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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脚步声在林间窸窣作响,越来越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谨慎。林言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握紧了手中粗糙的石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周骇所在的灌木丛牢牢挡在身后。
周骇躺在荆棘之后,左手紧握着林言塞给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尽管身体无法动弹,但那属于顶尖猎手和军士的感知已完全张开,如同潜伏的伤豹,计算着最后拼死一搏的可能。
就在那模糊的人影即将拨开最后一道屏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刹那——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低低响起:“……周小子?”
这声称呼,如同惊雷般在林言耳边炸响,不是那些黑衣人冰冷肃杀的口吻,而是带着……熟稔?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灌木丛里周骇紧绷的气息也骤然一滞!
紧接着,一个身影敏捷地分开灌木,出现在林言眼前。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猎装,身形干瘦,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鹰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至嘴角的、比周骇脸上那道更为狰狞陈旧的疤痕。
是老疤瘌,那个住在更深山里的老猎户,周骇曾向他打听过消息。
林言瞬间认出了他,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解脱感让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手中的石块“哐当”一声掉落。
老疤瘌的目光快速扫过狼狈不堪、浑身血污泥土的林言,又瞬间越过他,精准地投向他身后被粗略掩盖的灌木丛,以及从缝隙中露出的、周骇那双冰冷警惕的眼睛。
“怎么回事?!”老疤瘌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拨开灌木,看到拖橇上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的周骇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伤这么重?!”
他立刻蹲下身,不顾周骇下意识的戒备姿态,手法极其熟练地检查他背后的伤口和中毒的手臂,眉头拧成了死结。
“刀伤淬毒,失血过多……你小子命真大!”他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丝毫不慢,从自己随身的、鼓鼓囊囊的皮质背囊里迅速掏出几个瓶瓶罐罐,以及一套用鹿皮包裹的、闪着寒光的刀具和针线。
“你小子,还有你这小夫郎,”他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林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碰上硬茬子了?先别废话,救人要紧!”
他先是拿出一枚乌黑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周骇嘴里,逼他咽下。“吊命的。”然后,他动作利落地用匕首割开周骇背后被血浸透的简陋包扎,看到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时,连他都眼角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老疤瘌对林言喝道。
林言立刻扑上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按住周骇未受伤的肩膀。
老疤瘌先用一种气味刺鼻的液体清洗伤口,周骇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接着,老疤瘌竟直接用那闪亮的小刀和弯针,开始清理伤口边缘的腐肉和进行缝合!他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酷的专业。
林言看得心惊肉跳,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骇全程紧咬着不知何时塞进嘴里的木棍,牙关咯咯作响,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却硬是没有昏厥过去,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老疤瘌的动作,里面是野兽般的忍耐与清醒。
处理完背后的伤口,老疤瘌又仔细处理了中毒的手臂,用一种墨绿色的膏药替换了林言之前敷的药粉。
整个过程仿佛漫长无比,当老疤瘌最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周骇包扎妥当后,林言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而周骇几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脱力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老疤瘌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林言:“你小子,还算有点胆色和急智。”他指的是林言之前做的拖橇和伪装。
林言瘫坐在地,声音沙哑:“前辈……多谢……”
“哼,少来这套。”老疤瘌摆摆手,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扫过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血腥味太重。我在附近有个落脚点,先把他挪过去。”
有老疤瘌在,转移变得容易了许多。他力气奇大,轻松地背起了周骇,示意林言跟上。
老疤瘌的落脚点是一个更加隐蔽的山洞,入口巧妙地隐藏在一挂瀑布之后,水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洞内干燥温暖,甚至还有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具。
将周骇安顿在铺着厚厚干草和兽皮的“床”上后,老疤瘌才沉着脸看向林言:“说吧,怎么回事?惹上什么人了?搞成这副鬼样子。”
林言看着昏迷中眉头依旧紧蹙的周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老猎人,知道隐瞒已无意义,便将他们如何被黑衣人追杀,如何逃入烽燧,如何发现密室、虎符和骸骨,以及之后惨烈的战斗和逃亡,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自己冒充赭衣监的细节。
当听到“赭衣监”、“潜鳞虎符”时,老疤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脸上那道陈年旧疤都仿佛扭曲了起来。
“赭衣监……虎符……”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果然……是他们阴魂不散!”
他猛地看向林言,目光如刀:“虎符呢?”
林言从周骇身下取出那个油布包裹,递了过去。
老疤瘌接过,打开,看着那枚雕刻着龙纹的青铜虎符,手指微微颤抖。他又看向林言:“还有呢?只有这个?”
林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怀中那本羊皮册子也拿了出来。
老疤瘌接过册子,只是粗略翻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更加凝重难看。他合上册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地看向昏迷的周骇,又看了看林言。
“你们两个……真是捅破天了。”他声音低沉,“这虎符,这册子,是催命符,也是……钥匙。”
“钥匙?”林言不解。
“打开一个被尘封了数十年、沾满鲜血的秘密的钥匙。”老疤瘌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冰冷,“也难怪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上来。”
他顿了顿,看向林言,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周小子这次伤得太重,没有一两个月静养,根本恢复不了元气。这段时间,你们就待在这里,绝对不能再出去。外面……恐怕已经翻了天了。”
“那前辈您……”林言担忧地看着他。
“我?”老疤瘌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冷笑,“老子躲了这么多年,看来有些人,是忘了老子为什么躲进这深山老林了!”
他站起身,将虎符和册子重新包好,塞回林言手里:“这东西,你们收好。是福是祸,看你们的造化。我去外面探探风,顺便弄点草药回来。”
走到洞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照顾好他。等他醒了,告诉他……”
“故人,未忘旧约。”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晃,便消失在瀑布水幕之后。
洞内,只剩下潺潺的水声,昏迷的周骇,和握着那烫手山芋、心绪难平的林言。
故人?旧约?
周骇与这老疤瘌,与这赭衣监、虎符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林言看着周骇沉睡中依旧冷峻的侧脸,只觉得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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