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这一天，谌北去见了宁春风；程慕予去见了陆允绰。
　　来报的小厮说，陆允绰不愧是绰爷，只让他听得了和程慕予寒暄的两句，之后他们两个具体说了些什么，便是再也没有听见的了。
　　听见的那两句也是意料之中的，想来绰爷这位在人间名为隐退实则诸事皆通的老妖仙，半妖事件这么大个局，他若是说分毫不知，才叫人生疑。只不过从一开始就端着静默不言的态度，自是让阴界联盟知道他也是知情的，不过不方便说什么而已。
　　但说与不说，很多事情已然不言而喻。

　　程慕予见陆允绰话也未曾多，一脸弱不禁风的憔悴，眼神却是比先前两日越发的坚定。深沉的痛，扫去了怅然的哀，反倒显得更加笃定稳重来。
　　她进门，陆允绰抬眸便是一句浅笑，道：“你来了。”
　　程慕予默了一默，低垂着眼睑，叹息似的答了一句：“……我有罪。”

　　陆允绰笑而不语，抬手请这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坐下。
　　然而程慕予并未因此而安定，她也不多委婉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他：“……我有罪，我自会结。绰爷，我能够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一字一句，十分清晰，言之凿凿。
　　在之后，绰爷笑着张手布了个结界，一直到程慕予和陆允绰叙完了旧从屋里出来，那小厮便再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内容了。

　　不过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程慕予是虞精，又曾受妖族逼迫，识得陆允绰是必然。倒是宁春风这个男人，远比阴界联盟设想的还要有意思。
　　当年的半妖事件，他知道的比谌北还多，只是多年来一直故作不知，时至今日终于再开了口。如今看来，他活得实在不太像个人类，身份怕是被洗过。
　　联想下半妖事件可能牵涉的范围，约莫宁春风也是认识陆允绰的——但凡妖族相关想洗身份的，陆允绰皆是知情的，更别说他手下还暗暗地管着一个名为否极的养着不少非人类和人类特殊群体的福利院了。
　　想到这里，听到消息的鬼艳大人忍不住斯文地暗自磨了磨牙。
　　陆允绰那老贼，等事情都完成了，她非得和他斗一番法，好好打一架才解恨。

　　好在宁春风没陆允绰那样的身份和排场，没法子布下一个防着暗中跟着、监视着他的阴界联盟小厮，倒是传了不少确信的消息上来的。
　　宁春风和谌北说的，估计差不多就是陆允绰会暗中提点程慕予的，阴界联盟一群聪明的老狐狸们大多摸索得出来。果不其然便是要想办法把狐神大人给请回来，因而此时有些不得不做的必要准备，需要借助必要人员之手方能达成。

　　程宜笑生来是虞精的，如今却是人类的身份。程慕予已然恢复了记忆，但程宜笑那边的生息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显然如他们所料，孟演那话明里是坑程慕予的，避免了程宜笑虞精身份暴露的，根本不是她身为母亲的记忆。
　　她虞精的身份，程慕予若是个不知情的，那么定是教人有意给封印住的。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一面是当年半妖事件后少了音讯的那几位老人，一面便是不知敌友的魇公子或是暗中插手的旁的人。
　　宁春风暗示谌北去打压程慕兮，分明是要促进封印崩溃的意思。
　　知道此消息的寻大少主窝在宽大舒适的办公椅里面，伸手状似无意地摸了摸鼻子，笑里藏刀。

　　好生会演戏的孩子啊。寻白羽在心里暗暗地慨叹道。
　　亏得阴阳姐做惯了生死簿的事情，校对、誊写、编撰之类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否则叫他和楚润这两个每天主要就是处理自己手下和人类身份这边事务，听个汇报，做个总结的，忽地看近日里送上来的这么多相关资料，别说有没有仔细斟酌的工夫，即便是有，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一是因为工作资历不及阴阳深厚老道，二来是素日里各自专攻的公务不同。做习惯了的，自然效率和能力都更甚一筹些。

　　要不……他挑个时候，设法让越平明去试探试探宁春风？
　　唔。寻白羽摸完了鼻子的手又默默地收回去抚了抚下巴，之后便很快地收到了群里一众损友伙伴兼同仁们的回复。
　　楚润：你可以试试看。
　　石惊风：说实话，有1、好奇结果。
　　郑晗：我先去妖生监那里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骗来点有用的讯息，你再看吧。
　　鹿瑶：按阿晗的来办吧，这样妥贴些。

　　阴阳：可。
　　寻白羽目光落在最后阴阳回复发来的再简单明了不过的一个字上面，狐狸似的勾起了嘴角，微眯着眼睛，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嗯……他得好好想想。

　　之后传来的消息就越发有趣了。
　　谌北见完了宁春风，一个人闭门细细思索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时分似是忽然茅塞顿开，全想明白了，又出了门去。可以说是再痛快不过的了，谌北从五斋宅出来，开车一路直接去了央景园。
　　也是缘分，尹火确是在的。

　　自从和犬刈确认恋爱关系后，尹火也不几边房子晃悠了，直接在央景园的那处房子里定了居，犬刈时常来看她，两个人要么一起出去，要么一道窝家里看看书、看看电影、喝喝小酒，日子也是极美的。
　　犬刈还曾耍赖，故意把尹火骗去全介通讯陪他加班，不动声色地秀了好大排场的恩爱，就这样把尹火的存在大大方方地公开了出去，生怕妖族的那些老家伙不知道。
　　这消息表面上未曾大肆张扬，实际上背地里是很快地散布开来的。谌北自然也是因此知道的，倒是更加坚定了他前来寻找尹火的理由。他需要尹火的帮助，最好不仅是尹火愿意出手帮他，还有犬刈也出手效果才好。
　　毕竟稍微和妖族那群老家伙们打过交道的，都知道他们不是好相与的。犬刈其实看他们不顺眼也有多时，只要讲通了情理，他未必不肯帮忙。

　　而程慕予从陆允绰的否极福利院里出来，也没着急着回去，反倒是又开车绕去了央京西北角，那边权贵杀伐之气极重，素来程慕予是很不喜欢的。之前一家人隐居虞之山，有时会在山里散散步，有时会去虞之村，若是出去，寻常也是去东城区、南城区和央城区的多，偏西边和北边的郊野城区，她是一概不去的。
　　程宜笑在央影上大学，一是为了保护女儿，低调行事，二是本能抵触，不愿意去，程慕予都未曾去学校周边看望她。程宜笑在外形象向来独立，为人低调，难免身份显得神秘，姚含睇和姚夫强他们去看她，通常会约在远点的地方，即便是偶尔来西城区望望，亦是再低调不过的了。
　　现在想来，即便是她忘了，有些忌讳，仍然是刻在骨子里的。西边多妖族，北边多权贵军政之气，她是知道的。姚夫强未曾退下来的时候，还常得往城西北那边跑。继城区是现下的“皇城”，政治中心在此，连寻常街道都显得肃穆森严更加，不但如此，还隐隐透露着深沉而厚重的杀伐之气。

　　北边肃杀森严之气氛，混合着西边妖冶汹涌之生息，仿若同那气息背后的权谋算计、尔虞我诈一般，交织蔓延，困人心弦，光是回忆便叫人透不过气来。
　　当年她虞精一族灭门，就是拜央京总府与妖族里些个老谋深算的所赐。程慕予似是有心拖延时间，又似是想刺激刺激自己好让自己记得更深些，就这么从央京东南角沿着向西的绕城高速开到了西北角，从继城区那儿经过，又沿着向东的路，开回虞之山方向去了。好不容易绕弯了一圈，又在东城区那边加了些油，往城区里面开去了。
　　一整天，程慕予独自一人去了不少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温故回忆，总之跟着的小厮随她飘了大半天，被风吹得几乎要怀疑自己回去便感冒了。

　　夜色渐垂，程慕予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央京一日游计划，又回东城区方向去了。小厮原以为这一天就这么结束，程慕予是打算原路返回的。谁知开着开着，程慕予又开去了靠近定东城区靠近东郊边上的一处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的停车场刚停好车，在车里面做了会儿精神建设，程慕予刚解了安全带，便看见了从里往这边走来的蔺逐和应阳。
　　程慕予看着蔺逐和应阳并肩，一路走来，上了车后离开，消失在视野之中。全程，她都僵坐在座位上。

　　特别专案组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
　　程慕予的眼神越发的黯淡下来，胸腔内的心跳却是“咚咚咚”地越发大声地闹腾，极致的慌张与冷静在她身上此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连她这个常年久居虞之山的乡野妇人都听闻了的民间传闻，特别专案组久居央城区，对于时事当局洞若观火，想必也是知道的。
　　那——他们是怀疑笑笑的身份了吗？

　　昨夜梦魇的后遗症再度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一道又一道浪头直接狠狠地砸在程慕予的心口，震得她近乎神形剧颤。
　　笑笑刚大火一段时间的时候，和当时很厉害的一个多方面发展影后赌过局，知道详情的人不多，但后来那影后没落，种种因素之下便把她传得神神叨叨的。

　　据说，程慕兮是真正的天之娇女，背景后台极硬，是万万动不得的。
　　不只是她背景后台极硬，而且她也是个邪乎的。但凡惹上她不快，被她脱下好脾气明媚少女的皮囊有心针对的，便会有预料不到的悲惨下场。
　　之前那些想潜规则她的圈内人是如此，后来嫉妒她而后针对她、算计她的圈内人亦然。喜欢她的人极多，其中不少是外头名声也叫得响的，毫不遮掩地表达欣赏与喜爱之情，公然大力支持地捧她。
　　这般无私热爱偶像的大粉头着实令人吃惊，简直比偶像剧还要夸张，甚至带着些《聊斋志异》里勾魂的狐狸精的感觉。但偏偏狗仔媒体们削尖了脑袋想要挖出些花边新闻，却都是无功而返。
　　程慕兮的出身介绍太普通，和实际情况比较，已然不只是运气可以解释她能混得这么好的缘由了。她的生活又太过低调和干净，再加上粉丝“兮瓜”们组成的程家王朝实在是团结给力，教狗仔媒体们少有空子可钻，可谓是“白瞎了这么大的流量”。
　　总之，程慕兮这个女人不但漂亮得没话说，仔细琢磨起来，也邪乎得叫人害怕。

　　以前程慕予未曾想起来前程往事，也知道那些不干净的、碍眼的大多是被姚夫强处理了去的，纵使关注自家女儿消息，听到了这些也没仔细想过，看过了一笑而过便是了，从来没有刻意放在心上过。
　　如今细细斟酌回顾起以前听闻的消息，她只觉得一阵胆战心惊。
　　若是全然是孩子她爸疼爱关注孩子万分，都暗自帮孩子处理了清扫道路便也罢了。可万一是笑笑虞精身份泄露恢复的前兆……
　　程慕予吓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快得几乎要停，神思不定地喘着气平息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定住了心神，复又系上了安全带，一脚油门去找自家小女儿去了。

　　想来是实在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确认试探一番吧。
　　而且既然特别专案组寻到了这里，她也不方便直接就这么进去了，避免太过草率，反而打草惊蛇，给程宜笑惹了麻烦。
　　程慕予确实没想错的，她这一行，确实后来给程慕兮惹了不小的麻烦。而这铺天盖地的舆论麻烦，正是拜上午刚见过宁春风的谌北大少爷所赐。
　　谌大少爷风流倜傥，酷爱多才多艺的美人儿，虽然已婚但不久前夫人去了，会关注和针对程慕兮这样又有颜值又有实力的流量小花，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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