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白、白蝶姐！”马愿愿往边上移了一步，手背贴着自己的脸，觉得不太烫才稍稍放心。她先走到了白蝶身边，连脚步都是轻盈的。
　　“白蝶姐你真好，谢谢白蝶姐。”
　　马愿愿面上还带潮红，白蝶一下子就猜到这两个青年男女大概做了什么。
　　“我请你们去喝咖啡吧。”白蝶将手里的海报递给了马愿愿，林昭然知道白蝶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想和她有交集，但拗不过马愿愿想去，林昭然只好跟上了。
　　三人一人上了一辆黄包车，最后停在了霞飞路D.D.’s 咖啡馆外面。
　　马愿愿挽着白蝶的胳膊走进咖啡馆，林昭然没想到白蝶竟会来这，来不及疑惑也跟了进去。
　　白蝶挑了偏角落的位置坐了，抬手换来服务生，“一杯维也纳咖啡。”
　　“愿愿看看想喝什么，吃些什么，既叫了我姐姐，就别跟我客气呀。”白蝶把餐单递给马愿愿，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的。
　　马愿愿再次跟白蝶道谢，因为白蝶的话开心又害怕，她有点不相信别人的好了。
　　“我要一杯摩加加一份拿破仑蛋糕。”马愿愿拉着林昭然坐下了，她很少会到咖啡馆来，仅有的两次都是跟林昭然来听他们讨论戏剧，她对戏剧不是太喜欢，她更喜欢看电影。
　　“昭然喝什么？我建议可以试试奶咖，或者……”白蝶捏着手包里的纸条，无意的试探。
　　“一杯清咖，勿加糖。”林昭然说完揉揉肚子，他还没吃饭。
　　“再来一份拿破仑蛋糕和两份苹果派，谢谢。”白蝶向服务生点了点头，照常给了小费。
　　咖啡和甜点很快送上来了，白蝶将甜品推到林昭然面前，友善的笑笑。
　　结果林昭然看都不看她，自己喝了口咖啡，将甜品都移到马愿愿面前。
　　马愿愿觉得他这样显得自己矫情，娇嗔道：“你别拿我也当饭桶，白蝶姐的好意你还不领情！白蝶姐，我们吃，别管他！”
　　马愿愿将拿破仑和苹果派都推回到白蝶面前，白蝶笑笑将苹果派递给她一份，让她两样甜品都尝尝，看看哪个好吃。
　　马愿愿也没再客气，一样吃了一口，就不再“染指”拿破仑，只“专宠”苹果派。香料混合苹果的清甜，酥皮脆生生的，她很喜欢。
　　“昭然，我和你姐姐也是好友，愿愿也叫我一声姐姐，阿弟就别和我客气了。”
　　白蝶将餐盘再次推向林昭然，马愿愿也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有再推辞，甩开腮帮子大吃，他习惯了吃的很快，但好在因为喜欢的人坐身边，还算吃的得体。
　　白蝶抿着维也纳咖啡，奶油、可可混着咖啡流进她空荡荡但热火朝天的胃，她接近不了林惊鸿，冈村孝直会发疯。
　　那堆从地狱而来的东西如果被送往奉天，她会发疯。
　　冈村孝直死不足惜，但她可不能豁出去自己。
　　“白蝶姐，这次我请吧，本来你给我送签名海报，我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让你请咖啡啊！”马愿愿拍拍林昭然，意思是让他随便吃，等下她付钱。但她拍完林昭然后，动作一僵，她是直接冲出来的，没带书包没带佣人，她拿什么付钱！
　　林昭然头都没抬，从兜里掏出五块银元，放在桌上，一指马愿愿，“她请的。”
　　“你疯了，这钱不是……”马愿愿没说出口，这钱是林昭然要给社里印第三期《救亡日报》的，现在都花了报纸怎么办。
　　“没事儿，我还有钱，等下去取。”林昭然不想欠白蝶人情，因为人情才最不好还。他也确实还有些钱，不过是这个月的餐费，少吃几顿也不会怎么样。
　　马愿愿刚想说等下回家拿钱给林昭然，忽然觉得下面一热，一丝极其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去下卫生间。”马愿愿小心翼翼的起身，微微夹着腿，亦步亦趋的快步走向斜对角。
　　白蝶心思不在马愿愿身上，能留下与林昭然独处正是她所希望的。
　　“我听说林同学一直心系东北，在印些‘特别’的东西。”白蝶微笑看向林昭然，他们周围很是安静，咖啡馆里只有另一个角落有一桌青年模样的四个男人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哈，”林昭然轻笑，“我只是个穷学生，要印也不过是印些附庸风雅、陈词滥调的无病呻吟罢了，能有多特别。”
　　林昭然看似冷静自若，实则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不过在林惊鸿和自己姐姐手下走过一遭了，他也有了些进步。
　　他轻吸一口气，喉头上下滚动，不大自然的喝了一大口咖啡，苦得他舌头发麻，口腔里疯狂分泌唾液。
　　“正好最近有一艘要运往奉天的船，不妨猜猜上面装了什么？”白蝶贴近林昭然，压低声音，她的唇红的像血。
　　“柏林号，8月18日子时，虹口码头。”白蝶离林昭然更近一些，她的鼻息轻打在林昭然的额前发丝，浓重的香水味让林昭然下意识想躲，可白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手术刀不该用来杀人，你说呢？”
　　“林昭然你干什么呢！”白蝶话音刚落，马愿愿的怒吼穿过整个咖啡馆，直直贯入林昭然的耳朵。
　　马愿愿太生气了，她怒视白蝶，连海报也不要了，拉起林昭然就走。许是觉得气不过，回来指着白蝶，“林昭然没什么钱，他是我的！你离他远点！”
　　马愿愿说完还是不解气，“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哼！”
　　林昭然还在思考刚白蝶说的话，奉天和杀人成为他脑子里的关键词，他一下子想到藏在书店的老汉给他们讲述的那些惨绝人寰的实验。
　　他双手紧紧握拳，根本平静不下来，如果船上装的是给731的实验器材，是要用在同胞身上的残忍道具，那……那绝对不能让他们运送成功，绝不能。
　　马愿愿看林昭然愣愣的样子，以为他是在回味白蝶的美。马愿愿承认白蝶是好看，但林昭然是她的，怎么能轻易就被别人迷惑！马愿愿松开拉着林昭然的手，气哄哄的往前走。
　　林昭然一抬头就看到马愿愿深蓝色的旗袍上有一块污渍，他脱下同色的中山装外套拉住了马愿愿。
　　“你干什么！”马愿愿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林昭然用外套环在身前。林昭然身上总有一股皂味，她很喜欢的味道。
　　“大街上……”马愿愿是大方开朗，也不是不害羞，她轻推了两下林昭然。
　　林昭然将外套系在她腰间，贴近轻声说：“你等我，我去给你买东西。”
　　马愿愿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自己衣服蹭脏了，她拍了两下林昭然，“我回家去就行，你拿钱去书店吧，第三个‘baby’等你呢。”
　　“那叫辆……”林昭然没继续说下去，他口袋里溜光二净，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抱你吧，是不是能舒服点。”林昭然也不太懂，下意识觉得不累最好，他举起双臂，看着马愿愿。
　　“我没那么娇气，你陪我走回去吧。”马愿愿挽过林昭然的胳膊，向马公馆走去。
　　林昭然注意着马愿愿的步伐，走的很慢，又因为马愿愿挽着他，走的很稳。
　　马愿愿走着走着，看到一边卖咸豆浆的阿姨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叫骂，“侬眼睛都长在伊身上了，侬找伊去，找去！”
　　阿姨说完狠狠揪了一下男人的耳朵，怒哼一声，坐到一边去抹眼泪。
　　“吾哪有，无有的事！吾心上只侬一个啦！”男人是个小个子的瘦弱汉，他说完许是感受到马愿愿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有人看呢！好了好了。”男人说着就给那阿姨擦泪，他们年龄看着都不小，岁月的风霜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刻痕。
　　马愿愿这会也想起刚刚林昭然与白蝶的亲密，心里又酸涩涩的不是滋味，她松开挽着林昭然的手，自己生闷气慢慢走。
　　林昭然看马愿愿看着卖浆子的摊子，以为她是想喝，“下次我带你来喝这个，今天没有钱了。”
　　林昭然这话说的没问题，但他这一提醒，马愿愿想起他的钱刚还请了白蝶喝咖啡，她完全忽略是自己想去喝咖啡，自己提议请客的了。
　　“哦，你请白蝶就是到DDS喝咖啡，请我就是街边小摊喝咸豆浆。”马愿愿翻个白眼，走快几步，又怕再弄脏了衣服，才不得不慢下来。
　　“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都带你去！”林昭然紧跑两步，又跑的太过，紧急停住，回头走在马愿愿身旁。他不明白怎么他还背上这么一口锅，不过也不在意，只要马愿愿心情好就成。
　　“你当我是什么了，我用得着你请！”林昭然说了这么一堆根本说不到点子上，马愿愿本是五分气，硬生生长到八分。
　　马愿愿掐着腰，看林昭然可怜巴巴望着她不敢说话的样子，只好明说：“你刚为什么离白蝶那么近？”
　　“她在跟我说事儿。”林昭然抬眼看向马愿愿，不再多说。
　　“说什么你们离那么近啊！”马愿愿看着林昭然支支吾吾更觉得有鬼，她瞪着林昭然，一副“你不说清楚，我定闹得地覆天翻”的样子。
　　“她跟我说……”林昭然本想将白蝶告诉他的都说出来，但转念一想他还不确定这事的真假，而且如果是真的，那知道的人定是危险万分，他不能让马愿愿危险。
　　“她跟我说，追女孩不能只知道花钱，要像呵护娇花一样去爱。”林昭然不太善于说谎，他说完脸就浮起潮红，转过身去，像是又不好意思了。
　　“那，那你怎么想的？”马愿愿扣着颈子前系着的结扣，也不禁含羞。
　　“我觉得她说的挺对。”林昭然连连点头，觉得脸不太热了才转过身。
　　“她说的对，你也不能离她那么近了。”马愿愿捶了一下林昭然肩膀，林昭然连忙答应。
　　马愿愿再次拉起林昭然的手，两人都不再说话，爱意在彼此之间疯长交叠。
　　快到马公馆大门前，马愿愿才轻轻松开手，跟林昭然道别进去了。
　　林昭然看马愿愿进家门了才离开，殊不知马愿愿进门却没上楼，她倚在门口窗后，看着林昭然的背影久久出神。
　　马愿愿慢的不能再慢的上楼，就被等候已久的马太太旁敲侧击的询问那林昭然是个什么人。
　　马愿愿本不愿多说，实在被问烦了，就说那是林惊鸿林先生的小舅子。
　　马愿愿说完就回自己房间，锁了门。
　　马太太早就问了自己丈夫追女儿的年轻后生是谁，这回两头对上了。虽然林昭然家不是上海的，但也算是大族，只有一个姐姐而已，还是林先生的太太，这可就了不得了。
　　马太太心里高兴，马愿愿也回来了，她放了心，就嘱咐丫鬟婆子们照顾好小姐，自己打扮了一番，出门跟其他太太打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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