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

　　关于靖安侯府的处置，朝堂上的争论并未持续太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最终的判决很快便下来了。
　　这日晚间，秦知颂回到听竹苑时，眉宇间那沉积多日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虽然依旧沉重，但到底不再是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去书房或外间榻上，而是在内室门口踌躇了片刻。
　　白溪涧正倚在软榻上看一份芙蓉斋的账目，抬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她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
　　秦知颂挣扎了许久，直到白溪涧都快忍不住开口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时，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走到她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声音低哑地开口：
　　“顾家……的结果下来了。”
　　白溪涧放下账本，看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原本……按律，是男丁抄斩，女眷充入教坊司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我们……和一些与顾家旧交颇深的人，这几日四处奔走打点，总算……总算保下了一条活路。”
　　“陛下开恩，改为……流放。全家流放三千里，至北疆寒苦之地。”他说出“流放”二字时，语气沉重无比，但这沉重中，又分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虽说是苦寒之地，前程尽毁，但……好歹性命保住了。只要人还在，就……就还有希望。”
　　能从那等滔天大罪中保全性命，已属万幸。这其中的艰难运作，绝非他轻描淡写的那几句“奔走”所能概括。
　　白溪涧安静地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她对顾家无感，对顾香缘更是没有任何感情，只要不牵连到自身，结局如何她并不太关心。她只是顺着话问了一句：“何时启程？”
　　秦知颂沉默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方才那一点点松快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纠结和愧疚。他不敢看白溪涧的眼睛，目光飘向别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含混不清：
　　“……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
　　白溪涧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一个月后，正是太医推算的她临盆生产的日期！
　　也就是说，当顾家举家踏上流放之路的那一刻，极有可能，也正是她躺在产床上挣扎、需要丈夫在身边支撑的时候。
　　她瞬间明白了秦知颂方才那长时间的挣扎和此刻的愧疚从何而来。他是在纠结，是否该在那个时刻，去送他白月光的亲人最后一程？甚至有可能还可以看一眼难得出宫送别的白月光？
　　白溪涧的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但很快便被更实际的考量所取代。她迅速在脑子里盘算起来：
　　那时恰逢皇后千秋节前后，大嫂丁南珠作为世子妃，必定要忙着筹备贺礼、入宫朝贺等诸多事宜，怕是分身乏术。三嫂翁萍洲估计也要从旁协助，或者忙于她自已的生意，未必能时时看顾她。二嫂谢婉……自她怀孕后便一直避嫌，更是指望不上。
　　好在稳婆、女医都是大嫂精心挑选的，早早便安排妥当了，就住在府中厢房随时待命。听竹苑里下人也都还算得力。即便秦知颂不在，生产之事应当也不至于全无依靠，只是少了主心骨，难免慌乱些。
　　她正默默思忖着各种安排，却听秦知颂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清晰：
　　“你放心。”
　　他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白溪涧有些意外，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犹豫和挣扎，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誓言般的郑重。
　　“那种时候，我必须在。”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白溪涧说，也像是在对自已强调。
　　这一刻，白溪涧心中那点冰冷的嘲讽，倒是稍稍化开了一些。
　　还算……靠点谱。
　　她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至少，他这次做出了一个丈夫和父亲该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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