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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了
“沈裕渊刚登基之时对我还算礼遇,岑家也确实显赫了一阵。”岑元稹的声音愈发低沉,“但帝王之心,岂会甘愿居于人下,坐上龙椅不过三年,他便开始扶持寒门,刻意打压世家,尤其是岑家。那些曾经我联络过的将领,上书的心腹,或被调离京城,或被寻由罢黜……树大招风,他始终是容不下的。”
他缓缓摇头,眼中皆是无奈与早有预料的清醒,“我深知其中利害,便开始称病告假,收敛门生,令族中弟子谨言慎行,只求避开锋芒,保全家族。”
“然而。”岑元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讥讽,“他并未因此放过我们,反而打算榨干岑家的最后一滴血。”他冷哼一声,“那年宫中夜宴,他独召我到书房,竟取出一道所谓的‘先帝遗诏’!”
岑元稹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无半分暖意,“诏书上写,先帝临终之前曾属意我的愿儿为后,已全君臣之道,稳固朝纲,他拿着那卷黄纸,语气恳切,说什么‘不愿违背父皇遗愿,’问我意下如何。”
他抬眼看向叶桑宁,目光锐利,“你可知,当初我助他上位之时确实抱有此等心思,期盼着能借此让岑家更上一层楼,可当他真的拿出那封‘遗诏’之时,我的背脊瞬间爬满了寒意。”
他闭上双眼,一行热泪在脸上滑下,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怎么能亲自将我女儿推向那个火坑。”他的言语中尽是悔意。
他看向与自己女儿长得极像的叶桑宁,摸索似的抓上她的手,“我拒绝了,我真的拒绝了。”此刻的他不再拥有威严,反倒更像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巨大的悲愤终于冲破了理智,“可沈裕渊那个畜生,直接甩给我几张画像,说不嫁给他便从里面随便选择一个嫁了算了。”
“那上面无一不是……”岑元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抓着叶桑宁的手也无意识收紧,“要么是缠绵病榻的老王爷,要么是性情暴虐的边陲武将,更有甚者是那恶名昭彰家中早已死了数十名妻妾的纨绔。”
他胸口剧烈起伏,混浊的眼中布满血丝,“他这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若不将女儿嫁给他,那就只能在这些魑魅魍魉中任选一个,否则,岑家便会败在我手。”
他猛然抬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又带着满腔恨意,“他不过是想踩着我岑家的颜面,在朝堂上立足!”他看向叶桑宁,眼神悲伤欲绝,“那是我亲生女儿,我怎能忍心用她去换不知能苟延残喘的几年。”
叶桑宁看着岑元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问了出来,“您选的什么?”
他攥得叶桑宁得手掌生疼,缓缓开口,“我选退一步,辞去一切官职,带着全家老小,返回祖籍老家。”
岑元稹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他不愿,他不愿轻易放过还有利用价值的岑家,他的言语中尽是‘倚重’与‘不舍’,只觉得套在岑家脖子上的绳索还不够紧。”
在他进退维谷,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之时,“是你母亲。”岑元稹抬起早已模糊的双眼,眼神中满是感激与痛楚。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顾官兵的阻拦硬生生的闯了进来,挡在我的面前,平静的说她早有了心上人。”
“她说的那样坦然,将两人的初见,动心的契机讲的是如此真切,甚至有着向皇帝请旨成亲的意味。”
岑苏愿目光毫无波澜,坦然开口,“皇帝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宴席上问问。”
沈裕渊自然不信,派着手下人多方询问,终于得知了这一消息,而岑元稹不知道的原因是她害怕父亲瞧不上对方的门第,想等着成了定局之后在告知他。
沈裕渊的眼神凶狠,恨不得将岑苏愿给撕了,却无能为力,只得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笑着看着他们父女二人,“既然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岑家的喜事?”
“半年。”岑元稹还未开口,岑苏愿便替他答了出来语气坚定,仿佛真的有这件事事情一样。
沈裕渊对此已无话可说,只是等着半年后岑苏愿口中的成亲。
岑元稹的手终于松开了,无力的滑了下去,轻声的咳了两声,看着叶桑宁,“至于剩下的,你外祖母应当都与你说了。”
当初若不是有他的默许,岑苏愿也出不了岑家的大门。
叶桑宁垂下眼眸,所有的事情她都理清楚了,只不过,“为什么您回了燕都要开那个学院。”
岑元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愿儿为了岑家老小将自己卖了出去,我就剩下这无用的学识了,怎么着也要用出来给你娘亲撑腰吧。”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只不过还没有走上正轨,你娘亲就没了。”
叶桑宁抬眼朝他看过去,只看见了满眼的落寞,不过一瞬,老爷子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神情,“但你不一样,沈景舟的把戏不值得一看,拉拢你只不过是看重了我教出来的那几个学生。”
混浊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现在,我将选择权交给你。”
此时,叶桑宁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想来,岑安阙考入京城也是岑元稹一手谋划的。
叶桑宁看着面前早已满鬓白发的老人,站了起来,“外祖,我姓叶,不姓岑。”
叶桑宁的话清晰又平静,却像一道屏障横在两人只见。
岑元稹闻言,身形急不可察的微微一晃,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外孙女好像再一次看见了当初书房之中替自己阻隔了皇帝视线的岑苏愿。
最终,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了然,“你们母女俩倔的样子可真是一模一样。”
他再次抬起手,却并不是想要拉住她,而是挥了挥,动作中带着一丝疲态。
“走吧。”他闭上眼,面容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苍老。
叶桑宁看着仿佛又衰老了几分的老人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岑元稹独自坐在早已暗下来的暮色之中,许久,发出一声似叹似慰的叹息,“愿儿,你的桑桑……比你当年更加决绝。”他掩面无声痛哭,“只是这一次,我恐怕不能像当初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桑宁走出院子,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翻涌的心绪缓缓压下。
一抬头,却见谢明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他抱臂依着一处墙壁,静静的看着她,昏暗中,他的眼神格深沉。
“太子醒了。”他直起身,声音一如往常平稳。
叶桑宁点了点头,对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在意,只是问,“昭昭在哪儿?”
谢明榆蹙眉,探究一样看向她,还未等开口,又被叶桑宁将话给堵了回去,“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如何。”
“应当是在太子床前照顾着。”
叶桑宁没再说话,径直掠过他,谢明榆倒是从院子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见了岑元稹那颓败的样子,便又将眼神放到了叶桑宁身上。
心思明显不在身上的叶桑宁,并没有注意到背后之人探究的神色。
她快步走向太子居住的院子中,与之不同的是,她还未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叶桑宁朝院中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静静的听着沈元昭的哭声,犹豫着离开了这里。
沈元昭情绪的突然崩溃使她不能不联想到今日岑元稹将她喊走说的那番话,她肩膀松懈,脑子稀里糊涂的游荡在岑宅,却正好碰到了正在试穿嫁衣的岑安卿。
叶桑宁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房门大开的门内。
岑安卿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面前,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使得她脸上映上一抹薄红。
几个侍女围着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裙摆和宽大地袖口,金线秀成的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岑安卿微微侧身,对着镜子打量,嘴角噙着一丝待嫁女儿家特有的羞怯与期待的笑意,那笑容纯粹而明亮,与之前燕都笼罩的阴霾截然相反。
叶桑宁站在原地,竟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房内的岑安卿若有所觉,转过头来,看见立在门外的叶桑宁,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温和的笑容,朝叶桑宁招了招手,“桑桑,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帮我看看着嫁衣是否还合身?”
叶桑宁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脚走了进去。
“表姐。”她轻声开口,嗓子中带着自己未察觉的干涩,“这衣裳……真好看。”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锦绸,上面精致的绣纹硌着指腹。
岑安卿眼睛中闪着亮光,“本来嫁衣应该是由我自己绣的,祸事来的措不及防,兵荒马乱的,我根本来不及准备好,连针线都耽搁了许久。”
她说着,轻轻抚上了嫁衣上精美的刺绣,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温柔的期盼,“好不容易,最近的事情出现了好兆头,瘟疫被控制住了,粮草也解决了,城中也不乱了,阿砚……便提出来,想尽快成亲,说是冲喜,盼着能让这好运延续下去,也好让燕都好好热闹热闹。”
她抬起头,眼中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这嫁衣也不知是他何时备下的,正好派上了用场。”
叶桑宁听着岑安卿的话,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看着对方满是幸福的脸,终究只是笑了笑,“他……有心了。”轻声附和着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是啊。”岑安卿轻声呢喃着,“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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