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兰

　　“锵锵——！锵锵锵——锵！”

　　至暮晚垂荫，檐下无蕊有蜂。

　　东宫寝后殿旁，配殿正脊上，一暖一冷身影挨坐，吹凉风看庭中方起切磋。

　　“小公子——竟会剑。”春池掏出点心包打开，拈一块喂口中嚼，感慨摇头。

　　月意支肘静看，自然伸手要点心。

　　春池对小师妹一向多加疼爱，给了块最好吃的含桃馅。

　　庭中太子剑无鞘，亦非只防不攻。兰草伤已好，却是隔了整一日又多三个时辰，醒来出盆得了把细剑，便教拎出来了。

　　“锵——锵——！锵——锵锵——锵！”

　　竹宁侍剑，看得不由心跳紧促：小公子远不如前日与主君对剑狠厉。

　　自然。兰草对宣齐洲……只怕伤了人。

　　宣齐洲便压着打。已将人身后发盘高。

　　“剑快些，兰澧，我不尽兴。”宣齐洲劈剑抬眼淡看人道。

　　兰草挡一击觉意稍愣，犹豫又稍快些。

　　“锵——锵锵——锵——锵！”

　　“再快。”宣齐洲避剑反击淡言。

　　兰草抿唇再快。

　　“好没意思，再快。”

　　兰草咬咬牙再快。

　　“锵！锵——！锵！锵锵——锵！”

　　剑势紧逼，兰草渐认真也一退再退，忽瞠手中重麻——

　　“锃——锃咣——！”剑教挑飞。

　　颈侧即贴寒凉丝。

　　宣齐洲眼中潭淡，看少年懵，腕微动，移剑尖贴，缓抬——

　　兰草有些无措，脸便教抬起，看人眼中湿漉漉，手中空荡荡。

　　“捡回来。”宣齐洲剑未动，淡缓看人。

　　兰草唇稍张欲言，还是未言，避开剑转身去捡——瞬瞳缩拧腰后仰避过断颈一剑——却见剑刃转又下劈——便是全凭腰背腿控身跪仰贴地趁剑尖至地朝内瞬翻身起——剑锋便又至身前——

　　兰草全惊茫，不明宣齐洲为何如此，手中无剑发教束，便连对几剑逼身都躲得十分狼狈。

　　看得院中脊上阵阵心惊。

　　一剑刁钻狠刺，少年极险滚身躲开，春池瞬急蹙不住瞠动身：“殿下这是怎了？”

　　此前春池未见兰草狠厉，看小公子开头显力弱，只当殿下教剑，却未料成如此紧逼连往要害，手中点心便全吃不下去了。

　　“独入暗道，误动机关。”月意稍抿，答。

　　春池眉间尽惊惑侧看。

　　月意微顿，眼中鲜褪冰寒：“应无事。”片刻侧头，看看人，又补：“只一支箭，有血，不多。”

　　春池愣，便愈惊。

　　暗道宽勉能容两人并肩，无火无灯，去岁才通，首卡二十支箭……

　　春池惊怔半刻，又看庭中。

　　已过许久，兰草仍未能触剑，反教逼得离愈远，一剑照面瞬劈下，兰草躲过不住害怕急看宣齐洲却不得应，只好又狼狈躲，身上已滚得灰扑扑。

　　又过许久，兰草不躲了。一剑扫至颈侧，也只粗喘立身看人未动。

　　天已近黑，侍人从令退远，庭中尚未点灯。

　　你……为什么……也要这样……

　　兰草喘息间勉力想问，却看不清人眼睛了，只觉颈侧寒凉，自冷香来。

　　耳边促息渐带颤，眼前水光渐溢满，宣齐洲收剑，拎人回殿。

　　殿中点灯，早通明。

　　“累了。”宣齐洲松人看似问，声不温。

　　“宣齐洲。”兰草却只轻颤声唤。

　　你不要……你可以……我知错了我不该不告诉你就进去……但是……你不可以这样用石头……你不可以这样……

　　草叶便眼中通红，灰扑扑，湿沉沉，身隐颤看着人。

　　“我为何要听你。”宣齐洲蹙反问。

　　你不听我，倒要我听你？

　　二十支箭。见室内无人，宣齐洲又一次破了信，祈尽天神求衣室暗门未开兰草是跑至别处了。见暗门已开，宣齐洲又一次破了信，祈尽天神求兰草是方行入还未至机关处或是见黑便自回来了。

　　天神又一次无用。

　　兰草看人觉意，唇便紧抿成线，指尖冰凉不停颤，却毫无办法。

　　“我……听……”草叶无助至极撑唇对人勉咬字。

　　“你不觉讽刺，兰澧。”

　　“我说‘不可冒行’。半时辰而已。”

　　觉淡淡心讽，兰草急想解释：你说有事，我就……

　　却不过是又一条教人生气的路。它该先出去看看，或者等一等。

　　说对不起似有些空寡，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更是无义。草叶只觉眼前目光较石头还要凉了。半刻站原处，实在无法，灰扑扑过去抱住人：

　　“我无事……你……莫怕……”仰头抿泪眼中祈求看人，又抬叶子，学人轻缓拍了拍。

　　兰草想到当时，觉人见它伤似乎受惊害怕了。此前不知在何处兰草恍惚也曾觉如此，不过记的不甚清，不知是梦是真。

　　宣齐洲气息并不稳，看着烛光处，眼中潭渐露真实模样，似秋雨风后，一片萧凉荡。

　　又半点未动身。

　　“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草忽愣，松开人，转身看四下，不觉抬臂护着身后。

　　殿中屏润灯柔，什么也没有。

　　兰草懵又回身，看宣齐洲身后。

　　书案纸墨，还有一椅。

　　“怎了？”宣齐洲见，心忽不由漫不安蹙问。

　　兰草抬头看人眼中有惑方欲传意——

　　“啊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呃啊啊——！！！！”

　　兰草惊又回身。

　　“兰澧？”宣齐洲随看不明凝眉，抬臂触人右肩——

　　掌下却似惊吓顷抖身躲。

　　兰草连退步惊，见是宣齐洲，似松了口气。

　　“怎了？”宣齐洲行近看人眼中问。

　　你……听到……

　　兰草看人，唇稍动，未问。宣齐洲既问，便是未听到。

　　我……忽觉身后有些冷风。兰草看人答。

　　宣齐洲抬头，见朝南窗皆开着，行近去关。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草眼前忽漫红一瞬。又弥散消去。

　　兰草喉间微动。只站在原处，看向宣齐洲。

　　而后便见忽有弯刀自窗外——

　　兰草瞬瞠未清动作冲去窗边猛推开人。

　　“咣——！”

　　宣齐洲见人跑来愣未反应便惊一瞬教撞后酿跄两步抬臂扶窗。

　　“兰澧……”

　　“刺——！”盘发束带顷寸碎落地，乌发散。

　　兰草侧回身定定看窗外。

　　宣齐洲紧蹙握肩扶正人问：“看见何事？”

　　兰草回正看过人，又转头绷看窗外。

　　“兰澧！”

　　宣齐洲紧声蹙唤——掌下忽重抖又惊退开。

　　兰草看人，张口无声。耳边有声。

　　“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啊啊呃啊啊——！！！”

　　“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哇……呜哇……哇！！”

　　“天杀的狗官你们放开老子！！老子未染疫！！狗官！！你丧尽天良！！！”

　　“大老爷！！孩子未染疫啊！！求求你！不要！！大老爷！！”

　　“达屋德比也，莫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哇……呜哇……呜哇！！”

　　“莫函，德斯那勒希乌依！”

　　“他娘的叫得真好听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天——爷！！！你开开眼！！再发场大水！！连这群畜生一并冲了吧！！！”

　　“狗官！！埋了我们！！你也莫想走！！！待成地下鬼！！！我定将你活剥！！！”

　　“妖怪！妖怪！！快杀了它！！杀了它！！”

　　“啊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呜哇……呜哇……呜哇！！”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兰草轻吸，看不见眼前人，只好缓抬叶，轻抚了抚衣。

　　它似乎……不太好。兰草想。

　　宣齐洲……什么也未听见。什么也未看见。

　　兰草便不再理会血红银光，只逐字轻说：

　　“用……饭。”

　　宣齐洲饿了。要吃食物了。

　　前后一番显不对劲，宣齐洲看兰草无由来心慌。闻言只暗啮先教摆晚食。

　　用饭间，宣齐洲心紧，却未再见兰草有异，只仍如前日午间看看他，又放些汤饼。

　　“啊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呜哇……呜哇……呜哇！！”

　　兰草无声用羹。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草看看宣齐洲，轻轻给人放个漂亮食物。

　　“呜哇……呜哇……呜哇！！”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兰草无声用羹。

　　直至沐浴回床，兰草温软无异，抱着宣齐洲蹭蹭再传歉意也恰到好处，而后便抱着被如往常侧缩睡了。

　　宣齐洲看兰草至夜深。

　　过了。宣齐洲闭目握拳想。

　　二十支箭，兰草力足，能躲十九支，太子便逼人对剑，只想将人耗至热气淋漓倒地，洗干净扔回床，安生三日不为多。兰草用剑不使力，太子便不需其再用剑。

　　但……过了。

　　兰草说不可时，宣齐洲觉人疼，而后再问，只觉人愈疼。

　　宣齐洲反复回想两次教人躲开，一次教人推开时周围与眼前——是惊惶。周围却无物。

　　父亲指点剑术，一年一回，四年……父亲指点兰澧，不是如从前……今晚他这般吗……

　　为何说他不可……且是旁人可唯他不可……

　　恐见血红……并未有血……

　　太子睡迟。

　　兰草未眠。

　　只在烛熄后缓睁眼。

　　耳边有些吵闹。

　　眼前不甚干净。

　　宣、齐、洲……三字，兰草想学，皇后那日便研墨教。兰草会了。

　　便指尖微动又动，写着，神间有些无聊赖。

　　“兰澧，父亲绝不可如此，你喜欢我才可。”

　　“喜欢……我……喜欢……你。”

　　兰草不觉唇边带浅笑。

　　喜欢……

　　喜欢宣齐洲……

　　兰澧喜欢宣齐洲……

　　可兰澧……总给宣齐洲带来害怕和麻烦……

　　不可未明究竟随心想便从事。

　　这却是明明白白。

　　指尖顿。渐垂。无力再写。

　　不要再多。兰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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