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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
萧凌晏在镜中瞧见许多人,父皇,母后……数不清的熟脸,密密麻麻挂满地挂在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的巨塔之上。他这才知,为何一直寻不见父皇等人的尸身。
他死死盯着眼前人,这等手笔俨然不是他一人能为,“其他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无人应声。四周依旧一片死寂。
萧珺身形忽动,举剑袭来,萧凌晏冷哼一声,挥袖抹去劈来的剑光。
他为人炼制身躯时留了个心眼,封住经脉,叫其用不了术法,与凡人无异,虽攻击凌厉,威力却不够看的。甑地一声脆响,对方手中那柄细长的剑便被他周身荡开的气断成两截,剑尖倒飞出去,斜斜插入地里,留在他掌中的另半截剑则被萧凌晏连着手腕一起截住。
“不自量力。明知用不了术法,还敢用剑指着我?”他一把夺下萧珺手中断剑,震成铁屑。萧珺被夺了武器,也不见神情波动,又化拳为掌,竟是要同他近身缠斗。萧凌晏当即施法定住他,搡到一边:“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他刚转身,一道凌厉青光忽自他袖飞出,闪电般朝他身后射去,他瞳孔一缩,竟是万溪山处捡到的青鸾鸟羽!为炼制情蛊,他一直留着它,为便随身携带,早施法缩小成寻常凡鸟的羽毛大小,可此时它竟是在迅速摆脱了他约束,以极快的速度膨大。
青鸾同龙一样乃上古妖族,形体庞然,他龙形时仅占了他半个掌爪的羽毛此时已有半个人大小,稍稍摆动便掀起狂风,叫人睁不开眼。
眼看它朝着萧珺飞去,萧凌晏眼疾手快,反手攥住鸟羽末端,但它竟学守宫“断尾”求生,只留了羽根在萧凌晏掌中,纷纷扬扬的青色羽毛伴着狂风飞舞,迅速吞没被他定在原处的人影。
短短瞬息,青羽化作千丝万缕的光没入那具躯壳之中,萧凌晏被刺目得光闪得眯起眼睛,可就是这么个被晃了眼的刹那,凌厉掌风已袭至身前。
他浑身寒毛倒竖,忙侧身避开,落空的攻击被他身后的山头吃下,顷刻间夷平了陡峭山巅,荡开的余威甚至扯散了天边层叠的浮云。
萧凌晏呼吸陡然加重,萧珺竟是借前世残羽中的力量摆脱了他的定身之术。不仅如此,他周身萦绕着萧凌晏再熟悉不过的庞大灵气,他沉寂三百余年的蓬勃战欲顷刻间复苏。
他同他其实从未正式交手,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决裂前这人总当他是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不曾认真,逗猫儿似的溜着他,他板起脸,让他拿出真本事,他便屈指轻轻弹他脑门儿:“我岂能同你个小鬼较真?”
决裂后倒是有正儿八经斗个你死我活的理由了,可两世决裂,再见这人时,他都已衰弱得不复昔日强盛,哪怕万分之一的力量都不剩,对上正值巅峰的他,根本过不上几招,回回狼狈落败。
诚然,昔日强大无双的人雌伏他身下战栗时很叫人畅快,可他此生击败过的强敌无数,征服的山头数不胜数,却始终缺了记忆中遥不可及的,做梦都想越过那座,可那山却被蹉跎成路边碎石,一捻就碎,如何能了他多年幻梦?
如今再见那人昔年强盛光景,他陡然兴奋起来,一切抛诸脑后,只想同他大战一场。可还未待他出手,眼前人周身的青光迅速淡去,周身气浪偃旗息鼓,方才的强大,只是昙花一现,火中薪柴,甚至燃尽了他的气力似的,他稳不住身形,如风中残烛般摇晃。
他分明手抖若筛糠,步伐更是紊乱虚浮,攻击却不见止息,反一次比一次疯狂。
萧凌晏试图再定住他,同样的招数却失了效,他口中似乎在低喃着些什么,声音极轻,又含含糊糊,离得这么近,以他的耳力竟也什么都听不清。
他眉头一皱,正欲开口,身后忽传来阎君怪叫:“这什么东西!”
萧凌晏余光瞥去,眉头登时锁得更紧,这家伙趁他两打斗之时悄然摸去镜边,却不料还未曾有任何动作,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吊了起来,半身已被吸入镜中。
“璃兄救……”话未说完,他便被完全扯进镜内,手中紧攥着的生死簿啪的一声落在镜外地面,雪白的纸页被风翻得呼啦啦作响。
萧凌晏诧异万分,阎君实力虽不比他,却也是排得上号的高手,否则也难同结他多年交情,这么个人物,竟是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收入镜中。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分神瞬间,胸口忽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瞧,萧珺掌中竟是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刀,直直捅入他心窝,猩红的血顺着刀身淌下,染透他雪白的衣袖。
萧凌晏恼怒地啧了一声,刀刃未及要害,虽死不了却痛得刻骨,尤其是眼前这张不久前还被情欲熏得迷醉的脸此时神情漠然得像不认得他一样,抽刀而出,血溅在脸上时更是眼都不眨一下。他最受不得这人的冷漠,他宁愿他恨,他怒,也不要他用对旁人的漠视态度待他。
他猛地攥住他的腕,怒极反笑:“又不是头回杀我,竟还能搞错要害?你明知这么弄不死我。”
萧珺忽顿了动作,抬眸望着他,眸中缓缓攀上几缕情绪,如水中洇开的墨,复杂得叫人看不透,像是下一瞬便会吻上来,又似正图谋着再给他捅上一刀。
他垂下眼睫,复又盯着他血淋淋的胸膛看,萧凌晏一愣,胸口的血窟窿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不再疼痛,只余冰冷。
“一切都结束了。”萧珺举起手中染血的刀,它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化作流光,没入镜中。他看着萧凌晏,平静道:“往后不会再痛了。”
萧凌晏眸光一暗,此话何意?他莫名心觉不妙,不等他问,眼前人的身影竟也随着刀被卷入镜中涟漪之中,他忙伸手去捞,却不想也被吸入镜里。
两人身影消失后,天地间死寂一片。
地上的生死簿却在此时忽迸出金光,空白的纸页上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长出文字,数不清的黑方块字挤在纸面上,宛若落满蝇的肥肉,无数人影亦从镜中喷涌而出,散落各处。短短瞬息,死寂多时的人间复又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吐出最后一道人影后,立在原地的镜突兀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
地上的人抖了抖,猛地睁眼,正是最后被吸进镜中的阎君。
他一脸困惑,我怎么会在人间?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瞧见地上的生死簿时,一骨碌跳了起来。这宝贝东西他从不离手的,怎会如此草率地丢在地上!他匆匆翻阅,见里头的内容未有何差池,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将生死簿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并未注意到许多早已消失的名姓不知何时已悄然跃于纸上,按姓氏填入角角落落,“萧凌晏”的周围,在无人注意之时多了数十条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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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晏盯着远处那道愈来愈淡的身影,在镜中的虚无空间中疾驰追逐,“你给我站住!”
他冲人怒吼,那道身影却始终不曾回头,他提快了速度,终于一把握住他的肩,逼他转过身来。
两人视线相撞瞬间,虚无中迸出无数色彩,织成一方世界,将他们囊括其中,却又分隔两处。
萧凌晏望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供台,眉心一跳。
供台上,灵牌林立,沉默伫立在昏暗烛光中,墙上是灵牌被拉得细细长长的影子,像数道伫立的人影,居高临下俯视着供台前的二人。灵牌上刻着许多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最前排的名整齐深刻,干干净净,越到后面便越歪扭浅淡,血迹斑斑。
萧凌晏垂下目光,凝视跪坐在供台前的人。烛光未曾落他身上,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一下一下,机械地用力削着掌中木块,细碎的削木声在屋内回荡。他将木块修整成灵牌模样,又转动刀身,立起刀尖,往灵牌上刻字,十指早磨得鲜血淋漓,刻得横不平竖不直,坑坑洼洼的沟壑被他眼眶里缓缓滴落的清泪填满。
“……”萧凌晏没有说话。他知这不是现在的萧珺,而是多年前的他,是前世的他,是一段试图将他困于此处的回忆。他应想法子破开它,寻出那人,可他只是这般看着。
“我道你跑哪儿去了,原是躲在这儿刻这些个死人的名字,”门被哐当推开,进来一满身酒气的青年,他俯下身,自背后搂住那道身影,蛮横攥过他的手,夺走刀刃:“刻这些又何用?魂魄都被我散了。吃再多香火,也只是堆烂木头。”
“滚!”那人剧烈挣扎,双眼被恨意渍得通红,抓起地上尖锐碎木,猛地扎向身后人。
来人沉下脸,猛地将人摁在地上:“好啊,那我倒要看看,魂都没了的东西,还能有什么狗屁‘在天之灵’。”
他粗暴撕开身下人的衣襟,抬眸盯着烛光中静静伫立的灵牌,眯起眼睛笑:“他们那么疼你,那么爱你,那么敬你,若真有灵,见我当着他们的面这般凌辱你,怎会如此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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