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程浔周末早出晚归，家里面程荣垦和张玉云没有奇怪没有过问，他们自顾自地认为他在外面逍遥自在，成天泡在网吧。

　　程浔对爸妈的想法一无所知，但他也没有主动去解释他干嘛去了，反正他清楚他们不会关心这些，准确点说，是不会关心他。

　　立冬过后两天，程浔从图书馆回家，是和宋秋暄坐的公交车，到了站，他没走几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不是突如其来，黑沉乌云团在天边大半个下午了，终于在傍晚蓄势落了下来。

　　大颗雨珠砸在身上，程浔跑到单元楼楼下时浑身湿透了，他赶紧回家洗了澡。

　　没想到的是，这场雨让他感冒了。

　　翌日一早，程浔没被闹钟吵醒，难受醒的，鼻子堵塞导致呼吸困难，身体隐隐有些发冷。

　　程浔掀起被子起身，一边轻轻咳嗽，一边走出卧室要打热水喝，他瞥见张玉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最近程樱迷上三明治，所以她就早起准备。

　　程浔微塌着肩站在饮水机前，喉结滚动，咽下一杯温水。

　　“程浔，刚才是你咳嗽吗？”张玉云挂着个围裙走出来，蹙着眉不确定道。

　　程浔愣了一秒才放下杯子：“嗯，应该是昨天淋雨感冒了。”

　　“那你抓紧时间洗漱出门买药。”张玉云语气有几分焦急。

　　程浔走到门前，正要抬手握住门把手，听到这话，他动作顿住，偏头去看张玉云。

　　“感冒很容易感染的，趁着程樱还没起床，程浔你赶快出门。”张玉云说着，身影匆匆来到程樱卧室门前，打开一条缝观察她，发现她没起床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生活费还够吗？不够我在手机上打给你。”张玉云转身瞧他一眼。

　　听到前一句话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结果狠狠地打脸了，程浔别开头，背对着她嘲讽地笑了，他沉默着没回应，径自进屋。

　　因为去了药店买药，程浔比平时晚几分钟到学校，从车棚到教学楼的路上，他遇见困得眼睛睁不开的梁示哲。

　　“程浔，早啊。”梁示哲去揽程浔的肩，打了个哈欠：“感觉我们好久没见了。”

　　“是吗？上周体育课刚一起打了篮球。”程浔喉咙发痒，没忍住咳了下。

　　梁示哲夸张地躲到一步远的地方，“你感冒了啊。”

　　程浔因为梁示哲生怕病菌传到他身上的举动，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嗯。”

　　梁示哲抱歉一笑，开始真心地关心他：“喝药了没？”

　　程浔说：“买了没喝。”

　　梁示哲了然地点头，还要几步到楼道口，他审时度势地看了一眼程浔，察觉到程浔的心情不太好，可能和感冒有关，他便咽下想问的话。

　　程浔对他要说不说的态度有点不耐烦：“干嘛？”

　　梁示哲眼神立即变得意味深长：“你和班上那个女同学在一起了？”

　　程浔没思考就回答：“嗯。”

　　“我靠。”梁示哲一脸震惊，“这是早恋知道吗？”

　　程浔眼皮垂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似陷入什么思想挣扎中，到了楼道口，他手撑了一下扶手才迈上楼梯。

　　他忽然很讨厌这个年纪，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被定义为早恋，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和爱意的家没有任何能力逃离。

　　梁示哲还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诫道：“你们最好藏好一点，别被班主任发现。”

　　直到走到楼梯拐角，程浔才无奈地开口：“我知道。”

　　梁示哲看着不知为何一瞬之间变得疲惫的程浔，岔开了话题，“听说你成绩又进了一大步了。”

　　程浔淡然地点头。

　　梁示哲觉得今天程浔的状态十分古怪，之前还因成绩进步而得意洋洋，现在却表现得波澜不惊，真是愈发摸不透他了。

　　到了三楼，他和程浔挥手告别：“我先会教室了。”

　　程浔回应了他正要拐上楼梯，梁示哲又急速倒退两步。

　　程浔听见脚步声回头，问他：“还有事？”

　　“我们经常去的网吧，那条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我去尝了真挺不错的，这周周末你就和我一起去试一下。”梁示哲提议道，说完他回味起烧烤的美味，肚子饿了起来。

　　程浔已经答应过宋秋暄周末陪着她，不想突然改变主意，所以，干脆地拒绝了。

　　*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程浔有点无精打采，本想闭眼趴桌休息一会儿，这一下却让他直接睡着了。

　　宋秋暄和孙姗通常是下课过后几分钟，食堂不在水泄不通后，才一起下楼过去。

　　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她站起身，正要往教室外走，余光看到程浔趴桌的身影，她脚步停下。

　　今早的时候宋秋暄就知道程浔感冒了，所以这会儿她下意识以为程浔是不舒服，导致走去吃午饭的力气都没有。

　　宋秋暄站在桌边一脸担忧地看着程浔，她犹豫几秒，想叫醒他，告诉他帮他带饭回来，但是怕打扰他的休息，最终宋秋暄抬步离开了教室，自作主张地决定打包点清淡的回来。

　　考虑到如果太晚才打包午饭回来吃，可能会影响到同学的午休，所以宋秋暄向孙姗解释情况后，就没和她一起去学校饭堂。

　　去校外的小餐馆，宋秋暄急匆匆地打包了两份盒饭回来。

　　回到教室时，只有零星几个同学。

　　宋秋暄一手拎着盒饭，一手把桌面的书塞进桌肚，然后把盒饭放在垫了两张用过的草稿纸的桌面上。

　　她转身看了几秒程浔，弯下腰伸手推了推他的肩：“程浔。”

　　短暂的时间程浔却做了一个梦，是个美好旖旎的梦，他不舍得醒来，被推后他缩起肩膀，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

　　但是那声“程浔”和梦境里的重合在了一起，真实感把他拉回现实，他猛地睁开眼。

　　宋秋暄还在唤他的名字，程浔眼皮掀起，视线还处在刚清醒后的朦胧里，宋秋暄近在咫尺的脸是逐渐清晰的。

　　程浔清晰地看到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视线下移，是小巧的鼻子，接着看见不断吐出他名字的嘴唇。

　　宋秋暄发觉他醒了，指了指身后的盒饭说：“程浔，我帮你打包了午饭回来，你快起来吃。”

　　程浔单手揉着短发支起身体，抬起头看向宋秋暄，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惊讶，他发出疑惑的一声“嗯？”。

　　宋秋暄听出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她耐心解释道：“我看见你难受地睡着了，就帮你打包午饭回来。”

　　程浔靠着椅子，目光落在前面桌子的盒饭上，盯着看了片刻，心里不知为何一阵五味杂陈。

　　宋秋暄看着好似满脸郁色的程浔，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关切地开口问：“你没胃口不想吃吗？”

　　程浔闻言立即摇头，他牵起唇露出一个笑，对宋秋暄说：“谢谢。”

　　吃饭期间程浔格外沉默，一直闷着头吃，吃着吃着，莫名其妙鼻头蓦然涌起一股酸涩，他觉得太丢脸了，把头埋得更低，额前的发几乎遮住了眉眼。

　　坐在座位上抓紧时间吃饭的宋秋暄，对于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

　　程浔吃了一大半就饱了，他握着一次性筷子，看着还剩四分之三的饭菜，想着不能浪费，硬生生地继续吃，最后吃得一干二净。

　　“我把垃圾拿去教室外的垃圾桶扔，顺便帮你吗？”宋秋暄一边收拾桌上残骸，一边问程浔。

　　“不用了，我帮你。”程浔抢着站了起来，一副乐于助人的架势。

　　程浔扔了垃圾回来，好似一顿饭让他来了精神，他翻出字帖，拿出草稿纸，专心致志地练字。

　　*

　　常去的那家商场新开了一家抓娃娃店，刚开业有游戏币优惠活动，周五放学，宋秋暄和程浔决定去体验一番。

　　到了店里，宋秋暄兴致勃勃地投币上手操纵，每次只差那么一点点玩偶掉入框中，宋秋暄不信邪地玩了十分钟，结果就是一无所获。

　　程浔斜倚在机子旁，看着她玩，眼里和唇边含着笑意。

　　宋秋暄被折磨得郁闷极了，她侧头看见程浔在笑，他不安慰她就算了，还要嘲笑她，宋秋暄不禁有点气恼，她把币塞他手心里，让出位置：“你来抓，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怎么样？”

　　程浔把币投进去，语气揶揄：“实力不怎么样，但应该比你好。”

　　说完这句话，程浔手臂挨了一拳，没什么力道的一拳，程浔笑意更深。

　　啪嗒一声，玩偶进入框里落了下来，程浔弯腰拿出来，眉梢挑起，得意骄傲地看向宋秋暄：“看来不仅实力在你之上，而且非常优越，一次就抓到了。”

　　宋秋暄装作不稀罕的样子，撇了撇嘴。

　　后来那个玩偶归宋秋暄了，她拿着玩偶和程浔走路回家，聊着就聊到了下下周的运动会。

　　宋秋暄笑说：“程浔，你得好好准备，我可是非常期待大餐。”

　　程浔语气听起来很骄傲：“放心，我很有把握。”

　　到了小区大门，宋秋暄挥手告别，程浔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也转身离开了。

　　“暄暄，这都放学好一会儿了，你才回来？”徐艳贞从小区里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目光似有似无地扫向大门。

　　垂着眼走路的宋秋暄，被猝不及防的熟悉声音吓到了一瞬，她抬头，掩耳盗铃般想把玩偶藏在身后，一阵慌乱后，她垂下手。

　　“和同学去玩了？”徐艳贞很温和地笑着问。

　　宋秋暄如实说：“嗯，去夹了玩偶。”

　　徐艳贞来到宋秋暄旁边，推着她的肩膀往小区外的方向走：“暄暄，你和妈妈去超市买东西。”

　　宋秋暄感受得到徐艳贞的奇怪，但具体原因她猜测不到，心里有些慌张，她看到自己和程浔回来了吗？

　　“刚才送你到小区的那个同学是坐在你后桌的男生吗？我对他有印象。”徐艳贞语气轻松，看上去只是在闲谈。

　　宋秋暄攥紧了玩偶，点了点头。

　　“之前家长会，看你们关系就不错。”徐艳贞走进了超市，还在继续说：“这段时间，周末你都是和他在一起吗？同一栋楼的刘阿姨和我说了，见过几次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宋秋暄不擅长撒谎，尤其在徐艳贞面前，她抿了抿唇，承认道：“我们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了。”

　　徐艳贞皱起眉，脸色变得不太好，她不说话了，去货架间拿起一瓶调味剂。

　　超市内除了带着耳机看短视频的老板和她们，没有其他人，徐艳贞要绕去另一个货架，脚步忽然停住，转身有些气愤地凝视着跟在身后的宋秋暄。

　　“宋秋暄，据我所知你那位男同学的成绩比你差很多，平时你应该没少为他补习，这种不对等的关系没必要继续维持下去了，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和他去图书馆，更别让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你们走得近，你们这个年纪才多大啊，传出去影响不好。”

　　宋秋暄不懂徐艳贞为什么要以成绩衡量人，她无奈道：“妈，你不要这么说。”

　　徐艳贞拔高了音量：“凭什么不能说，你这个年纪我经历过，我是过来人，太知道你们这个年纪一颗心多躁动，和异性待在一起，能静得下心学习？还有，他成绩不好，只会拖累你，我绝对不允许这颗绊脚石挡住你的去路。”

　　宋秋暄无力地解释说：“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能进一中成绩怎么会真的差呢，他没拖累我，我这次月考的成绩还进步了。”

　　看到宋秋暄急得跳脚维护那个男生的样子，徐艳贞愈发恼怒，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上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手控制不住有些颤巍巍，指着宋秋暄手边的玩偶说：“是不是因为这些小玩意，你才感动到为他和我顶嘴，那个男生还送给了你什么？妈妈可以为了买更多更好的。”

　　宋秋暄摇了摇头，不想争执下去了。

　　这时，徐艳贞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可能，她牵起宋秋暄的手，压低声音问：“宋秋暄，你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是吗？”

　　宋秋暄看着徐艳贞一张担忧过度的脸，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眉间的皱纹团在一起，似乎自己否定了，徐艳贞会崩溃到承受不了。

　　宋秋暄僵了一会儿，逼着自己点了头。

　　*

　　超市老板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带着有线耳机哼着小曲，刚结了母女俩的账，年轻小伙又过来了。

　　老板摘下耳机，抬头看，是个高高瘦瘦、长相帅气的少年，老板记得他比母女两人进店早，逛那么久以为他在挑零食，结果他只拿了一瓶冰的矿泉水过来结账。

　　“就一瓶矿泉水啊？”老板说。

　　“嗯。”

　　“这种天气少喝冰的。”老板在他付钱后说。

　　程浔眼神有些飘忽，老板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握着冰凉的瓶身走出了超市。

　　因为男生话太少了，老板稀奇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无缘无故的，他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强烈的落寞。

　　天色暗了下来，程浔经过宋秋暄的小区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次没看多久，他匆匆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程浔脑海里不断盘旋着他躲在高高的货架后面，听到的宋秋暄妈妈说的话。他意识到，说的好像并不是全无道理。

　　程浔非常不想宋秋暄左右为难，但同时他有点好奇，宋秋暄会怎么选择，是委婉地告诉他以后别一起去图书馆了，周末别一起吃饭了，以后我们尽量保持距离，做回普通同学，还是选择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会好奇呢？因为从来没人选择过他。

　　但是让她选择未免太残忍了，程浔想，不该这样的。

　　回到家里，等到晚上，程浔找了个周末有事的理由，在手机上告诉宋秋暄，这个周末他就不去图书馆了。

　　这个晚上，程浔没有学习没有练字没有打游戏，沉默地侧躺在床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失魂落魄。

　　卧室安静，衬得门外的动静更清晰，程樱在饭后给程汀打视频通话，打了有一个小时了还没挂，一家人聚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和他聊天。

　　昏暗的卧室内，手机响了一下，屏幕突然亮起，程浔直起身体，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看了那条消息之后又放下，他身体侧向另一个方向，闭上眼睛。

　　宋秋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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