明月。我们的庆典或许可以借鉴这种跨越边界，交错融合的理念。”

　　法穆最先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故事？”

　　“是我们古时候的一位戏剧作家所创作的爱情戏曲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深闺小姐在梦中与青年书生相遇最后悲剧收场。我们这次的庆典可以采用这种两个世界从交错到共同呈现的风格。庆典之前定好的流程是由合奏环节过渡到独奏环节，再由独奏环节进入二重奏环节。最开始的序幕由中美两国乐团轮流演奏对方的经典曲目。例如，美方乐团演绎经典中国民歌《茉莉花》，舞台配以典雅的东方布景；中方乐团演奏德沃夏克交响曲时，舞台则采用西方风格舞美。这样既彰显文化尊重，又营造了鲜明的文化交换仪式感。”

　　夏穆思忖道，“这个思路比之前的方案周全。那独奏环节呢？”

　　“回归本源。中方独奏家演奏箜篌，舞台就采用纯粹的东方风格，比如敦煌风舞美；美方独奏家演绎西洋乐器，舞台则由美方全权决定，各自独立，才能达到特色最大化。”

　　法穆接上思路，“压轴的二重奏是我创作的庆典主题曲，我可以尝试把东西方调式融合在一起，舞美参考大航海时期的东方绮梦风格，这样既保证庆典的庄重性，又符合文化交流主题。”

　　这个折衷方向，即使王教授不同意，应该也不会直接打回来。于是三人凑在书房里，花了一天时间把方案细化。

　　时间很快到了下周三。

　　辛玫从被窝里爬起来已经九点多，法穆敲开她的门，手上是给她准备的咖啡和早餐。

　　“该走啦宝贝，对接会十点开始，再不走要堵车了。”

　　他们来不及在家吃早餐。

　　车子驶进市中心的CBD区，离十点还差几分钟。

　　园区里的会议中心外停着好几辆商务车，辛玫刚下车，就看见齐舟站在门口，看到她便迎上前来。

　　齐助说，“秦总让我来接小姐，你不常来公司，怕找不到。”

　　辛玫应了声好，跟着齐助往里走。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中方专家们身着正装，美方的工作人员则穿着休闲西装，电脑屏幕都亮着，双方都在对接PPT。

　　秦晏站在王教授身边，正低头跟老教授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秦晏的目光落在辛玫身上，她今天穿了件浅色的圆领旗袍，卷发散在肩头，一侧别着茉莉发夹，显得她愈发清丽动人。

　　“辛玫来了？快坐。”

　　王教授笑着招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把中方这边的方案拿给她看。

　　“看看，这是我们新出的方案，作曲尊重古制，舞美我想用鹊桥来体现咱们两国合作的主题。”

　　说着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跟美方谈了这么多次，每次都卡在舞美上，他们的人总说我们守旧，没有现代感，这怎么能是守旧呢？难道非要搞成格莱美风格才吸引人吗？咱们说到底是文化交流，全搞成西方那套，那就只有输入没有输出了。”

　　话音未落，美方这边的活动策划总监卡普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辛玫这个新面孔，明显愣了一下，经过介绍才伸出手，“原来是辛小姐，法穆经常提到你，说你是非常好的箜篌演奏家。”

　　他的中文相对来说没那么标准，辛玫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

　　等到两边翻译也全部到场以后，会谈正式开始。

　　卡普率先打开他的方案展示：“我们优化了舞美方案，降低了LED屏幕的亮度，但核心仍坚持现代风格主导。这是国际庆典，新生是主题，年轻化的，国际化的视觉表达至关重要。”

　　翻译紧随其后转达他的意思。

　　PPT上展示的新方案，确实比之前收敛了些，但背景图还是非常抽象的几何图案，科技感十足的蓝色光效依旧扎眼。

　　王教授看得眉心又蹙，刚要开口反驳，听见秦晏的声音，他对王教授建议，“王教授，要听听辛玫的想法吗？她是主奏，也是唯一一个同时兼具东西方舞台经验的艺术顾问。”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集中过来。

　　辛玫没有畏怯，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向讲台前方的投影幕布，与卡普握手致意后，不等他人询问，便当众操作起自己准备的演示文稿。

　　“王教授，卡普先生，我根据庆典的既定流程，做了一份‘游园惊梦’的舞美方案，想用PPT跟大家展示一下。”

　　随着投影仪亮起，PPT的首页合奏，独奏，二重奏，三大块流程标题清晰地出现在幕布上。

　　辛玫首先切换到“合奏环节”的舞美效果，幕布上呈现出水榭亭台的精美3D渲染效果图。

　　“首先是合奏环节，我们摒弃统一舞美风格，而是互相融入对方的文化。比如美方乐团演奏《茉莉花》时，舞台完全采用东方美学舞美设计；中方乐团演奏德沃夏克作品时，舞台采用西方设计的西方舞美；你们有任何构想，可以随时与我们对接，我们会确保全力配合执行。”

　　“接下来是独奏环节。”

　　辛玫按下激光笔，切换页面，幕布上以分屏展示，左半部是色彩瑰丽，飞天飘带环绕的敦煌风格舞美；右半部则备注美方待定的空白示意图。

　　“这是箜篌独奏的舞美方案，与敦煌文化相呼应，王教授您看是否合适？同样，美方独奏家的舞美，也请卡普先生定夺，我们绝不干预。”

　　王教授凝视着屏幕上恢弘的敦煌图景，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露出欣赏，“非常契合！古箜篌与敦煌艺术本就同源共生，相辅相成。”他看向辛玫，赞许之情溢于言表，“还是你能理解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思！”

　　辛玫谦逊一笑，再次按下激光笔，画面切换到压轴的二重奏。

　　画面呈现出融合东西方艺术元素的东方绮梦风格效果。

　　“最后是二重奏环节，也是庆典的压轴。法穆会负责创作主题曲，我跟法穆商量过，我会协同他创作主题曲。我们的舞美构想借鉴历史上的大航海时期，那些随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欧洲并焕发想象力的东方绮梦艺术风潮。这既是对中外文化交流史的致敬，也契合游园惊梦的虚幻美学意境。这只是我们初步设想，所有细节大家可以后续深入讨论。”

　　演示结束，会议室出现了片刻沉静。

　　卡普率先打破沉默，表达赞许，“辛小姐的方案体现了高度尊重与合作诚意。西方的舞美设计我们会尽快给出方案，而压轴的东方绮梦，我认为是非常具有突破性的创意，我非常期待！”

　　王教授也频频点头，笑容舒展：“这个方案兼顾了传统坚守与文化互融的精髓，诚意十足，符合庆典主旨。我这边也没有异议了。”

　　对接会的进展远超预期，不到一小时，各方就后续任务交接细节达成共识。

　　散场时，王教授仍拉着辛玫赞不绝口：“以后这类国际文化交流盛会，真该多听听你们这样既懂得传统文化精髓又深谙国际表达方式的新生代艺术家的见解！”

　　辛玫露出谦虚浅笑，“王教授过奖了，我们年轻人的阅历不足，大事上还得靠前辈们指路。”

　　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人群，秦晏伫立在稍远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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