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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涩
林昭宁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到公司,刚把帆布包往办公椅上一甩,整个人就陷进了座椅里。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边缘,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片空白的文档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回来了?”周曼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走过来,浅棕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轻轻晃荡。她瞥见林昭宁微微耷拉的眼角,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
“那客户眼光刁得很。没签成就没签成,下次再找机会嘛。”
林昭宁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倚在办公桌旁的周曼。对方正微微仰头,用杯沿轻轻碰了碰唇角,白汽氤氲着模糊了她半张脸。
“签成了。”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周曼端着咖啡的手顿了一瞬,杯里的奶泡颤了颤。她很快敛起眼底的惊讶,脸上漾开一个温和的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几分和蔼:
“可以啊你,深藏不露嘛。恭喜恭喜。”她视线扫过不远处正在整理文件的实习生,扬声道,
“何安琛,过来一下。”
何安琛立刻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没褪去的青涩。
“周姐,您叫我?”
“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林昭宁做事。”周曼朝林昭宁的方向偏了偏下巴,语气严肃了些,
“她手上这个项目挺重要,多学着点,别毛手毛脚的。”
何安琛眼睛瞬间亮了,他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雀跃:
“行!保证好好学!昭宁姐以后多指教!”
周曼走后没两分钟,邻座的江雪就探过身来,胳膊肘支在林昭宁桌上,她往何安琛那边瞥了眼,撇撇嘴,压低声音
“那小子是个花花肠子,之前跟行政部的小姑娘暧昧不清的。他要是敢在工作上糊弄你,或者说些不着调的话,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林昭宁被她这副“护犊子”的模样逗笑了,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个回车键,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放心吧,”她侧过头冲江雪弯了弯眼,
“工作而已,他只要把活儿干好就行,别的我不在乎。”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把那点残存的失落都晒得烟消云散了。
次日下午三点,办公室里的空调风带着一丝凉意,林昭宁盯着日程表上标注的“量房”字样,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两秒,终究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几声单调的忙音,很快就接起。
“陈总,您好,我是林昭宁。”她刻意让语气保持平稳,
“不知道您现在方便吗?我们这边准备过去量一下房,确认具体的尺寸和细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随即响起一个“嗯”字,尾音拖得极短,听不出情绪。紧接着,便是“咔哒”一声轻响,通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昭宁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她轻轻吁了口气,转身朝何安琛的工位走去。
出租车在车流里穿梭了四十分钟,终于停在御景湾小区气派的大门前。何安琛跟着林昭宁下了车,仰头望着那几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墙高楼,眼睛瞪得溜圆,跟林昭宁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昭宁姐,”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叹,
“这小区一套房得值多少啊?陈总这是标准的富二代吧?”
林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光反射在楼面上,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她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没见,陈安竟真的走到了这样的高度。
“别瞎猜,干活要紧。”她淡淡说了句,率先往小区里走。
何安琛跟着林昭宁抵达18楼时,入户门正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缝。林昭宁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陈总,我们到了。”说完,便推门走了进去。
空旷的房子里,光线却异常充足。陈安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全景窗前,身影被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他似乎在看楼下车水马龙的街景,又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连他们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惊动。直到林昭宁带着何安琛走到客厅中央,他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先是在林昭宁脸上不紧不慢地扫过,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像一潭平静的深水。
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林昭宁身后的何安琛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林昭宁看了看他没什么情绪的脸,
“我们开始啦?”
“嗯”
林昭宁从帆布包里掏出银灰色的激光测距仪,按下开关,仪器发出一道细微的红光。她半蹲在墙角,将测距仪稳稳抵在墙面接缝处,视线紧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客厅开间四米二,进深七米五,承重墙厚度二十五公分。”
何安琛早早就攥着笔和笔记本候在一旁,闻言立刻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连小数点后两位都记得一丝不苟。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昭宁身后,她蹲在飘窗边报窗台高度,他就蹲下来记。
她站在玄关测门洞宽度,他就踮着脚把数据标在草图旁,配合得倒也算默契。
陈安始终站在客厅中央没动,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落在那两个来回移动的身影上。
林昭宁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何安琛偶尔会递过纸巾让她擦汗,两人低声交流着尺寸细节。
这幅画面落在他眼里,像根细针轻轻刺着神经,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涌上来。他没说一句话,转身大步走向门口,“砰”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狠狠甩上,在空旷的房子里传来回响。
林昭宁和何安琛同时顿住动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错愕。
“……陈总这是怎么了?”
何安琛挠挠头,小声嘀咕。
林昭宁没说话,只是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刚才在各个房间来回蹲站测量,这会儿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甚至泛起些金星。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身体微微晃了晃。
“昭宁姐!”何安琛眼疾手快地冲上前,伸手就想扶她胳膊。
“没事。”林昭宁轻轻躲开他的手,扶着旁边的衣柜站稳,声音带着点虚弱,
“歇一会儿就好。”她抬手抹了把额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黏得碎发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何安琛见状,连忙把笔记本卷成筒状,在她耳边轻轻扇着风,动作小心翼翼的:
“是不是中暑了?窗户没开,不通风,是有点闷。”
就在这时,门被拧开。陈安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刚巧撞见何安琛给林昭宁扇风的画面。
他眼底的温度降了几分,抿着唇没说话,径直走过去,从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林昭宁面前:
“喝点水。”
林昭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脑子清醒了些:
“谢谢。”
陈安没接话,又从袋里拿出另一瓶水,随手往何安琛怀里一扔。瓶子撞在笔记本上发出闷响,他自己则退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站定,仿佛刚才那个摔门而去的人不是他。
何安琛接住水,看看陈安的背影,又看看林昭宁,突然凑近她,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
“姐,不是我说你,你这身体也太弱了点,怎么不找个男朋友照顾着?”
林昭宁刚喝了口水,闻言差点呛到,咳嗽了两声:
“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何安琛立刻挺了挺胸,突然撸起自己的短袖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胳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你看我怎么样?论力气论细心,照顾人肯定没问题。”
林昭宁看着他那副认真炫耀肌肉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开口怼他两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轻咳。
陈安不知何时转了过来,眉头微蹙着,眼神沉沉地扫过两人:
“干活吧,测完了我还有事。”语气里的冷淡,像给这闷热的房间泼了盆冷水。
林昭宁愣了一秒,随即拿起测量仪继续测了起来。
测量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浸染上墨蓝,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幕墙上投下点点昏黄的光晕。
林昭宁把几张手绘的草稿图在茶几上铺开,指尖沿着线条细细勾勒了一遍,确认尺寸标注无误后,终于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正在收拾工具包的何安琛,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好了,收工,走吧。”
两人刚走到门口,陈安刚吸完一根烟,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轻轻踩灭,正站在玄关处等他们。他目光掠过林昭宁手里的图纸,又扫了眼何安琛肩上的测距仪,淡淡开口:
“回公司?”
林昭宁点点头,把图纸仔细折好塞进包里:
“嗯,回去整理成电子版。”
“顺路,送你们。”陈安说完,率先拉开了防盗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他挺拔的背影。
“不用麻烦……”林昭宁下意识想拒绝,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安琛一声响亮的
“好!”给盖了过去。这小子早就盯着窗外堵成深红色的车流犯愁了,晚高峰的出租车比黄金还难打,加上闷得像蒸笼的天气,能蹭到车简直是天降福音,他拎着工具包就快步跟上陈安,嘴里还乐呵呵地说着,
“那就多谢陈总了!”
陈安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黑色的轿车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何安琛拉开副驾驶的门,正准备坐进去,就听见陈安不冷不热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坐后面。”
何安琛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垮了垮,心里嘀咕。
都坐不是显得您不像司机吗?这陈总也太不近人情了。
但他不敢反驳,只好蔫蔫地关了副驾车门,绕到后面拉开了后座。
林昭宁紧跟着上了后座,刚要关车门,又听见驾驶座的人慢悠悠地开口,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她身上:
“我是司机?”
“?……”何安琛在后面咂咂嘴,瞬间反应过来。
合着是想让美女坐身边啊,这拐弯抹角的。
林昭宁也愣了一下,看着陈安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莫名觉得空气有点凝滞她抓过放在腿上的包,没再多说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坐了进去。
何安琛独自缩在后座,看着前排并排而坐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电灯泡。
他识趣地掏出手机刷着消息,耳朵却忍不住捕捉着前面的动静。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送出微凉的风,陈安发动车子时,林昭宁下意识地系上安全带,指尖碰到卡扣的瞬间,余光瞥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腹上似乎还带着点薄茧。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何安琛在后座偷偷抬眼,看见路灯的光影在林昭宁脸上明明灭灭,而陈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些。
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的低鸣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鸣笛声。
何安琛大概是累坏了,上车没多大会儿就靠着后座睡着了,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嘴角还微微张着,像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
这下,车厢里只剩下林昭宁和陈安两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林昭宁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心里那点尴尬像潮水似的慢慢涌上来。她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
“那个……陈总,关于房子的布局和装修,你有没有什么生活习惯,具体喜欢什么风格?有没有特别偏好的色调或者元素?”
“按你喜好来。”陈安目视着前方,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昭宁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心头一跳。
又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专业些:
“那……就按当下比较受欢迎的轻奢风来设计?我回去先出几款不同侧重点的图稿,到时候您看看哪个更合心意?”
陈安“嗯”了一声,尾音很轻,听不出是满意还是无所谓,目光依旧落在前方拥堵的车流里。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过了几分钟,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了林昭宁一眼,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
“叫我陈安就行。”
林昭宁转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刚好扫过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她傻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颊莫名有些发烫,连耳根都微微热了起来。她飞快地移开视线,小声应道:
“好的,陈安。”
“……”
只听陈安轻笑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像落在湖面的柳絮,听不出半分真切的情绪,
是淡漠,是敷衍,还是藏着别的什么,林昭宁完全猜不透。
回了公司,林昭宁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画布凝神思索,指尖的画笔在数位板上划过,勾勒出几样不同风格的图稿。
等她放下笔时,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透,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角落里还在加班的周曼。
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五十,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周曼身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先走啦,你也别太累了。”周曼抬头冲她笑了笑:
“好,路上小心。”她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公司。
夏夜的暖风吹在她的脸上,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润气息,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拂过脸颊有些发痒。
她抬手拢了拢头发,顺便扶了一下肩上有些往下掉的包带,包带勒得肩膀微微发疼,像她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跳跃着“婉婉”两个字。她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婉婉,怎么啦?”
“昭昭,明天你生日呀,想怎么过?”温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雀跃的笑意。
生日?林昭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从何唯去世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她本就不喜欢热闹,加上最近被工作填满了生活,早就把这个日子抛到了脑后。
“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私房菜,环境特别好,要不我订个位置,再喊上雅舒一起?”温婉兴致勃勃地提议。
林昭宁犹豫了一会儿。她其实没什么心情庆祝,可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温婉从来没落下过她的生日,每年都记得清清楚楚,认真地为她准备惊喜。她不想让温婉失望。
“好啊,”她应了下来,语气轻快了些,
“这次我请客,你把地址发来,我明天下了班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拖着灌了铅似的疲惫身子回了家。打开门,屋子里一片冷清,她踢掉高跟鞋,径直走进浴室,拧开冷水龙头冲了个澡,冰凉的水浇在身上,才驱散了几分昏沉的倦意。
她裹着浴巾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把白天画好的几样稿图打包发给了陈安,附带一条消息:
【你看哪个设计更符合你的生活习惯】
那边几乎是秒回:
【以你设计师的角度觉得哪个更好?】
林昭宁看到消息时,指尖悬在键盘上,愣了一瞬。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依着她的意思,从不多做干涉。
可他明明快要结婚了,他的妻子真的对家里的设计什么意见都没有吗?
还是说,在他心里,自己和他妻子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
刚才在公司里,心底好不容易泛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想要追回他的念头,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此刻已经彻底灰飞烟灭,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都要结婚了,她还在奢望什么呢?那就祝他幸福吧,祝他和他那位从未露面的妻子,安稳顺遂地过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敲下回复:
【依我之见,我觉得第三稿比较好一点】
【行,那就第三稿】
林昭宁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没再回他,直接关掉了聊天窗口。她爬上床,把自己整个儿闷在被窝里,连头都埋了进去。
黑暗中,过往的种种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是她亲手推开陈安的,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就这样,像两颗短暂交汇的流星,在对方的世界里匆匆划过,说了一些当时觉得很重要的话,可最终,也只能停留在原地。
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吧?林昭宁苦涩地想。
现在的他们,不过是冷冰冰的合作关系,她是设计师,他是客户,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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