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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
季怀瑾立在画舫二层，看着不远处重新伏下身的姑娘，眼睛眯了眯。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听着周围友人们的声音，思绪却回到了两年前的一个夏天。
回京的第三年，他刚刚在大理寺站稳，发展出了一批自己的势力，羽翼渐丰之后，周围的人一批批被他筛选掉，最后只留下极少数的心腹。
过段时间恰逢案件出公差，在解决之后，他没有跟着同僚们一同回京，而是特地拐了一下去了一趟春申镇。
季怀瑾循着记忆，走到曾经他居住的屋子门前，在他感慨的时候，听到隔壁院内传来对话声。
“云娘，那我出门了，您晚上就不必备膳了，我们出去用膳。”
“行，我的小姐啊……”
他听到几声笑，然后是脚步声，在隔壁院门推开的霎那间，季怀瑾却闪身躲进一旁的小巷里。
躲进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皱眉往前迈了两步。可走至巷子口时，还是停住脚步，注视着前方越走越远的纤细背影。
四年不见，当初那个喜欢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他感怀地看着前方的背影走着走着，消失在视野中。
季怀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原本是想见见她，和她叙旧的，不然也不可能专程来到春申镇。
可真的到了这里，他又忽然认为，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她眼前。
至少现在不应该，他不能突如其来地破坏她目前平静的生活后再次转身离开。
所以季怀瑾在城北的那间宅子里一封一封地回着施灵双早些年寄过来的信，而后只寄出去了第一封。
他那时有些嘲讽地想，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回着不寄出去的信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可他又怎敢在当时自身难保的前提下还将远在春申镇的施灵双拉进来呢？
这样做也许只对他有意义，一封封回信能将他拉回那个美好的过去，支撑着他在京城波谲云诡的朝廷中扎下去。
那时他去了春申镇，见到了长大后她的模样，但她没有见到。
因而她现在认不出他也是肯定的，六年足够改变那么多事，更何况是如此易变的外貌呢？
但季怀瑾此刻心中还是有股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就像是一股气，憋在喉头，不上不下的，堵得他心有些闷。
“怀瑾？”友人见他逐渐拧起眉，询问道。
季怀瑾摇头：“无事，你们继续说，我在听。”
他最后看了眼那个越飘越远的小小画舫，以及上面身着蓝衣的窈窕少女。
……
施灵双今日不可谓收获不丰，她面带微笑地和众位小姐告别，跟在施清元身后上了马车。
她现在看着面前的女郎，耳边仿佛就开始循环着季长宜的那几句话“你姐姐很爱你”“她失态都是因为你”“她反应很大”，施灵双的嘴越咧越开，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施清元。
她还是懂得稍微回避一点的，并没有盯着施清元的脸，而是落在她的脖颈处，可绕是这样，也看得施清元浑身发毛。
施清元先把她来回扫了一圈，肯定她并非是风寒不适的情况后，身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动着。
最开始是时不时动一下，接着她的手抬起来不断调整衣衫，后面干脆把身子转过去，撩起窗帘望着马车外。
施灵双这才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斟酌片刻，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姐姐。”
听着她有些软的声音，施清元僵硬地改变了一下姿势：“没关系。”不过身子还是大半扭着望向马车外。
“姐姐，我，我睡一会。”施灵双担心她扭得不舒服，一时情急，冒出来一句这样的话。
她说出来后呆了一下，在见到施清元即将转回来身子的瞬间，急忙闭上眼，把这句话变成真的。
施灵双紧紧闭着眼，希望让施清元放松。少女闭上的眼凸起来，看上去很紧张，一丝也没有困倦的样子。
施清元弯了弯唇，无声地笑，她把坐姿调整回来，在这间马车里第一次大方地看着施灵双。
闭上眼睛的妹妹，和自己可真像，施清元想。她想起今日早晨出来，见到施灵双身着一身蓝色衣衫时心中微微一怔。
她让红卉送去海蓝宝手钏时并没有想太多，可选着今日的衣着还是下意识地挑了青色的衣裙。
这样看来，两人还真是相衬。
施灵双装了一会睡着的样子，但没听到对面传来什么声响，她暗自思忖半天，忍不住眯起一条眼缝向前看，没想到正撞上施清元的目光。
两人皆是一愣。
施灵双赶忙继续闭上眼，而施清元则是更加僵硬地把身子一寸一寸转过去，就这样一直到马车停在施宅前。
“起来吧。”施清元一边对施灵双说着，一边起身往马车外走，“别真睡着了。”
她第二句话的语气很微妙，等她下马车之后，施灵双才缓缓抬手捂住脸，慢慢把眼睛睁开，一步一步挪下了马车。
自那日画舫游船过后，施灵双发觉与姐姐的关系疏解不少。
虽然不能说亲密无间，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僵硬。
她自然是开心的，可还想与姐姐的关系更近一步，正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施瑜方找上门来问道：“要不要出去踏青？”
他问得很直白，施灵双望着他真诚的神色，心下一动，故作很犹豫的样子：“踏青？在哪里呀？”
“城郊，那边风景很好，有山有湖。”施瑜方不知道她已经去过了，给她比划着，“还有很大一片绿地，最适合春季出游。”
施灵双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吧？”
施瑜方看她，眼中饱含深意：“说吧，你还想让谁一起去？”
施灵双咬着唇瓣，望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知道的。”
“成，我去问问。”施瑜方大方答应，“不过你也得帮我。”
她见到施瑜方笑容狡黠：“要是我爹或者我娘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拜托我带着出去踏青玩的。”
“好啊大哥，原来是先拿我做借口。”施灵双睁大眼睛，指着他大声说。
……
四月的春日总是阳光明媚，所以少有的阴云天让施灵双幽怨不已。
她走在施瑜方身后，小声说：“大哥你可真会挑日子，怎么选了这样一天？”
施瑜方似乎也有些无奈，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转着头和施灵双道：“我也没想到，本来今日早晨想改时间，但你姐姐……你知道吧，我又不敢和她说，要是她不去了怎么办？”
“和我姐姐才没关系。”施灵双才说完，见到不远处施清元看过来的目光后连忙笑了笑，跑过去跟在她身边。
施瑜方向前走着：“这儿人少，但景色可不差，又能见山又能见湖的，等会还能看见林子。”
他说得果然不假，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行至湖侧面的一片宽阔的林子中，与施瑜方随行的小厮们放置好竹凳竹桌，往小小的竹桌上放上食盒后退远至一旁。
施灵双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觉得惊奇。她走到竹凳旁，仔细看了几眼。
竹凳看上去很小，但其实很牢靠，由细密的竹片编织而成。竹桌也是如此，上面摆放着轻便的食盒，配上周围的景色，属实是有几分趣味。
施清元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对前面正在开食盒的施瑜方道：“大哥倒是准备得周全。”
“不全不全。”施瑜方拿起一块糕点，坐下来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施灵双最后一个坐下来，她满眼认真地朝施清元说：“大哥没有料到今日天气不好，有些浪费这番景色。”
施瑜方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半起身伸手想点施灵双的额头，却被笑着躲过去：“大哥还不让人说啊。”
两人的动作不甚亲密，但也透露着几分自然轻松。施清元在一旁看着，皱着眉抬起手。
她抬起手后，才被自己的动作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是想做什么。
“你就说，今日这里难道人不少吗？”施瑜方傲然反驳道。
施灵双笑了笑，侧眸看过来，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姐姐吃。”
她朝施清元笑着，圆润的杏仁眼弯成月牙形，看着可爱又灵动。
今日施瑜方带过来的这个食盒里三层全部摆放着糕点，不同味道的糕点香气交融，让口中的桂花糕有了梅子的香味和绿豆的清甜。
施清元咀嚼着慢慢咽下去，原本浮躁的内心也一点一点安静下去。
“姐姐喝。”施灵双见她手中空了，忙拿过来一只杯盏，里面装着满满的紫苏饮。
修整完毕，在施灵双以为要往回走的时候，施瑜方唤小厮又拿过来一只佩囊。
“有人要放纸鸢吗？”施瑜方拿出来，对着两人晃了晃，“刚好今日有些风，不然还不一定放得成呢。”
施灵双闻言意动，但她没有立刻点头，而是偏头看了下施清元。
她原本是想看看姐姐有何想法，但施清元的反应很快，几乎在施灵双看过来的瞬间也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清凌的眸子看过来，施清元声色平淡：“看我做什么，你想放就去放。”
听了她这句话，施灵双心中莫名安定不少，接过施瑜方递过来的纸鸢，和他往前走到一片平地上。
“灵双，你这样拿着，然后举着它迎风跑几步。”施瑜方指示着，给她示范动作。
她按着施瑜方教的动作，一手托着纸鸢，一手扯着线，向前跑了两步。
来回重复这个动作好几次，纸鸢也没飞起来。施灵双站定回头，满脸疑惑与怀疑：“大哥，你说的这个办法靠谱吗？”
施瑜方拿过来她手中的纸鸢，看了个遍：“没错啊，纸鸢也没坏。这样，你先过去，让我来看看。”
施灵双定定地看了看他，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跑回到施清元身边：“大哥要给我们放纸鸢了。”
“是你不会放吧。”施清元轻描淡写地问。
施灵双梗着脖子：“我不会……我不会所以大哥来放啊，姐姐你还没看过大哥放纸鸢吧。”她说完又笑，和施清元并排站着往前看。
施清元没有反驳，只是她确实看见过，是在施灵双被送到春申镇后的时候，不过这就没必要和她说了。
施瑜方的动作不熟练，跑了好几次，终于勉勉强强地把纸鸢放起来。
燕子形状的纸鸢迎着风，颤颤巍巍地飞在空中，显得格外可怜，这番景象施清元看了也忍不住掩唇笑。
……
是夜。
城东的府宅中，季怀瑾听完逐风的禀告，面无表情地抬手让他离开。
等逐风离开之后，他才极慢地拧眉。
施灵双回到了京城，距离近了，他多年前吩咐派到她身边的暗卫现下向逐风汇报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季怀瑾通过这近乎一日一次的禀告，发现施灵双的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放纸鸢、踏青、参与京城贵女们的各种宴……陪在她的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好像走出了那个曾经的春申镇。
她不牵挂着自己，也合该是一件好事，过去的六年里，他也没有给她留下念想。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顺其自然了吧，季怀瑾心道。
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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