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训狗的亡灵法师

　　安珠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眼瞳满是漠然，一条无形的带子缠住谢以林的脖子，正逐渐收紧。

　　谢以林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张了张嘴，只有窒息的空气从喉咙中溢散，视野开始晕眩，世界从清晰到模糊，再到一片漆黑。

　　昏迷的最后，他看见疑惑浮现在安珠脸上，绝对没错，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安珠……你怎么……

　　等地上的人彻底失去意识，安珠手指微动，魔力如绳索缠绕住这个人的全身，结结实实捆住。

　　安珠犹豫了一下，基于心中莫名的感情，没把他就这样扔在地上，而是转移到床上平放，压扁铺在床上的鲜花。

　　她环视房间，整个人陷入茫然。

　　她明明记得，一分钟前，她还在树林中奔跑，四周空无一人，仅一眨眼，就突然来到这里。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安珠先探索二楼，再去一楼搜查一圈，没有第三个人。

　　这是一栋被花朵围满的房子，走廊、墙边、栏杆，肉眼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摆满了花，正是盛放的最热烈的时候。这遍布花朵的房子和刚才的男人一样陌生中透露出熟悉，安珠明明确定自己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来过这里，可里面的布置、陈设，包括家具，都是她喜欢的。

　　她满腹疑虑，推开浴室门，正对她镜子映出人影，安珠随意扫过一眼，视线却突然凝固。

　　“等等？！”

　　安珠不可思议地扑上去，双手颤抖地撑在洗漱台上。她贴近镜子，呼吸喷出一层雾，镜中的脸与她十分相像，看上去是未来长大后的她！

　　这是怎么回事！

　　她用右手撕扯脸皮，皮肤与身体贴合得紧紧的，不是面具，也没有任何魔法的踪迹。

　　安珠飞快地跑上楼，回到最开始的房间，抓起男人的手，粗暴地将魔力灌进他体内，唤醒他。

　　男人的眼皮颤动几下，还没彻底清醒，就被安珠抓住肩膀摇晃。

　　“说！你是谁！你是怎么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你知道我是谁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谢以林声音很轻，“你是安珠。”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安珠摇得更用力，“你是魔法协会的人？！你是他们派来追杀我的吗！”

　　谢以林十分虚弱地摇摇头。他往后退，靠在床头，艰难地坐起来，他注视安珠的眼神无端令她心慌。

　　他对她而言非常熟悉，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一定有什么事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更让安珠迷茫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同样很疑惑，做不得假，甚至比她本人还要更摸不清现状。

　　“我是谢以林。”他咳嗽两声，声音沙哑，“你把我忘了？你还记得你在打晕我之前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安珠掩饰内心的焦灼，说，“我在树林里！”

　　“是哪里的树林？”

　　“柯林斯城。你问这个做什么？”安珠狐疑道。

　　谢以林又咳了几声，脖子上一跳一跳地疼，手和腿都被紧紧绑着，勒得极痛，他尽量用温和平静的口吻说话，不刺激到这个奇怪的安珠：“五年之内，你都没有去过柯林斯城的树林。”

　　“你撒谎！”

　　安珠大喝一声，地狱火噌得一下冒出来，熊熊燃烧，占满整个房间。黑色火焰很有攻击性地在谢以林脖颈间绕来绕去，烧掉他几根头发。

　　谢以林竟一点都不怕，“你还记得你在树林里做什么吗？”

　　安珠气势汹汹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派人跟踪我！我在甩掉你们！”

　　“……”

　　谢以林沉默了。

　　他的神态倏地改变，眼睛里与她如出一辙的疑惑消散不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知道现在处于各种境地的确定。

　　“你有没有感觉体内的魔力，不论是属于你自己的，还是杜祂神赐予你的，都完全受你掌控。”

　　安珠一愣，“你怎么知道？”

　　谢以林用同样的语气继续问：“你知道你现在多少岁吗？”

　　他为什么要问我的年龄？

　　安珠心里更慌，嘴硬地说：“我多大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十三岁！”

　　“不对。”谢以林凝视安珠的眼睛，她恍惚间觉得他可以通过瞳孔看进她的内心，看到另一个人。

　　谢以林缓慢地说：“你现在二十三岁。”

　　安珠如遭雷劈。

　　*

　　谢以林花了十分钟给十三岁的安珠讲述十年间发生的事。

　　被巨大信息量冲击的安珠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严肃地发呆。她用了二十分钟才缓过来，期间谢以林已经到最近的电报局给安珠导师拍了电报再回来。

　　“谢以林。”他一进门，就听安珠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不对不对。”安珠自言自语反驳，“你是我的傀儡，我感受到了傀儡的链接，你不可能骗我。你的灵魂都受我掌控，你只能对我说实话。”

　　谢以林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安珠对面，双手交叉，静静等待。

　　安珠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猜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发现了时间魔法，所以才来到十年后，接着就是一大串晦涩难懂的理论。

　　谢以林对魔法只有基本的了解，安珠说的东西他一句也没听过。

　　她突然站起来，右手攥成拳捶在左手掌心，“不行！我要看书！”她把目光放在谢以林脸上，“这附近哪里有关于时间魔法的书？”

　　谢以林为她带路，“楼上有书房，应该有你要的有关时间魔法的书。”

　　安珠一头扎进书房，像鱼跳进水里。里面的书都是二十三岁的安珠放上去的，分门别类，装满两面墙。进去之后，整整一个下午，她一直在看书，全神贯注，没有再出来。

　　谢以林在门口走来走去，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影子从短到长，直到太阳昏暗，埋头苦读的安珠总算抬起头，朝他投去一瞥，说他的影子挡住了光。

　　谢以林心中忽地酸涩，眼前的安珠和他熟悉的安珠是两个人，他清楚，可“安珠”用冷漠的语气对他说话，他依旧会不适应，进而下意识难过。

　　“……抱歉。”停顿一会，谢以林说。

　　“你道歉干嘛？”安珠疑道，她又看谢以林一眼，模模糊糊地感觉谢以林情绪很低落。

　　就像他头顶有一朵乌云，淅淅沥沥地下雨，他全身都被淋湿。

　　谢以林没说话。

　　安珠合上书，放回原位，走到谢以林面前，谢以林连忙往旁边站，让出一个供她通过的空隙。

　　安珠没有继续走，她靠在走廊的墙上，问：“你下午站在这里，是在看我吗？”

　　谢以林说：“是，也不是。”

　　安珠唔了一声，说：“你是在看十年后的我。”

　　谢以林：“是。”

　　安珠忽地专注地看谢以林，上下打量着他，用纯粹的好奇问道：“未来的我喜欢你什么啊？”

　　谢以林想了想，说：“未来你就知道了。”

　　这个答案明显不能让安珠满意，她冷哼一声，却没有用魔力逼迫他回答，昂首阔步地下楼去了。

　　谢以林再下去，发现她在厨房里翻东西吃。

　　谢以林一直都知道安珠不会做饭，她维持生命要么靠魔力，要么靠食堂。在一起后，每一顿饭都是谢以林在做。

　　他默不作声地把用魔法保鲜的肉和菜拿出来，开始做饭，因为长期在厨房里，速度提高不少。

　　安珠哇了一声，感慨道：“现在这么方便啊。”

　　“十年前应该已经有了吧？”谢以林端餐盘到餐桌上。

　　安珠回忆道：“有是有，但是还没有大规模生产，当时只有少数人能用。杜祂神降临的时候，我透过祂的眼睛看到的。”

　　她快速地吃完这一餐，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你长得还可以，做饭也好吃。”

　　没过多久，导师千里迢迢赶到。

　　十三岁的安珠已经认识她，她现在是青年的模样，十分可靠。一落地，也不说休息，拉着安珠就检查全身。

　　最后得出结论：“她失忆了。”

　　安珠和谢以林同时：“啊？”

　　导师松开安珠，对谢以林说，“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做了什么实验？”

　　谢以林：“没错。”

　　“那就对了。”导师拍板，“我在珠儿身上提取出了记忆魔法的线索，再过七天就能恢复记忆。”

　　当晚谢以林把主卧和客卧重新铺了床，安珠住主卧，导师住客卧，他在衣帽间里睡觉。

　　他一直睡不着，那股焦躁不安从十三岁的安珠醒来时就缠绕着，至今也不曾消散。下午他在书房门口，忍不住想如果现在的安珠一直不出现，他要怎么做才能找回现在的属于他的安珠。

　　七天，他在心里默念。七天。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谢以林每天规律地起床，运动，练习拙劣的魔法，在房子的四周散步。他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从公路走到田地，再走到树林，走进原野。

　　他在寻求一个快速地能把七天时间消磨的方法，却拒绝导师和安珠提出来的让他昏迷七天的方法，他要淌过这条冰凉的河。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叫安珠。

　　*

　　第七天的晚上，安珠在书房里和导师说话。

　　七天里，她把书房内的所有书都粗略地看过一次，有的只看了目录，有的翻了翻。她还用魔力翻书，像用一个新奇的玩具。毕竟，十三岁时，她还没能完全掌握。

　　快到凌晨，安珠忽然问：“我未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吗？”

　　“是的。”导师不清楚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安珠仿佛松了口气，她缩成一团，灵魂迷蒙地浮到身体表面，脸颊上的稚气一同显露在外面。“那就好。”

　　导师失笑，“你那么想知道，怎么不问谢以林？”

　　“这怎么能问他。”安珠像在做鬼脸，“他都是我的傀儡了，肯定会说我最厉害啊。而且这几天里，我都没和他说过话，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没什么可说的。”

　　七天来的忧愁在尽头消散，安珠不担心其他的，只担心这一件事。

　　“我是最厉害的魔法师。”安珠快乐地说，“太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头一沉，再抬起来，神情截然不同。

　　“老师？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砰得一声推开，谢以林在门口，表情从疑惑到确定，冲上来用力抱住安珠。

　　安珠猝不及防被抱住，一时有些诧异，记忆正在归位，她的手停在空中几秒，然后落在谢以林的背上。

　　两人这一晚上都没睡，安珠抬头向上看，谢以林立刻心领神会，一起爬到屋顶上，依偎着看星星。

　　“你是不是吓到了？”

　　“快被吓死了。”谢以林说得很轻松，“我怕你永远恢复不了记忆，那样我会疯掉的。”

　　安珠挽住谢以林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会的，只要你还在，我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的。”安珠说，“我想起来之后，我就想到七天都没怎么看到过你，我也很想你。对了，七天以前，你把房子布置的全都是花是想做什么？”

　　热度从谢以林的脸上传过来，安珠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怎么又脸红了？”

　　当时的兴奋在七天后重新回到谢以林的体内。他一下子想起来清晨被无法压抑的激动唤醒时的心情，连心脏也跳得比往常更用力。

　　他瞥见窗帘的缝隙里，一半是朝霞染红的云，一半是静谧深沉的蓝色，并无端觉得这就像他和安珠。因为再过不久，这泾渭分明的颜色就会融合。

　　短短几秒，谢以林思绪多变，他的手心渗出了汗，明明是早就想好的话，在心里反复默念千百遍的内容。却突然不太能说出来。

　　安珠好奇地看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想对你说。”谢以林声音很轻，他散开的衣服下摆有一部分被安珠坐在身下，“我永远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安珠眨眨眼。

　　接着，她雀跃地吻住谢以林，要把七天的分离在这一刻补偿回来那般，两只手分别搂住他的脖子和摸着他的脸颊。

　　她们热切地亲吻对方，唇齿间溢出愉悦的呻吟，一句句我爱你被吞下肚，转而化作更强烈地融为一体的欲望。

　　“你为什么要在选择那一天向我表白？”

　　迷离中，谢以林仿佛听见安珠在问，也仿佛是自己在问。

　　五年前的今天，他被安珠割开心脏，与高级能源石融合失败，以为自己彻底成为废人。

　　寻找安珠的一千多天里，谢以林无数次后悔，如果那天，他在剧痛中说出的是爱，而不是恨，该多好。

　　他搂紧了安珠，眼含热泪，虔诚地吻在她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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