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锈蚀

　　梁绍收到祝念的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后。

　　他终于腾出一丝空余的时间，打开手机，两个消息消息弹了上来。

　　看着她简短的言语，他不禁感到有一丝疑惑。

　　其一是因为，她对自己总是很健谈，按惯例来看应该要发长篇大论。其二则是因为，她做手术的时间太不正常。

　　不过理由都有些牵强，他不多揣测，在手机上回复。

　　L：“刚刚在写代码，没看见你发的消息，抱歉。”

　　L：“安排的这么快吗？”

　　他放下了手机一会儿，抬眼望向窗外。

　　此时已经快要跨年，街边有小店铺开始装饰着自家的店面，隐约间又能听见店主们的碎碎念。

　　大抵是说最近的生意越来越好做，生活越来越有起色。他们聊得欢心，以至于让他也有些忽略了这个冬天的寒冷。

　　每年冬天，舒萍的病越来越严重，该抽出时间多去医院探望。

　　而祝念身体素质堪忧，有时间也得多提醒她添衣。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独自想了很久。最终他回过神来，拿起手机。

　　没有回复。

　　梁绍没什么太出乎意料的，只是起身，指尖在亮起的屏幕上落下。

　　L：“祝你早日康复，天冷了，记得添衣。”

　　消息刚发出，便是一串消息轰炸，提示音惹得他心烦。

　　点开屏幕上方的弹窗，果不其然，是唐悠悠。

　　悠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他有些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

　　L：“在。”

　　悠悠：“念念做手术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悠悠：“而且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不会已经开始手术了吧？”

　　梁绍盯着两条消息，紧蹙的眉就没舒展开来过。

　　L：“嗯，我知道。但更有可能是她爸爸把她手机收了。”

　　手机终于安静了片刻，对面迟迟没有回应。他不愿多等，又有些担心地问。

　　L：“你把事情跟别人说了吗？”

　　她这才回复。

　　悠悠：“没呢，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猜到她可能和你说，所以才来问你。”

　　梁绍盯着手机屏幕，又不自觉地切换到了祝念的聊天界面，等待了好久，才再次换回来。

　　悠悠：“我想好了，我打算给她求个平安符。”

　　悠悠：“你要不要也去？”

　　他很快回复。

　　L：“我倒是想去，但怎么交到她手里？”

　　问着，他回神。

　　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悠悠：“管那么多干嘛？先求着吧，总比不求要好。”

　　他们在手机上商量着，最终定了在城南的一所寺庙，环境清幽，离居住的地方不远。

　　乘着206路公交车，到平安街上走过两个百米，往左一拐，便能看见檀灰色的屋檐。

　　梁绍低头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图，见附近还没人来，便靠在墙上等待着唐悠悠。

　　唐悠悠也准时，没过几分钟便到达，远远地便看见了引人注目的梁绍。

　　他表情冷淡，听见脚步声，便将手机放回口袋。

　　“走。”

　　她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一边观摩着这座庙。

　　现在信奉神佛的人越来越少，唯物主义者逐渐增多。若是按照她小时候的回忆，这里处处是人。

　　只不过，现在时代变迁，人们的思想进步，开始相信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而不是神佛了。

　　想着，她也加快了脚步。

　　寺庙虽说冷清，但也不至于萧条。远处隐隐响起钟声，引着回响，两人都不喜欢这种声音，不过却感到心静。

　　唐悠悠率先找到了买香的地方，她叫住还在往前走的梁绍：“快来请香。”

　　梁绍脚步一顿，回头走向角落的小店铺，俯下身看着摊开着的不同的香，皱了一下眉。

　　“这些都有什么不同吗？”他不假思索地问。

　　店铺的老板年纪大，看了几眼他们两人，笑着道：“这个是求平安的，这个是求财运的，这个是求姻缘的……”

　　没等老人说完，梁绍便拿了三根香，唐悠悠也回过神，拿了三根。

　　老人也不恼，这样急躁的年轻人，他见得多。

　　两个人付了钱，便转身再次往前。寺庙的场地大，稍显空旷。

　　风逆着他们吹，冬天本就冷。不过按最短的路线走，他们很快到了寺庙内。

　　两个人是分先后进去的。梁绍和唐悠悠说：“你先进去，拜完直接走，天很冷。”

　　“嗯。”唐悠悠说着，便踏入了门槛。

　　梁绍在门外等待着，不自觉地望向那个卖香的小铺，若有所思。

　　另一边，唐悠悠手中拿着三根香，在佛像面前不知所措。她没来拜过，没什么经验，便手忙脚乱地拿出从门口拿的单子，上面标明了步骤。

　　虽然对那么细节的方面不太服气，但为了对佛表示敬畏，又为了许的愿望灵，便一步一步来。

　　左手取香，右手摸到寺庙提供的打火机，点燃，随后用右手轻轻扇灭。

　　而后，她双手持香，将向举至眉心高度。

　　愿祝念在这次手术中安然无恙。

　　她在心中默念，拜了三拜，努力保持着专注。

　　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她拜完，出了门。看见梁绍在远处似乎在望着什么，提醒他：“我好了，你也快点。”

　　“嗯，”梁绍微微抬起拿着香的那只手，“你先走。”

　　唐悠悠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在心里腹诽：念念怎么喜欢这样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满，梁绍皱眉，但也没放在心上，转头进了门槛。

　　在唐悠悠拜的时候，他在外面已经看了无数遍步骤，但现在还是拿出来看了几眼，又放下。

　　左手紧紧握着三支香，右手也用打火机点燃。看着香的顶端的火焰，他用右手轻轻扇去，便只留下猩红的火星与飘荡的烟。

　　他双手持香，左手包着右手，右手抵住香的尾端，缓缓举高。

　　愿祝念顺利度过手术，平安无事。

　　他在内心祈祷，向佛像拜了三拜，万分的虔诚与专注。

　　拜完，他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佛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意识到这行为似乎显得他不敬，立马低下了头。

　　跨出了门槛，原本要离开的步伐却再次迈向了买香的小铺。

　　老人见梁绍再次折返，脸上的表情也丝毫不意外，只是笑着问：“又回来啦？”

　　他依旧是微微低头，指了一下他右手边的香。

　　“这是求姻缘的？”

　　老人笑呵呵地：“对，要再求一次？”

　　梁绍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拿了三根香，也不多说便付了钱，再次转身。

　　老人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多说。

　　他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但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回到佛像前，又一次上了香。

　　他一向是唯物主义者，可此时此刻，他控制不住地想用这种未知力量庇佑他与她。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流程，他放上香的那一刻，甚至紧张到差点忘记了该求什么。

　　好在没耽误太多时间，他微微垂眸，在心中默念。

　　他只求与她的感情，能够长久，直至海枯石烂。

　　梁绍一连默念了好几遍，似乎是生怕佛祖听不见他的恳求。

　　这便是他最天真的，保证他们感情的方式。

　　都说初恋最为可贵，不过这也最容易破碎，更何况是他们。要跨越岁月与阶级，对于年少的他们已经是极其困难。

　　他出了门，拿到了请来的两个平安符。它们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花纹，看着简朴，但却让人发自内心感到神圣。

　　而若是静下心，甚至能够闻见淡淡的香味。

　　可刚信了不久，他又开始自相矛盾起来。若是世界上真的有神，岂不是一切的苦难都可以瓦解？这有什么可信的呢？

　　他思绪越来越乱，眼前也一片模糊。

　　梁绍微微叹息，努力不去想这些事，离开了弥漫着香火气息的寺庙。

　　行走在寒冷孤寂的路上，他握紧了求来的平安符，生怕弄丢了似的。

　　他意识到自己最近的状态并不稳定，更像是早些年的极端情绪都在这几天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以至于他想得越来越多。

　　譬如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人生存的意义，还有今天所思考的宗教。

　　乘上了车，他愈发感到焦虑。

　　明知道祝念不会回复，不过他还是拎起其中一个平安符，放在平稳的车窗边，拍了一张照。

　　发送给祝念，他又盯着旁边显示的“未读”许久，似乎是等待着她“已读”。

　　“前方到站金街，请下车的乘客带好物品，准备下车。”

　　车头的广播响起，梁绍这才起身，带上了平安符。

　　他一边在金街旁的小路走，不知不觉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L：“给你求的平安符，有时间让老师给你送过来。好好养病，别紧张。”

　　发完这句话，他便看见了前几日见到的，神叨叨的老奶奶。

　　她只是一直盯着他，有些瘆人。梁绍有些不自在地握紧了手机，朝她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上了楼。

　　直到回到家才感到有些放松，只不过，那个老人的眼神似乎烙在他心里，让他一刻也无法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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