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述其详

　　或许是没力气，或许是被原姐震慑到，吕泽居然真的不动了。

　　“叶述霖，你也可以了，放开他吧。”闻渊把烟头丢到海里，视线中三厘米长的物体很快被黑暗吞没。
　　叶述霖乖乖照做，对闻渊展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同学，你好像有点眼熟，”原姐撑着伞走到几人中间，伞面很大，几人离得也近，但伞不偏不倚只打在她自己头上，像是隔绝了她和余下四个男的，她先是点了点闻渊，又拍拍叶述霖，“你也是啊同学。”
　　“去过那家纹身店是不是？”她问。

　　叶述霖仔细端详她几秒，喊了一声：“原姐。”
　　看来叶述霖背着闻渊的时候没少去姜宁那儿。
　　闻渊和女人对视一眼，不怎么客气地说：“我应该只和你见过一次吧，你记性挺好的。”

　　“漂亮的小男孩，我当然喜欢啦。”
　　她歪头笑了笑，走到闻渊身边，伞也罩过来。

　　闻渊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开了，和她保持着距离。
　　“我看这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你把吕泽带走吧。”
　　说完，闻渊就拉着叶述霖往回走。
　　他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开口问。

　　叶述霖也少见地沉默着，只是抓住闻渊的手，帮他暖着。
　　“原来真的和你有关系，我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分别时，闻渊留下这么一句。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傅笺来了很多条信息，还打过好几个电话。
　　也是这时，视线里出现了两个女生。
　　傅笺和张语洁。
　　“你们也来约会？真是好巧。”傅笺若无其事地和闻渊、叶述霖打招呼。

　　“所以，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闻渊掀了掀眼皮，盯住傅笺。
　　“就是，想和你们一起约会？”傅笺试探着说。

　　含糊其辞。
　　闻渊很快就上车走了。
　　叶述霖伸手，只捞到他的衣角。
　　张语洁开口想喊他，最后没说话。
　　傅笺沉默地看他。
　　他没有理任何人。

　　于是高三放假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家。

　　但这个年纪的人，有什么不愉快其实只是睡一觉的事而已。
　　加上和傅笺都那么熟了。
　　坏就坏在闻渊发现，自己一直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叶述霖，也和之前的事扯上关系了。
　　一些他没有考虑过的细节从意识里很深的部分被挖掘出来。
　　他又开始思考几个问题——这种事情能怪谁？始作俑者到底算谁？
　　很难有答案，因为每个人的故事都以别人的行为开头。

　　到家了，他不再想。
　　带着一身风雪和寒气进门，闻渊换掉衣服，上床。
　　明天会像白纸一样到来，等待他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起床，发现是周六，于是去找姜宁。
　　途中叶述霖问他要不要出门，他就说了实话。
　　这回店里坐了两个人。
　　姜宁，以及那个林轩扬口中的原姐。

　　姜宁少见地沉默着，原姐则像店铺的主人一样，率先发话了。
　　“又见面了，这回真正认识一下吧，我叫原淑贤，贤良淑德那个淑贤。”
　　她伸出那只纹满了图案的手，闻渊能从上面看见蝴蝶、蛇、蝎子之类的动物。

　　暗暗打量着她，闻渊并不觉得眼前的人和贤良淑德四个字中的任何一个沾边。
　　“闻渊。”
　　并不知道这个人认识自己会有什么实质性作用，闻渊没有和她握手。
　　“别对我敌意那么重嘛，要是没有我，你可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呢。”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闻渊注意到姜宁脸上的笑僵硬了片刻，随后恢复正常，用平时那个笑容对着闻渊。
　　原淑贤倒是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细纹和鱼尾一样，像是要透过店里略带浑浊的空气游到各处去。
　　闻渊觉得压抑，觉得来得不是时候，干脆转身打算走。

　　“喂，你真不想知道我做过什么吗？”她压低声音，补充，“我可比吕泽坏多了。”
　　闻渊不想知道她做过什么，毕竟那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只想知道，姜宁是怎么搭上这个女人的。
　　于是他回头，把姜宁拉出来，拉到另一家店去。

　　“阿原，你等下啊，我和我侄子说点事。”

　　大概姜宁今天一开始不打算开张隔壁店，于是里面连暖气都没有，冻得她发抖，下意识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
　　闻渊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那个原淑贤，到底是什么人？”

　　姜宁眨了眨眼，去开关那儿打开暖气，也打开室内的灯。
　　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里面亮堂了不少，也温暖了一丝丝。
　　她去里间找到一件旧得掉了色的厚外套，把身上衣服还给了闻渊。
　　然后她抽开两根凳子，倒了两杯水，示意闻渊坐下。
　　她突然又拿走两个玻璃杯：“算了，这水还是别喝了。”

　　闻渊一时不解，用眼神询问。
　　“我怕你听完拿水泼我。”对面笑了一下。
　　“……”不好的预感绕上闻渊心头。

　　外面的门也被人敲响。
　　闻渊转身，看见叶述霖朝他们招手。
　　他立刻走到闻渊身边，自来熟地坐下，揽着他的肩。
　　“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姜宁挑了挑眉，直接往下说，也没和他解释前因后果。
　　“原淑贤本来是我的同事。”
　　于是他们又了解到，二十年前真相的另一半。

　　姜宁和她年纪相仿，经历相仿，就连性格也是。
　　两个人都年纪轻轻辍学打工，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她和闻雪谈恋爱的事，也第一个告诉了原淑贤。

　　只不过，原淑贤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温和。
　　她背地里找人堵在姜宁上下班路上，时不时上门骚扰她，甚至……

　　“那件事之后，原本的老板就辞退了我，我去学了纹身、修打火机。那段时间我生活还挺困难的，积蓄都拿去赔偿给死者家属了，生活费几乎都是闻渊的爸妈出的。”
　　“我租到这家店面的时候，发现房东居然是原淑贤。”
　　但也没办法，老城区地价低，房租便宜，是当时的姜宁极少数能负担得起的了。
　　她点了支烟，也分了两个小孩一人一根。

　　他们默契地都没接，说在戒烟。
　　“你们真是，挺般配的。”

　　“为什么？”闻渊继续着原来的话题，更想知道的是怎么会有人做得出这种事情。

　　“她爸是个骗婚gay，她妈生完她之后，她爸就不知所踪，她就是跑出来找生父的。”
　　可是爹没找到，打个工又遇上姜宁这个同性恋。
　　加之姜宁和原淑贤一起进店，却比原淑贤先升职当上店长，心里的不平衡感自然就出现了。
　　“我猜原因应该是前者多一些。”没有谈理由，姜宁吸了一口烟，随后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
　　“好了，我去招待她了，你们要走也行，想过去和她聊天也行。”
　　很奇怪地，闻渊也觉得，她大概是讨厌同性恋胜过想升职加薪。

　　“以前的事，你们就当听听过吧，其实都早就翻篇了。”
　　姜宁忍不住又回头。
　　“那你还挺能忍的。”闻渊呛了她一句。

　　闻渊打开绿泡泡软件，里面有个刚加上都没说过话的好友。
　　犹豫了一下，没点开对话框。

　　记忆里女人的影子终于和原淑贤的样子对上号。
　　古怪的动物纹身，假模假样的笑，夸张的穿衣风格。

　　他和原淑贤的第一次见面，远不止那天在店门口擦肩。
　　还要追溯到两年前。
　　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
　　闻渊被送到中年男人房子的第一天，他就半路跑了。
　　跑到一半，就被这个女人关切地询问了。

　　乡间小路上，四周都没什么人烟。
　　闻渊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前跑，迎面却疾驰而来一辆车，他差点被撞上。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紧身短袖的女人。
　　她左手夹着烟，问闻渊：“弟弟，你还好吧？需要帮助吗？”
　　知道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和一辆豪车是不合常理的，可当时的闻渊别无选择。
　　他接受她的帮助，然后——
　　被送回那座独栋别墅，开启了接下来几个月的梦魇。

　　他不知道原淑贤是否记得那时的情景。
　　反正闻渊这么一回忆，可能今后都不会再忘了。
　　至于原淑贤身上的谜团，的确有许多。
　　她和机构里最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关系是什么，她为什么帮自己憎恨的同性恋做事。
　　男人会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吗？还是她真的认为那个人在给他们这些小孩，做所谓的“戒同”工作？

　　闻渊没有把心里的东西说出口。
　　在叶述霖看来，他只是沉默了好一会。

　　暖气充满整间房，闻渊感受到闷热，困倦。
　　他把被姜宁拿远了的水杯握在手里，饮尽里面已经发凉的液体。
　　叶述霖碰了碰他的手指：“怎么开了暖气还是有点冰。”
　　“我们……”闻渊与叶述霖对视，和他接了一个很短的吻。
　　几乎只是唇瓣相贴，没有其他的动作，足够给两个人安慰。
　　“走吧。”

　　闻渊不想再见到原淑贤，就在手机上和姜宁道别。

　　“去哪？不会听个故事就回家吧？”
　　“你行李收拾完了吗？”闻渊好心提醒。
　　他们明早就要出发去旅游了。

　　叶述霖脑袋耷拉下来，又亲了闻渊一口，才不舍地和他分开。

　　到家时，闻晴在客厅办公，闻渊余光不小心看见她电脑桌面换了语言，觉得她的兴趣爱好是真的挺广泛。
　　和闻晴打了声招呼，他开始整行李。
　　住一两天实在不用带很多东西，二十分钟他就打包完了所有。

　　夜里闻晴让他早睡，明天坐车会舒服点。
　　闻渊于是真的就比平时提前一小时上床，但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最终，他等来了林轩扬的信息。
　　【今天你见到原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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