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解厄[重生]

　　篝火已完全熄了。

　　月光晦暗，夜空中只见稀疏闪耀着几颗星星。枝叶宽大的灵植不时摇摆，在两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可知前世是谁同我一道斩杀谢明澈，又坚守着灵枢直到最后一刻？若这都不算有用，那我又当如何？”

　　百里瑶光语气轻柔，劝诱似的望着眼前的青年。却见韩生抿紧了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咬唇止住了话头。青年垂着眸，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声叹息打破了沉寂。

　　百里瑶光语气无奈，带了几分挫败：“前世已是山穷水尽，你我皆无他法。但今世还远未到这地步，我不想让你觉得唯有拼命才算是有用。”

　　“况且，若总让你这般拼命，我会觉得是自己……不甚有用。”

　　青年怔愣地抬头，喉结滚动，笨拙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她继续道：“我并非将你视作前世的某个幻影。于我而言，他同你实是一人。”

　　“你若不喜，我往后便不再提。而且……今世轨迹已大不相同，你亦不必拘于前世。”

　　漂亮的眼眸依旧波澜不惊，语调是一贯的平静淡然。但韩生觉出了几分不同，心脏似被倏然捏紧。

　　百里瑶光仍在继续。

　　今日既然开了口，她便逼迫自己多说一些与他听：“我并无把握彻底修复天地大阵，也不知还需花上多少工夫。你已做了许多，不必将余生全搭在此事上。”

　　她笑了笑：“我是阵法师，本就该研习这些。你难得不再困于曜金岭，是该同世间武者结交切磋。似今日姬姑娘这般盛情邀请，你不妨——”

　　“我习剑并非为了这些。”

　　韩生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是她熟悉的倔强神色。他直直地望着她，恨不能直接将心掏出来托到她面前。

　　“武者切磋确有乐趣，但我执剑……”

　　他顿了顿，慢慢地说：“我执剑，是为了护住重要的人。”

　　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话。短短几个字，已用尽了他的全力。青年的脊背挺得笔直，面容冷峻而坚毅。

　　百里瑶光沉默半晌，忽的一笑：“阿生，我近日总觉自己实在幸运。”

　　韩生慢慢松了劲，局促地垂下头去。他似得了什么应允，心中安定下来，却仍固执地重复：“待此间事了，我仍随仙子一道。”

　　“我自感激不尽。”百里瑶光眨了眨眼，笑得真心实意。

　　月光依旧黯淡，气氛却变得轻快。青年喉头干涩，想说自己并不介意她将自己当做何人。只要现下仍有资格站在她身侧，他都甘之如饴。

　　而若她愿意，可以慢慢将前世诸事说与他听。

　　百里瑶光沉静地看着他，似明白他在想什么。半晌，还是她先开了口：“我——”

　　骤然响起的尖锐哨声打碎了暧昧的空气。

　　两人神色骤变，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纵身疾行，直往秘境入口的那截焦木而去。

　　姬清源负手立于一众琅玕部青年中间，好脾气地听御灵师说话。

　　“姬族长，我亦曾到访过燃香谷，还与令堂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不过二十载，进青冥屿竟这般困难了么？如此严阵以待，可是有什么误会？”

　　御灵师仍维持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温雅模样，但面容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姬清源很难将他与顾垣口中的阵法泰斗联系起来，不自觉间便调起了周身灵力。

　　“如此相迎实非我意。敢问谢公子，咳，谢前辈，此行去青冥屿，究竟所为何事？”

　　“我此番是为了探寻一处上古遗留的大阵，”谢明澈按下心中不耐，好声好气地说，“若琅玕部亦有兴趣，不妨同入秘境一探。”

　　他还待继续敷衍，余光便瞥见了疾行而来的身影。

　　瞳孔骤然一缩，御灵师不由冷笑：“我说怎么忽然多了这些规矩，果然是你们两个阴魂不散！”

　　温雅的年轻模样陡然变得扭曲。谢明澈毫不犹豫地扬手布阵，直冲面前的琅玕部众人而去。

　　没等姬清源出声下令，就听得长剑出鞘的龙吟。

　　韩生浑身冷肃，手下寒光四起，堪堪将快要成型的法阵击碎。他恰好落在姬清芷身前，见她似要上前，便皱眉冷喝一声，挥出灵力将人推到后方。

　　几乎与此同时，百里瑶光翩然落地，在众人面前筑起金色屏障。

　　谢明澈怒极反笑，故意扬声问她：“怎么不见那位医师朋友？莫不是迷上了妖兽，还待在千丈台呢？”

　　他啧啧摇头，语气悠悠：“可惜，可惜。”

　　百里瑶光浑身一震，手指快速摸到莲花晶石，焦急地注入灵力。眼前又开始闪过前世楚鸢垂死的画面，她面对谢明澈的步步紧逼，手下竟一时结不成阵。

　　“不必分心，我可抵挡一阵。”

　　韩生闪身靠近，低声留下这么一句。他随即陡然施放灵力，将暗夜斩开数道银白裂隙。紫色符文随之碎裂，伴着迅速蔓延的晦灵。

　　剑锋轻盈地掠过御灵师的咽喉要害。谢明澈眯起眼，死死盯着几乎融入夜中的剑客。青年眸若寒星，毫不畏惧地回看他，眼底轻蔑而挑衅。

　　啧，倒是一把硬骨头。

　　谢明澈暗啐一声，连连退后。青冥屿的入口要到明日日落后方会开启，他快速掂量了下局势，准备先行撤退。

　　韩生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身形敏捷地闪过成堆的晦灵，青年快速逼近，直劈御灵师的胸前。

　　谢明澈刚扬手捏决，却冷不防飞来一支灵力凝成的箭，险些将他射个洞穿。

　　琅玕部的年轻族长持着把长弓，手指正搭在弦上。第二支箭很快飞来，堪堪擦过御灵师的面颊。韩生顺势切断后路，逼得谢明澈口吐恶言。

　　他不再维持年少的样貌，周身快速现出众多繁复的紫色符文。昔日光风霁月的前辈全无了风度，苍老的面容扭曲而滑稽。

　　韩生很快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强行催动灵力引来的蚀骨之痛瞬间加剧，长剑几乎脱手。

　　“既然这么想死，老夫这便送你上路。”

　　谢明澈狞笑着，紫色符文将青年团团围住。青年却踉跄着稳住了身形，以剑拄地，抬眼朝他冷笑。

　　下一瞬间，耀眼的金光照亮长夜。一张巨网迅速压下，将御灵师牢牢困在其中。如此大阵竟布得悄无声息，令谢明澈难掩心中惊惧。

　　“千丈台怎么了？”

　　百里瑶光面沉如水，语气冰冷。她方才差点将莲花晶石捏碎，却始终未能同楚鸢和厉苍联系上。

　　金色巨网中的御灵师仰天大笑，末了睁着一双怨毒的眼，恶狠狠地反问：“百里仙子如此聪明，难道猜不到么？”

　　法阵出现一丝裂隙。谢明澈心中暗喜，紫色符文如同白蚁一般，快速啃食着金色灵力。

　　“老夫行走世间多年，自是认识几个技艺精湛的狩妖师。你猜那灰狼在千丈台当了这么些年的群妖首领，结下过多少——”

　　他得意地看到年轻后辈的脸色逐渐阴郁，却被迫吞下了后面的话。凛冽的剑气竟穿过了金色法阵，悄然袭到面前。

　　谢明澈不可置信地拧头看向被洞穿的左肩，喃喃低语：“怎么可能？”

　　如此强烈的剑气居然没有破坏大阵，他一时想不通这是什么原理。第二道剑气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携着淡淡金光迅疾而至。他狼狈躲过，随即猛然醒悟，回头去看百里瑶光。

　　“你竟然跟他结了魂绶契？”

　　听出他话里的不寻常，韩生手下微顿。没有错过剑客的动摇，谢明澈忽然了然大笑：“你竟没告诉他——”

　　金色大阵暴躁地收紧，生生逼他闭嘴。

　　御灵师狼狈地伏在地上，眼中却是兴奋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身形暴涨。紫色灵力化作弥天大雾，几息之间就布满了整个空间。

　　编织巨网的金色灵力根根断裂。御灵师抓住难得的机会，转眼便消失在了夜中。

　　百里瑶光按住心口，身形摇摇欲坠。

　　一双颤抖的手接住了她。

　　手的主人却也站不稳似的，慢慢托着她半跪到了地上。她听到青年惊惶的声音，心中却莫名地想：都这般情况了，怎的还不肯唤我名字？

　　方才生死交锋，谢明澈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她一时缓不过劲来，只能仰头朝青年慢慢眨了眨眼。

　　韩生浑身抖得厉害，几乎要托不住她。

　　平日不是挺淡定的么，怎的现在好像我就要死在他怀里似的？

　　她不由腹诽，勉强搜出几丝力气开口：“我没事。”

　　却不料对面闻言双目赤红，竟似要落下泪来。圈着她的手臂忽然收紧，却仍在拼命颤抖，倒弄得她有些发痒。

　　“轻点。”

　　她无奈苦笑，努力挪动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臂上。

　　青筋跳动的双臂立刻松了，怀里的人便跟着下滑。韩生慌忙俯身托住了，下巴几乎埋进她的肩窝。他已跪坐在地，无措地看她枕在自己腹前。

　　百里瑶光叹了口气，轻声嗔怪：“怎的连抱个人都不会？”

　　没等青年再度手忙脚乱，她勉力撑着他的手臂，自己直起身来。被突然袭击的神魂仍在剧烈疼痛，她找准了青年的肩头，随即又沉沉靠了下去。

　　这次没等她再开口，韩生屏住呼吸，小心而轻柔地揽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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