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咖啡不如泡男仆

　　人鱼柔嫩的黏膜不能抵御尖锐，守卫宫殿的士兵都穿上了从人族那里换来的盔甲，看起来要还比坚硬的鳞片更加刀枪不入。

　　看见了来人，守卫打了个颤倏地挺直腰杆，“王子大人。”

　　闻言其他的人鱼齐唰唰地收起兵器，点头行礼。这副许久不见的面孔没有让他们忘记礼仪。

　　绪晶沾光地跟在艾祀身边享受了片刻久违地被恭敬对待，因为和艾祀戴维斯一块走，作为人族也没有被阻拦。

　　宫殿内有一层层浪涛的天穹，往里走近就会更加开阔，别有洞天，晶石融成透膜附在岩壁，亦铺满地上，晶莹得反光能模糊

　　看清低头看时的脸，滑溜溜的质感也方便不游动时的鱼尾行进。

　　三人一路顺畅地前往最深处，抵达了王的寝殿。

　　闪着寒光的长戟截住了绪晶的去路，艾亚尼王的亲卫面无表情。

　　“冒犯了。王子大人，这里是王的寝殿，不能让外族贸然入内。”

　　艾祀有些犹豫，按规矩他确实不能让绪晶进去，但是一旦把人留在外面，看人族不顺眼的家伙想以绪晶的身分作为借口做些什么，光凭戴维斯未必护得住。

　　绪晶睨了眼斜横在面前的叉戟，慑人的寒茫传达着会见血的警告，小少爷有些怕，挪动着稍微远离了一点。

　　转念一想，如果他不在，还有谁会给艾祀撑腰。

　　他只得假装没有看见叉戟威胁般的存在，“不是贸然，我是来和你们的人鱼的王，聊大生意的。”他从口袋慢慢地摸索出一件东西。

　　精致的卡面上写着“人鱼咖啡厅”，翻过来还有暧昧的唇印。

　　绪晶眉角一抽，他也是现在才看见人鱼小姐这份粉红的“小心意”。

　　绪晶清理喉咙，“你应该不明白是多重要的事情。”又压低声音，“我们打算在陆上开设和人鱼来往的据点。嘘，这还是机密，记得别泄露出去了。”他瞥一眼叉戟的锋芒，又暗示般地看向人鱼的脖颈。

　　守卫伸手打算接过检查，绪晶霍地撤回卡片，“都说了是机密，上面还有地址，怎么能让你看见！”

　　艾祀适时地开口，“行了。我有分寸，让开。”

　　绪晶展颜笑道：“你看，你们的王子也很感兴趣，才会把我带进去议事。”

　　守卫握着长戟的手斜了斜，才彻底收回了武器，低头行礼，总算是让出殿门的位置。

　　在守卫听不到的地方，绪晶才小声开口，“什么时候也帮‘水晶’做一张名片好了。”

　　艾祀没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徐徐打开的大门内，刚才为了配合人族行走的速度忽然增快了不少，尾巴略为急促地往前游到那个人的身边。

　　浑厚的男性沈音灌入了两人的耳朵——

　　“艾祀。”

　　短短的两个字打乱了床上的人鱼病弱的呼吸，艾亚尼王抽动着咳嗽，被褥扭曲着皱出漩涡。

　　艾祀略微着急出声：“父亲。”包含着许久未见的内疚和担忧。

　　绪晶在后面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安静地充当着陪衬。

　　艾亚尼王抬了抬手，表示没有大碍，“回来了就好......”

　　“父亲，我——”

　　“这次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庄严的面相隐忍着喉咙的痒意，也硬生生把艾祀的话憋回去了，也把艾祀之前的离去不过当成一场小孩子的闹脾气。

　　身为艾亚尼王子的轨迹不会、也不容许发生变化。

　　省略了父子间温情的重聚，王郑重地交代道：“迈尼族群最近越来越猖狂了，想要他们安分一段时间，我们的态度还是要强硬些才行。”

　　“艾祀，既然回来了就靠你来带领族人迈向胜利。”话语间，王又咳嗽了两声。

　　艾祀的视线被这句话骤然下压，眼帘低垂。似是压迫人的灭火沙料又似激荡人心的助燃烈油，斟酌已久的话呼之欲出，“父亲，我不配。”

　　“我自知自己无力承担整个族群的命运，当初才会离开这里，我这趟回来也只是想告诉您不用再派族人来寻找我的踪迹了，还有...为了看望您。”

　　这双眸子难得染上了浓重的忧色。

　　艾亚尼王气极，被子下的尾巴躁郁地扭动鼓起，“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着丢下这个担子？！”“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后——你的族人也作鸟兽散地流浪或被敌族欺辱？”

　　“基曼将军和奥克萨总管也还在。”艾祀低声。

　　“可你是王子！这是你的使命。”

　　蓄满下巴的胡子因为怒意和急促的话语翻腾不休，艾亚尼王稍微冷静，却依旧不满：“战争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就算你不愿意，也需要你带领众人稳定军心，不然我族......就是步入灭亡，你明白吗？”

　　艾亚尼王怒目圆睁注视低头不语的儿子，内心臭骂着他的不成器。

　　被全程无视的绪晶突然开口，“王，你的病不要紧了吗？”

　　这样一提，艾祀把视线又移回那张有过岁月的脸上，红润满面，声音有如洪亮的钟声。

　　这哪里是有病的样子？

　　艾祀略微疑惑又担忧地看向对方，“父亲？”

　　艾亚尼王气紧了一时忘记自己的“病情”，想“发病”又觉得时间太突兀了，一上一下这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现在才想起站在艾祀身边的人，除了戴维斯还有一个。

　　是个清秀可人的...人族？

　　绪晶终于找准机会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内心冷哼：装病都是我以前用烂的招数了，在我面前敢装病的人，我一抓一个准。

　　燃起新的导火索后，绪晶又重新当回了鹌鹑。不过这下可没办法躲过来自年长的上位者扫过来的严厉审视，“人族......”

　　“我倒是听见你们在门口说的话了。但是我不会相信你，因为我这个固执的儿子绝对不会和人族合作。”

　　王又转过头，“你怎么会和人族混在一起，以前不是很讨厌他们的吗？”

　　盯着充满岁月的沉重凝视，艾祀却是直直地迎了上去，“让我厌恶的是人族的所作所为，只要是不作恶的人，我愿意和他们和平相处。”

　　说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绪晶一眼。

　　艾祀继续道：“父亲，我可以放下仇恨......艾亚尼族也可以。”

　　王皱眉，“你想说什么。”他盯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和眼睛，却看不透隔着皮肉的内心。

　　“父...不......”

　　“王。”

　　“我希望履行作为王子的最后一次责任，向迈尼族群提出议和。”

　　——

　　“他会来吗？”绪晶问。

　　包场的人鱼咖啡厅空落落地坐着两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客人了。

　　“人鱼”侍应生端来了两杯饮品依次放到艾祀和绪晶面前，“大人，请...慢用。”戴维斯有些别扭地说出对应身份的台词，身上亮闪闪的珠片编织的衣服哗啦啦摇动。

　　戴维斯站到了其他“侍应生”旁边待命，身边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牛高马大，护卫们迸发的肌肉完全没法被这些漂亮的布料遮蔽完整，看起来十分逼仄。

　　这里彻底失去了往日婀娜多姿的人鱼小姐的身影，绪晶可惜地收回目光。

　　人鱼族群之间的议和罕见地约在了岸上会面，避免了两族演变成大动干戈的可能，以绪晶的卡片作为邀请函——艾祀命人包下了整家人鱼咖啡店在陆地和迈

　　尼族群的王约谈。

　　艾祀笃定道：“会的。”

　　“这么肯定？你的父亲还说你是异想天开来着。”

　　漫长的战争累计的血仇和恨意无法轻易消解。

　　但是......

　　“都是血肉之躯，光凭借恨意是没办法好好地活着。除了仇恨愤怒，他们的眼里还有一样东西。”

　　“麻木的疲惫。”两族的人鱼都在机械地日复一日，服从命令重复着战斗。

　　能赢就退，陷入下风就奋起反攻，两族都默契地维持着分庭抗礼的平衡。

　　仇恨的历史已经被海水和血水模糊了，踏上战场的大家都只是为了浑水摸鱼地活下去。

　　“侍应生”戴维斯不会泡咖啡，只是随意切了柠檬片扔进气泡水里，绪晶只喝了一口，酸得皱鼻子。

　　“抱歉，我来晚了。”

　　壮阔的人鱼站在咖啡厅门口，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一列的护卫在迈尼王的身后气势如虹地排开。

　　迈尼王面色不虞地扫过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代替了原本的侍应生的那些艾祀的护卫们。

　　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为了隐瞒彼此的身份，两方也事先同意了这场会面要低调地进行。

　　迈尼护卫们披着斗篷进来，撤去遮挡，下面居然也是清一色的珠片衣服。

　　两批来自不同族群的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人鱼侍应生们暗自较劲，既然不能动用武力，都企图用身上亮晶晶的东西闪瞎对面。

　　迈尼王也看到了这片辣眼的场景，毫不掩饰地骂了一句：“操。”

　　艾祀不适地微微皱眉。

　　四个人挤在一张桌子前，艾祀和绪晶、迈尼王和他的幕僚。

　　迈尼王不满极了，直白道：“说好的人族美女呢，你说这个咖啡厅有漂亮的假人鱼我才来的，你看那群算什么东西。”

　　尽责守卫却无辜被骂的护卫们敢怒不敢言。

　　“漂亮的人族倒是有，只不过是个雄的。”

　　被迈尼王扫视一眼的绪晶：“......”

　　幕僚习以为常：“王，请进入正题。”

　　“哦。”

　　迈尼王说：“议和是吧，我同意了。”他轻描淡写。

　　做好心理准备准备长篇大论的艾祀和绪晶齐齐愣住，充满诧异地对视，随即马上回看着像是提起今天天气如何而已随意的迈尼王。

　　盘桓了这么久的历史的纠纷就这么解决了，事情简单得过头。

　　幕僚额角青筋乍现，心累地叹气。尽管是他们族内早就商定好的结论，关乎数万性命的决定就这么轻飘飘被扔出来，实在有失一地之主的庄重。

　　“怎么？同意了也不行？”迈尼王挑眉。

　　“不......”艾祀如鲠在喉，对方过于干脆的表现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我早就不想打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幕僚老是...”“咳咳。”幕僚打断了不必要的发言。

　　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的迈尼王，对着身为旁族群的艾祀抱怨：“什么权力纷争，侵占地盘的，天天早起晚归，哪里还有时间和我的宝贝美人们好好享受。”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迈尼王轻率地挑眉，暧昧地在艾祀和绪晶之间来回打量。

　　某种层面来说，迈尼的王也是和平主义。不过他的出发点是为了让自己享乐，艾祀是为了族群的安逸。

　　迈尼王继续：“不过议和的事我要你们当着我族的士兵面广而告之地宣布，然后——我会再拒绝两次。”

　　艾祀不明白他这么折腾的用意，“为什么？”

　　“我绝不会在我的宝贝们面前认怂，有失雄性的威猛气魄。”

　　……艾祀表情复杂地答应了。

　　迈尼王又回头啐了两口“打扮美丽”的侍应生们，“赶紧给我把斗篷披上！看得我眼睛都烦了。”

　　迈尼族的人鱼拉扯着斗篷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了。

　　咖啡厅里顿时空落了不少。

　　明明迈尼族的人鱼在这里也没待多久，却给这里的人留下了风卷残云的精神伤害。

　　绪晶勉强打起精神，“就...成功了？”“嗯......”艾祀听起来也没多肯定。

　　两人带着护卫队沉默地回到了海底，全程都只剩下了水流声，或许大家都在消化那个值得喜悦的消息。

　　同样在宫殿，忐忑地等待着答复的艾亚尼王听见了转述，也诡异地安静了。

　　忽然间年迈了许多的声音徐徐道：“一直以来我是不是做错了。”

　　脱离了床榻的宽厚背脊倚在王座上本来应该意气风发，如今却因为堆叠的思忖佝偻着。

　　艾祀也知道无法改变踏过的尸体路的事实，只要血迹斑斑的脚印能逐渐消失，对幸存人鱼们而言就已经是幸事。他只能说：“没有战争又怎么知道和平的珍贵，希望这个教训能让两族记得久一些吧。”

　　艾亚尼王也懂得这个道理。

　　历史或许会重演，但是恰好在这个时机停顿，也是幸运的事情。

　　战争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艾亚尼王也依旧理所当然地提起，“那你也没有离开的理由了，打理领地的事情我依然打算交给你。”

　　“父亲。”“不行的。”

　　艾祀和绪晶的声音同时着急地响起。

　　艾亚尼王奇异地打量着他们，一致地开腔撞上的两人却卡壳了，不知道该谁继续说下去。

　　王不徐不疾地说，“你想回到岸上？那里还有什么你没解决的事情吗？

　　“还是有值得你牵挂的...人？”

　　充满阅历的年岁目光擒获住这里唯一的人——让绪晶从头到脚地再次感受到和窒息相近的错觉。

　　艾祀知道父亲误会了，正要否认——

　　“是的。”

　　绪晶脆弱但坚韧的声音抗住了压力直挺地迎上去，不躲也不避。

　　艾祀错愕地拧过头去看替他把话承认下来的人。

　　“王，请让我与艾祀先说两句话可以吗？”

　　艾亚尼王隔了一会，才点头，绪晶如蒙大赦地把艾祀拉到墙角。

　　不等艾祀先逼问他为什么乱讲，绪晶就倒豆子般堵住对方的话头：“怎么，你还想真的打算留下吗？是不是觉得你请我吃了一顿海鲜大餐，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没有战争了，就能像那个迈尼王一样天天沉迷享乐......所以现在又改变主意想继续当你的人鱼王子了对吧？”

　　艾祀接住了绪晶逼问的间隙，终于出声：“我当然不是！”他对身份地位没有兴趣，可是父亲也不能因此对他们产生误会，“可我们的确不是父亲口中的那个意思。”

　　绪晶说：“所以你就打算和他解释清楚，然后失去回到岸上的唯一的理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艾祀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想好用什么借口推辞父亲让他继任的安排。

　　如果说，岸上有让他倾心的人，让他魂牵梦绕地想留在那里，确是最难以查证的最佳理由，毕竟一颗心的去向难以捉摸。

　　从出生开始名誉清白拒绝过无数倾慕的王子大人还是有些犹豫。

　　见状，绪晶给他摇摆不定的咖啡师下了一记猛药，“艾祀大人，你也不想被你的子民知道你穿男仆装的事情吧。”

　　艾祀闻言倏地瞪大漂亮的眼睫，听见这句卑劣的话的他满是不可置信，沉稳自若淡如水色的脸悄然碎裂。

　　绪晶从百变的牛皮袋里拿出之前拍下来准备当海报的照片——照片中的精致美人认真做着咖啡，男仆装的领口扣得紧实却因为湿润的水贴合在肌肤上，禁欲得紧。

　　上了贼船还想下来——太晚了。绪晶慢条斯里地把证据收好，再次贴身放置。

　　被戴维斯看见已经让他够丢人的了，忠诚的下属戴维斯至少能够守口如瓶。如果让所有的子民看见......艾祀神色几度变幻，耳尖诡异地升起红色。

　　在羞愤的情绪彻底消退后。

　　艾祀拉着绪晶，自己木着脸站到了父亲的面前，坦然承认。

　　“是的父亲，我有喜欢的人族。”

　　“是吗......”艾亚尼王看着他们彷佛带着某种决心而紧紧相牵的手，低喃道。

　　人鱼的王看起来并不反对。毕竟作为老一辈也知道，之所以大部分种族能化成人形也是源于杂交的历史，艾祀如果喜欢上人族，也算正常。

　　况且和人族交好也比交恶强，万一哪天人鱼重蹈覆辙让战争再次降临......失去焦距的目光顿时变得深远。除了父亲，他更是要从一位领主的角度思量出结果。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去纠结绪晶的人族身份反而问起了其他，艾亚尼王也算对这段关系承认一半了。

　　绪晶听出言外之意，还没松口气，就被艾祀一把扯了过去。

　　对方的脸恢复了不可一世的高贵冷艳，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你自己看着办。

　　绪晶欲哭无泪，这下艾祀真把他“拉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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