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叶时南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深深扎入叶言兮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并将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冻结。

　　存在即是原罪。

　　这个认知像最终的墓志铭，刻在了他冰冷的绝望之上。

　　接下来的日子，叶言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安静”了下来。

　　那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徒劳的挣扎、无声的哭泣……全都消失了。他变得异常顺从，甚至可称之为……麻木。

　　当叶时南通过那个小口递来清水和食物时，他会机械地伸出手，接过，吞咽，不再有丝毫犹豫或抗拒。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玻璃，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叶时南对此似乎非常满意。

　　“哥哥终于想通了。”他时常隔着玻璃，用那种愉悦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细细描摹叶言兮的脸，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这样多好。安静，乖巧，永远美丽。”

　　他来的次数似乎更多了，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标本箱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着，仿佛凝视叶言兮成了他一项重要的日常仪式和享受。

　　他甚至开始带来一些更“高级”的“收藏维护”工具。

　　一天，他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瓶，里面是某种无色透明的液体。

　　“这是特制的养护精油，”他对着小口，语气轻松地解释，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的护肤品，“能让哥哥的皮肤一直保持最好的状态，延缓……嗯，氧化。”

　　他要求叶言兮将手臂伸出来。

　　叶言兮照做了，眼神依旧空洞无物。

　　叶时南小心地将那带着奇异冷香的精油倒在他苍白的手臂上，然后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仔细地、缓慢地涂抹均匀。那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虔诚，仿佛在保养一件极其珍贵的象牙或玉器。

　　冰凉的液体渗入皮肤，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叶言兮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失去知觉。

　　“真乖。”叶时南满意地笑了。

　　又一天，他带来一个小型的熏香灯，放在标本箱旁边。点燃后，一种极其淡雅、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和冰冷感的香气开始弥漫开来，通过通风系统，丝丝缕缕地渗入标本箱内。

　　“安神的。”叶时南解释，“可以帮助哥哥更好地进“静默”状态。”

　　那香气无孔不入，缠绕着叶言兮，渗透进他的头发，他的礼服，他的每一次呼吸。渐渐地，他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味道，仿佛它本就该是这永恒寂静的一部分。

　　他的顺从似乎助长了叶时南的野心和表现欲。

　　叶时南开始更频繁地对他说话。不再是单纯的命令或威胁，而是更像一种……扭曲的倾诉。

　　他会说起公司里的事情，说起父亲对他的赞赏和期望，说起他如何轻松地应对那些复杂的商业博弈，语气中带着天才式的无聊和傲慢。

　　他也会说起一些更阴暗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小时候如何精心设计，让一个欺负过他的高年级学生身败名裂地退学；比如如何利用信息差和心理操纵，让一个商业对手心甘情愿地跳进陷阱。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兴奋和自豪的光芒，仿佛在向叶言兮展示他真正强大的、迷人的内在，渴望得到……认可？或者说，渴望这唯一的“观众”能理解他的“伟大”？

　　叶言兮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最完美的倾听者，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逐渐被精油和熏香浸泡的、精致的空壳。

　　这种彻底的“驯服”和“平静”，让叶时南的警惕心似乎也降低了一些。

　　有时，他进来后，会暂时打开标本箱底部的通风口更大一些，让更多“新鲜”空气流入，美其名曰“换气”。有时，他甚至会忘记立刻锁上收藏室的门，只是虚掩着，因为他觉得叶言兮已经“不可能”也“不愿意”再离开了。

　　叶言兮空洞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扇虚掩的门，但那里没有任何波动。那扇门通往的外部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

　　直到这一天。

　　叶时南看起来心情极好。他进来时，甚至罕见地哼着那首欢快的、扭曲的调子。他手里拿着一个最新的平板电脑。

　　“哥哥，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他兴致勃勃地走到标本箱前，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贴在玻璃上。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的角度是俯视的，清晰地显示着叶家别墅大门外的景象。时间显示是几天前的深夜。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在别墅外围的铁栅栏外徘徊，时不时试图向内张望，却又因为巡逻的保安和高压电网而不敢靠近。

　　是黎云回。

　　叶言兮空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消失。

　　叶时南放大了录像，黎云回脸上那担忧、焦虑、却又无计可施的表情清晰可见。

　　“看，哥哥，”叶时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得意，“你那个愚蠢的学长，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呢。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真是可笑。”

　　他切换了画面，是另一个摄像头的视角，拍到了黎云回似乎正在用手机发送信息，表情焦急。

　　“他大概还在试图联系你吧？可惜啊……”叶时南轻笑起来，“任何打到家里来找你的电话，都会被转接到我这里。任何试图靠近这里的不速之客，都会被‘请’走。他发出的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

　　他的指尖点了点屏幕上李月生无助的脸。

　　“看清楚了么，哥哥？这就是试图反抗、试图觊觎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下场。无能，且可笑。”

　　他收回平板，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傲慢笑容。

　　“所以，别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哥哥。”他隔着玻璃，看着叶言兮，语气笃定而残忍，“你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也只能有我。”

　　“只有我，才会接纳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劣质，你的瑕疵，给你一个……永恒的、完美的归宿。”

　　他像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宣告，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止的叶言兮，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目光的落点，不再是虚无的前方。

　　而是……叶时南随手放在旁边小推车上的——那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

　　叶时南刚才似乎用它处理了什么工作，屏幕还亮着，因为“展示”的需要，并没有设置自动锁屏。

　　而更重要的是……叶时南因为心情极佳和绝对的自信，这一次，离开时，竟然又没有完全关上收藏室厚重的门。

　　只是虚掩着一条缝隙！

　　外面走廊的光线，透过那条缝隙，投入这间充满冰冷收藏品的房间，像一道苍白而诱惑的伤口。

　　叶时南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收藏室里，重归死寂。

　　只有熏香灯散发着冰冷的甜香，以及平板电脑屏幕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标本箱里那个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藏品”。

　　叶言兮依旧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仿佛刚才那极其细微的眼神波动，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片被绝望和麻木覆盖的、最深最冷的死水之下，有什么东西，因为那段监控录像，因为那扇虚掩的门，因为那个亮着的屏幕……

　　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

　　悸动了一下。

　　如同被深埋的种子，在无尽的黑暗和压迫中，感知到了一丝极其渺茫、却无法忽视的——

　　裂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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