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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
入夜,宁王府议事厅。
谢伤、萧礼安、徐影和姗姗来迟的沈七分位而坐,齐齐盯着上首几案上的两盘糕点,眼见着王妃眼前那碗酥山一点点化成乳,丝丝甜腻的乳香逐渐蔓延。
宫琰舀一勺冰乳,慢条斯理巡视一圈:“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唰唰唰三道目光同时落在王爷身上。
谢伤:“……”
怎么解释?
说一切都是他顺水推舟安排好的,说他短短一日便算尽了人心,谋划好全局,就等着皇上亲自召见你?
还是硬着头皮来一句“我不知情”?
王爷悔之晚矣,恨不能回到几个时辰前,将色令智昏的自己从房间里拽出来,又或是在王妃准备吸血时严词拒绝,也好过一睡不起。
怎么能睡这么久呢?王爷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王妃,是这样的。”察觉到王爷的窘迫,沈七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您和王爷从宫里回来的那晚,王爷预感陛下会有所怀疑,提前命我等暗中保护萧郎中。谁知今日萧郎中临时外出买药,街市人多眼杂,手底下的影卫还是失手了。”
“那时您和王爷……尚在休息,属下不敢打扰,确认萧郎中被带入宫后,亦不敢轻举妄动。幸好,皇上仁慈,没有为难萧郎中。”
宫琰看向萧礼安:“皇上找你做什么?”
萧郎中就是一俗人,哪见过这“三堂会审”的场面,被王妃点名,忙搓了搓掌心的汗,起身道:“回王妃,皇上问微臣王爷的病情如何医治,又提到了沈大人他们的伤,微臣不敢隐瞒,也心知瞒不住皇上,只能将您供了出来。皇上还提起南疆蛊毒,微臣也只好如实上报。”
说起蛊毒,萧礼安简直两眼放光,他激动道:“微臣探过那两个孩子的脉象,大有好转,您已经有法子救他们了?”
“你只管用手里的方子,最后一味药材,我会交给云珠。”宫琰说完,又问,“皇上只是问了几句话?没有让你做什么?”
“回王妃,确实只问了几句话。微臣本以为皇上需要微臣给哪位贵人看病,但转念一想,贵人们有太医院的大人看诊,用不上微臣。”
确认那些孩子有救后,萧郎中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他交代完自己的事便坐不住了,眼神晶亮地看着上首的人。
宫琰摆了摆手,放他离开。
萧郎中脚步生风,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徐影几度抬眸去看自家王爷,心虚得厉害。
宫琰搅着化开的冰乳:“不对啊。”
沈七与徐影皆是一凛,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敢吭声。
宫琰盯着徐影道:“人既然寻回来了,也算有惊无险。此等小事,何必支支吾吾闭口不言?还说请王爷解释,王爷在我榻上睡着呢,他知道什么,醒来就让他解释。”
谢伤:“……”
徐影:“……”
察觉到王爷隐晦的视线,徐影心知这顿罚是免不了了。
原本王爷的计划非常完美——
萧郎中以买药这个完美的契机出府,被皇上的人带走。
萧郎中失踪的消息传至王妃耳中,王府上下一同寻找,矛头一致对外,最终沈七核实是皇上的人带走了他。
王爷担心皇上突然发难,会对王妃不利,亲自入宫面见皇上。王妃医术暴露,皇上“宅心仁厚”,念其“苦衷”,免了王妃欺君之罪,王妃将功折罪为皇上“调理龙体”。
至此,王妃便以最顺理成章的方式成功入局,为皇上所用。
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王妃被迫走入皇上视野,也因此因祸得福,成了皇上跟前得脸的人。
王爷也能如往常那般从事件中完美隐身,无人怀疑此事是否人为刻意安排,更不会疑心王爷。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救妻心切,被此事打得措手不及的局中人罢了。
可现如今,原本环环相扣的精巧“意外”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戏台子搭好,无人唱戏。
最糟糕的是,直到萧郎中被放出宫,在外晃了一个时辰,最后自己走回府中,王爷都没能醒来。
你说萧郎中被抓走,最后又自己回来了,不久后皇上圣旨一下,王妃进宫面圣,最后再来一句“这一切都是巧合,王爷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把王妃当傻子么?
徐影也确实是乱了方寸,如果开门的是王爷,他还能小声问一句“如何是好”,是告诉王妃还是当此事没发生过,另寻理由瞒天过海。王爷吩咐,他执行便是。
可偏偏王妃先醒,发生了何事一问便知,他也只能如实相告。
其实在徐影看来,将王爷的安排告诉王妃并无不妥,可王爷反应激烈,对此事讳莫如深。他似乎笃定王妃不喜欢这样工于心计的自己,更怕暴露城府,致使王妃疑心先前新婚之事。
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事情,确有他的手笔。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往后发生任何事王爷都是王妃的首要怀疑对象,两人产生隔阂,王爷再想布局就难了。以王爷对王妃的在意程度,甚至会影响后期整个计划。
徐影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连带着表情都凝肃起来,此事必须圆过去,将王爷从里摘出来。至少,不能让王妃对王爷产生怀疑。
思及此,徐影无声吸了口气,满脸破釜沉舟:“王……”
宫琰:“罢了,你们退下吧。既然此事王爷知情,我听他解释就是了。”
徐影愕然抬眸,刚蓄满的坚定咔嚓碎成渣。
直到沈七暗中捣了他一下,才迅速收敛表情,领命退下。
走远了,还担忧地回头望。
沈七无奈:“交给王爷吧,王妃聪慧,你我这点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也是,我若是说错话,对王爷更不利。”徐影说完,猛然反应过来,“王妃是怕我说出不利于王爷解释的话,才故意开口打断?”
沈七脚步微顿,两人对视一眼,都被这个想法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人都走了,宫琰才噗嗤笑出来,懒洋洋端着碗碟往男人身侧一靠,舀起一勺冰乳喂到他嘴边:“这么紧张做什么?化开味道就没那么冰了,尝尝。”
王爷姿态异常乖顺,依言张口,冰乳在嘴里化开,甜香不腻,味道的确适合他。
“甜不甜?”
谢伤抬眼,安静地望着宫琰:“甜。”
“喜欢吗?”
这个问题就像裹了蜜的砒霜一样危险,很不巧的是此番滋味王爷白天刚尝过,故而回答多了几分迟疑:“……喜欢。”
宫琰笑得无奈:“问个问题而已,放松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谢伤碰了碰颈侧的咬痕,没说话。
宫琰:“……”
谢伤不知宫琰猜到了几分,是否有疑心自己,表面镇定,心里却打着鼓。可不知为何,宫琰愣是从他那双漆黑眼瞳里看出了几分控诉,想起午间的荒唐事,也开始担心自己下口是不是重了点。
两人心思各异,对眼一瞧,竟都从对方眼中琢磨出些许心虚的意味,谁也说不上谁。
系统:“………”
直到两人睡下,谢伤才鼓起勇气开口:“你心有疑惑,为何又不问了?”
宫琰只盯着他颈侧的血痕,应该是过度使用异能疗愈,意识混沌中进食本能占据上风,采补过了头。她心疼道:“还疼吗?抱歉一时失控,下手有点不知轻重。”
指腹轻轻抚过,咬痕随之变浅,疼痛消失的感觉却让谢伤抬手捂住痕迹,不肯她碰了。
宫琰轻声哄道:“疗愈就不疼了。”
谢伤摇头,说什么也不让碰:“不疼。”
宫琰回忆起谢伤对咬痕的态度,好似不曾抵触和遮掩,从来都是旁人仔细去看便能发现的程度,宫琰乐意他带着自己的印记示人,有种隐秘宣示主权的意味,也就没出手治疗过,如今心疼了,恍然想起这些,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不碰。只是下次咬疼了,一定要和我说。”
谢伤点头,又强调:“不疼。”
90%的爱意值,竟然浓烈至此,简直让宫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本来就没想追问到底。”宫琰整个人缠抱着他,耳朵靠在他心脏处,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并没有影响两人亲密无间的距离,“你有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如果说出来会让你紧张难过,让你不舒服,那就不必说。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是为了那些不可言说之事接近你。”
昏暗烛光中,谢伤的瞳孔微微放大,心跳声越来越密集。
宫琰听那一声声的心跳,轻声而郑重道:“或许,你可以更信任自己一点。相信自己对我的吸引力,相信即便知道那些秘密,我也依然爱你。”
*
圣旨很快下达王府,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宫琰,提前屏退了旁人,连来福都只在书房外候着。宫琰走进时,敏锐感知到暗处的影卫,不多不少,总计十二个。
宫琰规规矩矩行礼,先告了声罪。
那晚宫琰的表现着实让人惊艳,见她这般拘谨,皇帝生了几分逗弄的兴致,拖着散漫的调子明知故问:“你何罪之有啊?”
“那日宫宴,臣妾对陛下有所隐瞒,实在不该。”宫琰低眸道,“只是人多眼杂,臣妾医术不精,又习的偏方,邪术不入正统,臣妾怕落人口舌,引起不必要的非议,故只好等陛下亲召。”
“偏方?”皇帝明显兴致颇高,“你且说来听听。”
宫琰反问道:“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唇角笑意微敛,略浑浊的目光从上往下睨她,宫琰不闪不避,好似对皇帝眼里深重的疑虑丝毫未觉。
笑话,她可没忘皇帝对宫家的百般为难,过河拆桥也不是不可能,她总不能辛辛苦苦将人医治好,转身就让皇帝抓住这么个把柄,借口巫蛊之术给她定罪。
皇帝任性起来,往往最心狠要命。
她必须要让皇帝主动开口,有求于人,日后若想为难,也会亏理三分。
皇帝只沉默了片刻,蹙着眉,沉声叹道:“听闻你有些个能耐,朕便想让你帮朕瞧瞧,朕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该如何调理?”
宫琰眼里是真诚的疑惑:“臣妾惶恐,陛下您有大燕最权威的神医,整个太医院都为您所用,药理和医术,皆是一绝,和他们比,臣妾这点伎俩根本不够看。”
“可令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老三,是你治好的。”
宫琰一怔,眼里是恰到好处的惊愕。陛下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皇帝摆手,明显不欲多说:“朕不信你,便不会召你。”
“上前来吧,是何情况,你一探便知。”
宫琰应声上前,隔着备好的丝帕探脉,目光惊疑不定。
见她这般为难,皇帝眼里闪过一丝恶意的精光,饶有兴致问道:“怎么?很棘手?”
何止是棘手!
她观面相便知皇帝身体不好,至少服用了半年丹药,可一探才知,毒火逼近心脉,经脉紊乱系统失调,少说也有一年。
但她又不可能啪叽跪下来说,陛下,您没几年好活,就不要折腾了,也别吃那狗屁丹药,重金属严重超标不说,还加了杂七杂八的鬼东西,不说服毒,和吞下一颗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
宫琰不知太医院哪个倒霉太医率先触了霉头,但肯定是不敢提的,估计最后也只是开点调理脾脏,解毒降火的药糊弄过去,皇帝又没停药,才造成这般糟糕的局面。
现如今刀尖上跳舞的变成了她,宫琰根本笑不出来,她扯了扯唇,张口便道:“陛下,您近日心焦心悸,无端燥热,夜不能寐,此乃阴阳失调,阳气太盛所致,以致心肾不交,经脉不畅,周身不适……”
皇帝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以至于兴致缺缺。宫琰正好也扯不下去了,观其脸色道:“但请陛下放宽心,此乃小病,臣妾医术虽不比神医,也可一试。”
“哦?”皇帝问,“此病能治?”
“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皇帝又确认道:“小病?”
“……”这是打定主意要赖到底了,权力险中求,宫琰心里稍作权衡,点头肯定道:“是,请陛下放心。”
皇帝笑颜舒展:“如此,朕的身家性命,便交到你宁王妃手里了。”
不知是不是宫琰的错觉,皇帝说起“宁王妃”三个字,咬字微微加重了几分。
一国之君耍起横来竟也如此狡猾,宫琰微笑:“臣妾有一事,可能要委屈陛下配合。”
皇帝抬眼:“何事?”
“臣妾行医自有一套秘方,不便让人知晓,还请陛下让您的人回避。”
话音落,皇帝面色分明没有什么分别,空气却仿佛凝实了些,沉沉压在这方天地。宫琰自然清楚对于掌控欲和疑心程度都明显高于常人的皇帝而言,这个要求唐突且过分,无异于虎口拔毛。
可宫琰目光依旧坦坦荡荡,那双明亮坚定的桃花眸安静地望着他,没有丝毫虚伪算计。
皇帝无声盯了数息,忽然很想知道,是否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那个沉郁冷漠的儿子动了心,沾染了活人气。
“老三命不好,气运倒是不错。”皇帝意味不明地道,屈指轻叩书案三声,暗处的气息随之消失。
宫琰不知他何出此言,但转念一想,皇帝都这样了,神叨一点也正常。她公事公办道:“半个时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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