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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昌又儿视角
1
我叫昌又儿。
名字是“锦沐玉足”的妈妈随手取的,她说听起来够软,像总能掐出水的嫩芽,客人喜欢。
2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锦沐玉足”后院宿舍的霉味、前楼包厢里永远散不掉的烟酒气,以及姐妹们身上各种廉价香水混合着的、试图掩盖什么却又欲盖弥彰的味道。
3
日子是泡在温水里慢慢熬的,起初还觉得烫得刺痛,后来也就麻木了。
像老旧的墙皮般,一层层剥落,最后露出里面不堪的底色。
出去?别做梦了。
能活着,能少挨顿打骂,就是造化。
4
王姐是这里的“老人”了,眼角堆着细密的纹路,笑起来时像朵风干了的菊花。
她总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絮叨着老家那个等了她十年却终于还是娶了别人的“负心汉”,末了总会啐一口,笑骂一句:“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可转头客人一来,她的笑容又能立刻堆满整张脸,甜腻得能齁死人。
“骗鬼呢,”她私下里哼笑,“真能救风尘的,那是戏文里的角儿,哪能轮到咱们?”
5
童柳不一样。她话不多,手脚利落,隐隐有二楼“管家”的样子。
她总是冷静地安排着姐妹们的“工作”,处理着突发的麻烦,眼神里有种过早被生活磨砺出的精明和疲惫。
她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又会恢复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6
而我们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白天补觉,或者聚在通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吵闹的电视购物,交换着劣质的口红和指甲油。
有人会抱怨某个客人的难缠,有人会显摆客人送的小礼物——哪怕只是条掉色的链子。
然后在一片“哎呦,不错嘛”或“切,这有什么”的起哄声里,那点微薄的虚荣心或委屈,很快又沉底,消失不见。
能怎么样呢?还不就是这样。
7
直到她来。
花凝。
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总试图在这里“凝”住一点什么。比如一朵快要蔫败的花,一块偷偷藏起来的甜糕,或者……我。
8
“又儿,你看,这样摆好看吗?”她把客人丢掉的空花瓶洗干净,插上几枝从墙角野地里掐来的不知名小白花,放在我们唯一共用的那张破桌上。
“闲得你。”我通常都这样冷着脸说,心里却莫名地被那点突兀的生机刺了一下。
她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地把花瓶挪到窗台,但下一次,她还会继续摆。
她还会在我被难缠的客人灌酒吐得天昏地暗后,默默递来一杯温水;在我偶尔因为例假腹痛蜷缩时,把自己的热水袋塞给我。
9
我讨厌她这样。
更讨厌自己偶尔会贪恋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我们这样的人,配吗?
有什么未来可聊?不过是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的困兽,明天醒来,依旧要涂脂抹粉,迎接新一轮的碾轧。
“别对我好,没用。”我推开她的热水袋,语气硬邦邦的。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安静,像一潭吹不皱的湖水。
“嗯。”她应着,下次却依旧如此。
10
改变发生在一个男人出现之后。
李如的儿子,松丰茂。他和他母亲的世界,和我们隔着天堑。
他西装革履,眉目疏朗,看我们的眼神里没有令人作呕的欲望,只有一种……干净的、带着距离的怜悯。
他谈起要“解救”这里,要给大家“新生活”。
王姐嗤之以鼻,童柳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里全是审视。
我也不信。
天上不会掉馅饼,男人说的话,尤其是好看男人说的话,更是信不得。
他不过是又一个来彰显自己慈悲的看客。
11
但花凝不一样。
我第一次在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看到了剧烈闪烁的光。
她听着松丰茂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那晚,她罕见地没有立刻睡去,而是侧躺着,面对着我,呼吸有些急促。
“又儿,”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压不住的渴望,“你听到了吗?他说……可以离开这里。”
“鬼话。”我翻过身,背对着她,用冷漠筑起堤坝,抵挡那似乎要随着她的话语漫溢过来的、名为“希望”的洪水。
她没有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背上,灼热而明亮。
12
松丰茂开始行动了。
李姐真的被安排去了纺织厂,张姐去了酒楼……名单一个个念出,后院那潭死水终于被彻底搅动了。
怀疑、观望、嫉妒、狂喜……各种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发酵。
花凝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她开始比以前更细心地打理那瓶野花,甚至会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她变得有些大胆,会在没人的角落,轻轻碰碰我的手臂。
“又儿,”她眼里盛着光,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如果我们……如果我们都能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们……”
她没说完,但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未尽的、胆大包天的憧憬。
那簇名为松丰茂的火,不仅烧到了她,那灼热的气息,似乎也透过她,一点点烘烤着我冰封的壁垒。
我依旧冷着脸,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推开她或打断她。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那光芒和热度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或许……万一呢?
13
希望,是这里最毒的糖,尤其是当它触手可及时。
很快,李姐、张姐……一个接一个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带着对未来的惶恐和兴奋,离开了这里。
后院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躁动,每个人都在计算,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连最悲观的人,眼里都忍不住燃起一丝微光。
花凝几乎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她甚至开始偷偷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把那张两个女孩在向日葵田的画,用布包了又包。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又儿,快了,就快轮到我们了。”
那簇火苗在她眼里烧得那么旺,甚至灼热地映照到我心里,让我那由冷漠和怀疑筑成的堤坝,也似乎变得摇摇欲坠。
或许……这次真的不一样?
14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松丰茂不再来了。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通知。就像一场急促的夏雨,刚刚打湿地皮,就骤然放晴,留下满地被撩拨起的尘土和渴望,以及更深的闷热与窒息。
起初是猜测,是不安的等待。
“可能……可能他太忙了?”
“也许下周就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一点点被磨蚀,最终化为比过去更深重的绝望。
那扇曾经被推开一条缝的门,又被无声地、彻底地关死了。
原来不是遗忘,是中止。
是轮到我们之前,他停下了。
为什么?不重要了。
结果都一样。
花凝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不再收拾东西,把那幅画重新塞回了枕头底下,动作麻木。
后院重新沉寂下去,死一样的寂静,弥漫着希望被彻底碾碎后的腐臭气息。
15
那晚,宿舍里鼾声和梦呓声此起彼伏。
花凝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转过身,面对着我。
我感觉到她的视线,灼热又冰凉。
“又儿……”她的声音像蚊蚋,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不甘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停下了?我们明明……就差一点了……”
我心里那股因为希望落空而翻腾的怨毒,那些目睹她喜悦如今又见证她破碎而产生的莫名烦躁,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我背对着她,声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刀子:“我早说过了。”
黑暗中,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扭曲而残忍:“别做梦了。戏文里的角儿,哪会真来救我们?不过是又一个……玩腻了慈悲戏码的看客罢了。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信。”
我说出了最伤人的话,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从未动摇,就能将我心中那同样被摔得粉碎的期待与她切割开来。
仿佛她的绝望,只是她自己的愚蠢,与我无关。
身后久久没有声息。久到我以为她终于死心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的吸气声,还有布料被死死攥紧的摩擦声。
“……是啊。”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抽空了所有情绪的、死水般的平静。“是我太傻了。”
她没再说话,默默地转了回去。
那之后,是一片令我心头莫名发慌的、漫长而死寂的沉默。
16
毁灭,来得寂静无声。
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花凝没有起来。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微笑。
床边是空了的药瓶,和那幅终于被展开的画——画上是两个女孩,手牵着手,站在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
画角只写了两个字——
《我们》。
17
没有哭喊。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东西瞬间冻僵了我所有的感官。我看着她的脸,昨夜我那番冰冷恶毒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反刺回我的心脏,冻裂了每一寸血肉。
我明白了。
我不仅没能阻止她走向毁灭,我最后那番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亲手将她最后一点念想,连同她这个人,彻底地推入了深渊。
18
我麻木地将花凝最后一次插的那瓶野花,做成了不会枯萎的永生花,连同那幅名为《我们》的画,一起锁进了那只木盒。
19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又彻底回不去了。
王姐依旧嗑着瓜子骂男人,童柳依旧冷静地安排着一切,客人们依旧来了又走。
后院宿舍角落里,那个摆着野花的花瓶空了很久,终于有一天被谁随手扔掉了,再没人提起。
一切如常。却又哪里都不对。
20
夜里,床板另一侧是刺骨的空旷和寂静,再没有窸窣的动静,没有小心翼翼的呼吸,没有偶尔递过来的、带着她体温的热水袋。
清晨醒来,再也看不到她梳理那些可怜野花的侧影。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突然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漏着冷风。
那是一种迟钝而持久的闷痛,不同于恨意的尖锐,它更隐秘,更绵长,盘踞在每一个呼吸的间隙。
21
我有时会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了的窗台,或者在她常待的角落怔神。
我厌恶这种感觉,这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缺失感。
我试图用对松丰茂日益炽烈的恨意去填满它,却发现恨是恨,那块空缺是那块空缺。
我忽然模糊地意识到,我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不仅仅是一个对我好的人。
那份未能辨认、未曾回应、甚至被自己亲手碾碎的感情,像一根埋进血肉的刺,在往后的每一天,都在隐隐作痛,无声地助燃着复仇的火焰。
22
我变成了另一个童柳,甚至比她更冷静、更精于计算。
我利用花凝留下的信息和自己学会的一切,开始织网。
笑得更柔媚,话术更精巧,套取、记录、分析。
我找到那些对松丰茂不满的人,用身体、把柄、利益,拉拢他们。
我知道他押上了所有身家在一个新项目上——
这就够了。
23
我要用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也尝尝彻底毁灭的滋味。
为他虚伪的“善”,为他轻易的“遗忘”,付出代价!
24
我对着镜子,仔细涂上最艳丽的口红,掩盖所有苍白。
镜中的女人,眼神冰冷,再无过去痕迹。
花凝死了,死在她曾渴望的“解脱”里。
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我走向毁灭与复仇的最终勇气。
25
湖水吞没松丰茂的那晚,我站在岸边,风雨很大。
那幅向日葵的画,在我心底烧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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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感冒,当我写到“胆大包天的憧憬”时,眼角真的流下一滴眼泪
好好哭的昌花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