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哀

　　池亦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餐厅里隐隐有暗红色的薄雾在涌动。他的视线追随着红雾，看到那些雾气缭绕着脚下的椅子和桌腿，沿着墙根慢慢积聚，随后丝丝缕缕开始沿墙面朝上攀附。

　　他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注意到了餐厅墙上挂着的那幅彩色挂画。池虹迅喜欢彩色，当初执意要买这幅画。陆允晴不喜欢，一开始不同意他挂这幅，后来无奈还是默许了。

　　斑斓的颜料铺满了整幅挂画，夸张艳丽。他发现红色的一块颜料中央有条缝，于是仔细地盯了很久。那条缝突然动了，周围蔓延的细小纹路像皱纹似的在画布上堆叠，然后缓缓睁开，里面有一只转动的血红色眼珠。

　　池亦轩一瞬间感到不适，恶寒的感觉沿着裸露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可他很快恢复冷静，想起了谭清源和他说过的话：

　　“亦轩，如果你见到了红色眼睛，一定要小心。”

　　他低下头，看到餐桌的果盘里摆着一把水果刀，刀刃银亮锋利。他慢慢拾起那把刀，手指摩挲了下刀尖，然后看向画布中的那只眼睛。

　　母亲陆允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要干什么？”一旁的池虹迅也担忧地望过去，池亦轩的余光看着池虹迅，嘴角隐露淡淡的笑意，说：

　　“爸，家里进脏东西了，我处理处理。”

　　说完他举起刀，刀尖径直没入画中的那只红色眼睛！

　　一股殷红缓缓沿着画布流下，池亦轩将刀一拧，那只眼睛被刀刃搅碎，裂缝陡然间朝着整片画布延伸开来，竟然将挂画白墙整个吞噬，露出了另一片海的空间。

　　池亦轩最后看了一眼爸爸妈妈，随后独自迈入那片空间，身后的一切全都消散在了海中。

　　……

　　头顶是无尽的黑暗，谭清源在翻涌的水流中下坠，他想抓住小谭清源的手，却发现手指穿透了留着残影的水波，那个小小的自己早就不见了。

　　失去方位的身体突然间恢复平衡，谭清源发现自己的脚渐渐触到了木地板。他慢慢落下，打量着周围的新环境，忽然意识到这里居然和季睿琳家的客厅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眼前是客厅的落地窗，大片玻璃映着窗外绚丽斑斓的海底世界。谭清源看得呆了，那些游过的色彩缤纷鱼群让他联想到睿琳家窗外那条灯光璀璨的公路，流离的灯火伴着鱼群一路流浪到远方。

　　大片鱼群缓缓游走后，玻璃外的海洋沉寂下来。它不再绚烂，而是陷入了漫长的黑暗。谭清源沉默着，一只手忽然从旁边端过来一块生日小蛋糕，上面点着一支粉色的蜡烛。

　　谭清源隔着烛光看对面的女孩，是季睿琳。她眨了眨眼，微笑道：“清源，你知道过生日为什么会快乐吗？”

　　男孩闻言一怔。这句熟悉的话让他忽然想起睿琳过生日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第一次给睿琳过生日，女孩笑得很开心，生日派对上大家都很快活，可是分蛋糕的时候谭清源独自离开了。

　　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望着外面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的季睿琳拿起分给他的一块蛋糕，在上面插上一支燃着光的粉色蜡烛，然后悄悄走到他身边。

　　当她看到男孩脸上的表情，才知道谭清源并不开心，他很难过。他的妈妈不久前走了，此时的他确实很难开心起来。小睿琳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故事书，她端起蛋糕递给谭清源，开口说：“清源，你知道过生日为什么会快乐吗？”

　　谭清源眨了眨眼，季睿琳拉起他的一只手捧好那块蛋糕，在烛光中温柔笑着，然后说了谭清源往后会记住一辈子的话：

　　“因为过生日时，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庆祝你的诞生。因你来到这个世界而感到开心和幸福，他们满心期待与你在世上度过的每一天，所以重要的人都愿意祝福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日子！”

　　谭清源慢慢睁大眼睛，眼底亮起了光彩。那颗孤独的敏感的封闭内心忽然涌进来一大片柔和明亮的火，太过耀眼，太过温暖。季睿琳在这一瞬间闯进他的心里，从此再也难以忘怀。

　　此刻，长大后的季睿琳站在谭清源面前，说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谭清源眼瞳里的光闪了闪，盯着眼前蛋糕上漂亮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

　　“想什么呢，吹蜡烛呀。”季睿琳歪着头笑道。谭清源轻轻吹了一口蜡烛，火光熄灭，睿琳慢慢捧起他的一只手说：“谭清源，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又温润又好听，像是快要融化的蜜糖：“清源，和我一起走吧，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也不会难过，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了。”

　　周围红雾四起，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两人。甜蜜的声音几乎要在大脑里化开，温柔又朦胧，如一场邀请他进入其中的美梦。只要答应下来，内心深藏的所有痛苦和孤独都将不复存在。

　　季睿琳一点点捧起谭清源的脸，欣赏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触丝蜿蜒攀附在他脸上，绘成了美丽又妖异的花纹，场面诡谲至极。

　　她笑了，看着谭清源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画面开始闪回，记忆中的女孩微笑着从自己眼前褪去，白光蔓延，一条河流淌而过，盛开的绿色是公园里熟悉的树木，绿荫下的儿童游乐场……谭清源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坐在秋千上的自己和站在身边的那个男孩，是池亦轩。

　　“亦轩！”谭清源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拼命跑。

　　季睿琳站在他身后，声音渐渐变得阴冷：“这样你都能想起他啊……尽管去找他吧，看你能不能找得到。”

　　无尽的红色触手朝谭清源袭去，谭清源已经冲到客厅尽头的那堵墙前，他侧身一躲，触手翻滚着撞到墙上，又借着墙面飞速弹出，瞬间逼向自己的眼睛！

　　谭清源一偏头，触手擦着他的头发插进了地板。他迅速起身，看到眼前有一扇门，赶紧头也不回地冲过去，拧开门闯入后又重重地撞上。门后随即发出触手碰门的剧烈撞击声，响了一阵后，可怕的声音终于慢慢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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