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江河

　　放下茶碗，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李月柯，他们并非刻意冷落她，只是方才两位贵女那一番针锋相对，以及二人低语间漏出的只言片语，叫他们知晓了贵人身份不一般，不敢随意搭话。

　　李月柯和气地主动开了口：“三位是要一路到苍州去？”

　　“正是，”一人正了些神色，随后又微叹了口气，“我们兄弟几个，原是带些南边的货到苍州去，后来两国通商，北国商人便都自己南下，我们的生意便也不那么好做了……”

　　这话仔细听去似是有几分抱怨，络腮胡清了清嗓子，没让自家兄弟再说下去，笑道：“去年冬天我们在南边，也是正巧躲过一劫，如今战事已停，我们终于也可以回苍州去瞧瞧了。”

　　“——雨停了，雨停了！”

　　几人闻声侧头，茶馆门外有人出去瞧了，见雨停了，好心提醒剩下的人。

　　片刻之间，茶馆便全空了。

　　江北二人也起身告辞，他们骑马，商人们则是带着伙计赶车，虽不是一路人，却都往京中去。

　　回到府中，江北便听江夫人说钦天监挑了五个吉日送来。明年的二月初八、三月初十、五月初五，以及六月初一、六月二十。

　　“我觉着五月、六月的最合适，但我同王妃那边说了，日子让齐王府来定就是。”

　　江北点头，他自是希望越快越好，即便是皇上赐婚，一天还没成亲，他便总怕会生变故。

　　第二日一早，齐王府那边递了话过来，成亲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十。

　　江府这边自然没有异议。江北虽觉不如二月初八，但这也比他娘说的五六月要好多了，而且，巧的是，三月初十正是他的生辰。

　　天逐渐转凉，他拿了件冬衣，收拾好了回营的包袱，在屋里却坐立不安。江北靠在门外盯着院墙看了许久，久到谷佑都看不下去，上前来问：“公子回营之前，不去见见郡主么？”

　　江北斜眼瞥他：“多嘴。”

　　话落，他却站直身子，几步上前，翻过了院墙。

　　江北轻轻落了地，青玉轩院中此刻一点声响也无，仿佛没有人居住。他往前走了几步，便透过窗户瞧见了在窗边榻上看书的人。

　　她似是看累了，收了书，动了动脖子，起身望向窗外。

　　江北飞快闪身躲开，他来了太多次，早已摸清什么地方是屋里看不见的。

　　可下一刻他又想，他为什么要躲？他们可是连婚期都定下了。

　　他屏息再次往前走，窗边却没了人影。江北舒了口气，说不出此刻是庆幸还是失望多一些。

　　屋门却忽然开了，李月柯出来，似是知道他在，直直望向这边，“来找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

　　“瞧见个人影，若开门不是你，那我可就要唤人了。”她说着露出个打趣的笑，“所以你可是江北？竟还躲我，怕我瞧见你做什么坏事？”

　　难得见她这样调笑，应是心情愉悦，江北那莫名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能做什么坏事。”江北眼神闪烁，别过头，透过窗却又瞧见屋内的景象。他轻咳一声，“只是想来告诉你，我今日回营。”

　　两日前李月柯才问过他，于是她只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这样的反应太过平淡，饶是江北知道她并不心悦自己，难免还是有几分低落。

　　能得皇上赐婚，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他又何必再奢求更多。

　　他按下心中难言的酸涩，转而道：“吉日我听说了，三月初十。是王爷王妃定的？”

　　李月柯摇头，缓步走到他面前，“是我挑的。”

　　人走近了，江北才发现，她耳朵上坠着的是那对被他捏坏了一只的白玉扇。他盯着那轻晃的坠子，有些恍惚地重复：“是你挑的？”

　　“嗯，三月回暖了，春光正好，是个好日子，不是吗？”

　　江北回神，应道：“嗯，是，是个好日子。”

　　看来，并不是因为他的生辰才挑的这日。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江北垂眼，侧过身，“那我……走了。”

　　“等等，”李月柯叫住他，上前两步，“……你下次回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江北怔住，“什么？”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李月柯看着面前高了她一头还多，却仍旧如同十几岁那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年郎，弯起了唇，“所以你莫要耽搁，早些回来。”

　　*

　　回到玄武营，养了月余的伤，又做了将军，江北敏锐察觉到众人待他的不同。

　　圣上那求来的赏是个虚名，并无实权，他回到营中，仍旧是个从军不满一年的新兵。而管辖他们的校尉多是七八品，见到他这五品将军，皆是一脸僵硬与为难。

　　何况在苍州那几月，江父对他多了几分照拂，二人虽行事低调并不惹眼，但总难免被人发现。

　　那时的江北足够拼命，这样的小事便无人太过在意。

　　而如今，同住一屋的弟兄们虽照旧上来招呼他，口里皆是让他升官发财了也莫要忘了旧日情谊。贺喜声多了恭敬，却少了从前的随意和亲近。

　　江北在桌上放下包袱，看见连榻上留给他的那个空位，手里动作一顿。

　　屋里并未添新人，原是伍求睡的位置早已被占了，一年到头跟这么多爷们儿挤在一块睡，谁不想多些位置，睡得松快些呢。

　　军营这地方，真来了，便会发现和从前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大展身手完全不同。

　　江北忽地就变得沉默起来。

　　却也没人在意，其他人只当他做了官就不稀罕搭理他们了，于是更加疏远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日，李将军似才想起营中多了这么个将军，将人唤到面前一番寒暄，才让他先和其他校尉一起带兵。

　　住的地方自然也换了。不必再面对那些从前熟悉的人，江北也不再常常想起伍求。

　　活捉木连列这样的大功，没点真功夫是立不了的，军中并非没有佩服江北的人。

　　日子好过了些，江北逐渐恢复从前的模样。短短十日，在期盼与等待下却十分漫长。

　　他十分想念李月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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