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

　　沈砚撞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

　　惊呼声，尖叫声，骚动声，在他身后乱成一团，但他充耳不闻。

　　他冲进了员工专用的消防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地，疯狂地，向楼下冲去。昂贵的手工皮鞋，在水泥台阶上，发出了杂乱而狼狈的声响。

　　他的脑子里，反复地、疯狂地，回荡着她跳下去之前，那最后一个，对着他的背影的，无声的微笑。

　　那是一个，充满了嘲弄和……解脱的微笑。

　　她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赢了这场游戏。她用她的死亡，给了他最彻底的、最羞辱的，一次将帅。

　　沈砚撞开了酒店的侧门，冲进了那片有着嶙峋怪石的庭院。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进了那个冰冷的、只到他膝盖深度的装饰性水池里！昂贵的西装裤腿，瞬间被冰水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踉跄着，趟着水，冲到了那个漂浮在水中央的、她那抹深蓝色的身影旁。

　　“林栖……”

　　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充满了恐惧的颤抖。

　　他伸出那双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

　　然后，他愣住了。

　　她那张原本应该血肉模糊的脸，并没有。只是额头，因为撞击，而磕出了一道正在流血的口子。那片在水中晕开的、骇人的“血色”，大部分，竟然只是，他刚刚才亲手，淋在她头上的、那杯红酒的颜色。

　　她的身体很软，很冰，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颤抖着，将手指，探向了她的颈动脉。

　　那里，还有着，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顽强的，一丝跳动。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那一瞬间，涌上他心头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是一种，从地狱最深处，升腾起来的、极致的、后怕的暴怒！

　　“林栖！” 他一把将她，从水里，紧紧地、狠狠地，抱在了怀里，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失控的音量，在她耳边嘶吼，“我命令你，不准死！”

　　“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我就是把地狱翻过来，也要把你重新，给我抓回来！！”

　　酒店的保安，他的保镖，还有一些胆大的宾客，已经围了过来。

　　他抱着她，抬起那双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一片猩红的眼睛，扫视着他们，像一头即将要将所有人都撕碎的、受伤的野兽。

　　“叫救护车！！” 他对着他们咆哮，“通知全城最好的脑外科和骨科医生，十分钟之内，我要他们在医院等着！”

　　“还有！” 他对着他的保镖，下达了死命令，“封锁所有消息！今晚，要是有半点风声，从这里，泄露出去……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远处，已经传来了救护车那尖锐的、由远及近的鸣笛声。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脸色惨白如纸，彻底不省人事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救护车的鸣笛声，最终，化为了医院里，手术室顶上，那盏亮着红灯的、冰冷的“手术中”三个字。

　　时间，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失去了意义。

　　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由红转绿。当医生满脸疲惫地走出来，用一种带着敬畏和恐惧的语气，对他说“沈先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时，他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脏，才终于，落了地。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只是，看着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依旧处于昏迷中的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语气，对那个差点被他吓破了胆的主刀医生，说了一句。

　　“她要是醒不过来，我会让这家医院，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给她陪葬。”

　　林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阵从后脑传来的、迟钝的、持续的钝痛。

　　鼻腔里，满是医院那独有的、冰冷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粹的、单调的、惨白的颜色。

　　她躺在医院里。

　　然后，她看到了他。

　　沈砚就坐在她的病床边。他已经换下了一身狼狈，身上是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但他的下巴上，却带着一夜未眠的、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一尊已经在这里，守了千年的、沉默的雕像。

　　在她睁开眼，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向前倾过身。

　　“你醒了。”他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沙哑得厉害。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还带着迷茫和虚弱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允许你，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栖那刚刚才睁开的眼睛，又缓缓地，闭上了。

　　这个动作，像一扇无情的、在他面前，缓缓关上的大门。

　　她拒绝了他的“恩赐”。她拒绝了他允许她活下来的这个“奇迹”。她用最安静、最无声的方式，表达了她最彻底的、最不屑的蔑视。

　　沈砚那早已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睁开眼。”他的声音，像一块从冰山顶端，掉落的寒冰。

　　林栖没有动。

　　“我让你，睁开眼，看着我！”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转向他！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的怒火，而变得嘶哑和扭曲！

　　“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和阎王抢人，把你从楼底下那摊血水里捞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继续躺在这里给我装死的！”

　　他缓缓地，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地狱恶魔般的、恶毒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

　　“林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不睁开眼……我就让医生，给你注射能让你的大脑，保持二十四小时绝对兴奋和清醒的药。”

　　“我要让你，连逃进睡梦里，喘一口气的资格，都没有。”

　　回应他的，是林栖闭着眼，从唇边，疲惫地，吐出的一个字。

　　“好。”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将他所有威胁都彻底击溃的话。

　　“你继续吧。”

　　她那一声轻飘飘的、疲惫不堪的“好”，像一句最终的、神圣的审判。

　　那是一种，连灵魂都已经燃烧殆-尽后，所剩下的、绝对的、纯粹的“无所谓”。

　　沈砚捏着她下巴的手，僵住了。

　　他所有精心构建的、用以掌控她的恐惧、愤怒、绝望……所有能让她成为一个“活物”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她亲手，彻底地，熄灭了。

　　他赢了。他把她，彻底地，变成了一件不会反抗、不会哭闹、甚至连“死亡”都无法再威胁到她的、“完美”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他的胸口，会这么空。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他没有再看她。他转身，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再说一句威胁的话，也没有再下达任何命令。

　　他就这样，像一个打了败仗的、狼狈的逃兵，第一次，从她的面前，逃走了。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她，和监护仪器那规律的、冰冷的“滴滴”声。

　　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绝对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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