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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油蒸蛋
明栾月对着满满一碗菜发愣。
明母和明惜星接过碗,坐在角落背对遗像,安静地咀嚼。
“你吃了吗?”明栾月小声问。
程暮摇头。
老家这边的菜系偏重口味,想必他吃不习惯。
明栾月把碗递给他:“帮我拿一会儿”。
然后起身走到院角搭的简易灶台处,问厨师要了三颗鸡蛋,蒸了三碗鸡蛋羹。
鸡蛋羹上面撒了几滴酱油和香油,零星点缀着几粒葱花。
明栾月用托盘端着三碗鸡蛋羹走进了灵堂,一碗分给了正在上初中的堂妹,一碗分给了母亲与妹妹,另一碗端到了程暮面前。
“有点烫,”她垫着手巾递给他,“没有放很多调料,你尝尝。”
程暮直愣愣地看着鸡蛋羹,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明栾月接过自己的碗,吃了一大口鸡腿肉,低头去看他的表情:“被我感动哭了吗?”
程暮抹抹眼角,抬头:“嗯。”
明栾月把勺子递给他,忍住笑:“你可是我带来的人,怎么着也得罩住。”
这是明栾月为他煮的,他还不想破坏。
程暮心头一动:“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当然,”明栾月接过他的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递到他嘴边,“我对喜欢的人向来不错。”
程暮张嘴,顺从地吃下第一口珍宝。
“姐,”明惜星突然窜到她们身后,一言难尽道,“秀恩爱注意点环境好不好。”
明栾月抬头一看,对面的小堂妹抱着碗,直愣愣地瞅着她俩。
她连忙把勺柄塞还给程暮,仰头看向明惜星:“吃好了?”
明惜星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回来累不累?”
“还好,”明栾月在碗里挑挑拣拣,把花椒全部夹到碗边。
“啧,”明惜星接过她的碗,又夺走她的筷子,边挑花椒边吐槽,“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
程暮伸过来的手停在空中,只得收回拿紧了碗。
“外婆怎么去世的?”明栾月两手空空,抱膝看向遗像。
“老了,身体器官在慢慢退化,”明惜星把碗塞回她手里,看着她眼睛说道,“姐,她是自然老去的,她活到了90岁,是喜丧,知道吗?”
明栾月眼眶湿了。
她知道妹妹是想安慰她,但还是忍不住为错过外婆的最后一面感到遗憾。
“老妈刚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明惜星抓过她的手指,一根根玩着,“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拧巴。对了,在基地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明栾月任她把玩手指,嗔怪道:“我还得问你,大学体验怎么样?学业难吗?有没有找到理想的带教?”
明惜星眉头一蹙:“别聊学习了,太晦气。”
她又探头看了眼程暮:“诶,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程暮抱着空碗坐在旁边,侧耳仔细等待她的回答。
明栾月一愣,吃了口菜,细细想了很久。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明惜星疑惑道。
明栾月摇头:“开学送外卖认识的,他是一人收十二份追求者投喂的顾客,我是一次收十二份跑腿费的幸运骑手。”
明栾月皱眉:“这么多追求者?!别是个花心大萝卜吧?!”
程暮忍不住插话道:“小明是我的初恋。”
“姐你别信他,”明惜星抱着她胳膊不撒手,“长这么帅不是图钱就是图色。”
程暮:……
明栾月拍了拍她的手:“好啦,好说歹说他也是你姐夫,放心吧。”
她凑近妹妹的耳朵:“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明惜星终于松开手,愤愤道:“谢谢姐夫送的晚餐。”
程暮接过明栾月的空碗,笑得老神在在:“不客气,我应该的。”
碗里还剩一只鸡腿,明栾月夹起塞到妹妹的嘴里:“听话,把鸡腿吃了。”
明惜星拽着骨棒狠狠咬了口:“要是敢对我姐不好,我打飞的去揍你!”
程暮点头:“欢迎监督。”
夜幕渐深,院子里随意支起的舞台上仍有唱戏班子扯着尖利凄凉的语调,唱着哭戏。
哀嚎声环绕在院子上空,不绝如缕。
好热闹的客人坐在院子里,边听戏边打扑克,偶尔会有笑声传进屋内。
灵堂里只剩下逝者的子孙后代,麻木地或蹲或站或坐,倚着墙壁沉默。
供台上摆着祭奠用的大白馒头,硕大的猪头和橘子、苹果,在摇曳的火光下或明或暗。
明栾月坐在墙角,程暮陪在一旁。
“你回去休息吧,”明栾月递给他一张房卡,“这波客人马上要回镇上休息,给你开了间宾馆,环境可能不怎么样,好歹能躺一会儿。”
程暮摇头:“我是来照顾你的。”
明栾月没有强求,只是把房卡放进他外套口袋里。
这么熬人的夜,她确实不想一个人面对荒芜的童年回忆。
明母和明惜星坐在灵堂的另一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亲戚们聊天。
“给你讲个故事吧。”明栾月碰了碰他的小腿。
程暮摸摸她的头:“好。”
“小时候我可是一个绝对的热闹场合爱好者,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永远蹦跶在第一线。”
程暮诧异地看她。
实话实说,完全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外向型人格,印象里的明栾月可是低调得让他好找。
“再地狱一点,我最得瑟的两次办事是爷爷和奶奶的葬礼。”
程暮愣住,看她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明栾月扯起嘴角:“很离谱吧。”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对我来说只是有个不熟悉的人离开了我的生活,这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离去的仪式让我变成了'次主角'。”
程暮忽然就懂了。
她继续说道:“在葬礼上,我作为爷爷奶奶的亲人,拥有了被关注的地位。他们会在意我这个小卡拉米的存在,给我戴上白巾,让我像一个小主人同客人打招呼。”
“甚至墓碑上,也刻有xx之孙 明栾月的字样。”
明栾月环抱膝盖,歪头仰视程暮:“我太喜欢被人关注了。对当时的我来说,别人的目光就是我的兴奋剂,我终于被人重视了。”
程暮心尖胀胀地疼,眼眶发涩。
他滚了滚喉结,克制地握住她的手:“你的生日呢?当天你也是主角啊。”
明栾月露出艰涩的笑:“家里好穷,生日唯一的特别就是妈妈在菜市场买的六寸小蛋糕。”
“况且,”她低下头看着鞋尖,白皙的后脖颈脆弱地暴露在程暮的视野里,“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苦难日,我有什么资格去庆祝。”
“程暮,童年的有些时刻我很遗憾自己来过这世上。”
程暮把她的手攥得很紧:“他们不禁你同意就生下了你,你该理所应当地庆祝自己的生日。”
明栾月冲他笑笑:“所以慢慢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啊,书多的越多,我就越清醒,以前那些情绪早就不存在了。”
“只是现在想想有些好笑罢了。”
她仰头去看天花板上的木梁,梁上还挂着几块灰扑扑的腊肉,那是外婆庆祝春节的习惯。
一点也不好笑。
程暮抿着唇,心情沉入了谷底。
“我也讲个故事,可以吗?”他递过来保温杯,“你先喝点水。”
明栾月点头,喝了一大口温水。
“我很讨厌他人的目光,和镜头。”
明栾月看向他,手里的水杯忘了拧紧盖子。
“小时候爸妈还没离婚,我妈工作忙,我爸做生意有很多应酬,他会带上我,让我陪合作伙伴的小孩玩。”
程暮扯起嘴角:“现在想想,我就是个免费陪玩。”
他看着明栾月:“白沫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明栾月挑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记得这么清楚……啊?”
程暮坦然道:“当然,她凭借一哭二闹三上吊抢走了我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不记恨她记恨谁?”
明栾月诧异:“大人不管吗?”
程暮两手一摊:“我爸巴不得把家里的玩具搬空,好让他的小情人全住进来。”
明栾月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得到的奉承和讨好也越来越多,出去参加酒局有资格最后一位到场,那些大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睁眼说瞎话地夸奖我来讨好他。”
“你妈妈呢?她完全不管你吗?”明栾月轻声问道。
程暮摆头:“她沉迷于工作,把我视作累赘,四岁时就和我爸离婚了,当然也不要我。”
明栾月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人人艳羡的天才排球手、富家公子哥,会有如此孤冷的童年。
“那时候我就特别讨厌别人的关注,被关注意味着虚假、不怀好意以及别有用心。”
“我强烈抵触参加酒局,一开始他并不同意,因为很多合作伙伴的女儿追我。”
明栾月捏了一下他胳膊,程暮笑着补充:“当然是逢场作戏了,我很讨厌她们。”
“后来我开始打排球,教练要求我健康饮食规律作息,恰好几场比赛的结果都不错,他开始幻想我成为职业运动员将会带来的利益与企业形象,终于严令禁止我参加任何酒局和聚会,当然也回绝了那些合作商千金的追求。”
明栾月咋舌:“他对你期望值好高……现在呢?我可是个臭挖坟的啊,你爹不会甩我一张空白支票让我随便填然后离开你吧?”
“你会同意吗?”
明栾月皱眉道:“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程暮顿了顿,可怜吧啦地说:“学姐,我的身价也不错,放弃支票选择我好不好,不仅能给你做饭洗衣,还能暖床,选我不亏的。”
明栾月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吧。”
“对了,镜头呢?为什么会害怕镜头?”明栾月对他的好奇心重了几分。
程暮很高兴她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细致解释道:“打比赛会有镜头扫来扫去,偶尔在学校,也会有人偷拍我发在网络上,这种随时被拍到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明栾月一尬,凄凄切切地说:“可是我第一面见你,就偷拍了你的照片……”
“不过早就删掉了!”她补充道。
程暮笑了笑,拇指在她膝盖上摩挲:“我得感谢那张照片,不然今天无法坐到这里。”
“小明,”程暮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我很高兴,今天能陪你回家,并且作为你的男朋友出现在亲朋面前。”
“其实我刚是图省事说的,”明栾月真诚道,“我们并没有确立男女朋友关系,但亲吻的关系如何解释?只能找个近义词替换。”
“没关系,”程暮与她十指相扣,“我会努力表现,争取让关系的定义再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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