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歌唱

作者:mant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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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生玫瑰


      (一)

      乌云挤压在玫瑰园的上空,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腥香。

      绕开花园的铁栅栏时,阿丽亚娜的鞋底不小心碾过一朵玫瑰的花茎。

      细微的“咔嚓”声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哀鸣刺进她的耳膜——不是风声,不是幻觉,而是那株玫瑰的惨叫。

      她呆住了。

      女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裸处,荆棘划破的伤口正渗出血珠,落在地上的血珠没有晕开,而是被脚下的土壤缓慢吸收,消失无踪。

      据传闻所说,这座花园曾是女巫的遗产。

      阿丽亚娜环顾四周,只见到寻常的玫瑰与藤蔓,相较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比如现在,她见到了冒雨而来的玫瑰园主。

      “你是谁?”

      陌生的女人撑着伞,隔着雨幕好奇地打量自己。

      “我叫阿丽亚娜,是过路的游历者。”她的嗓音因方才的异象而微微发紧。

      女人走近了,抬起的伞檐下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像两片被雨水洗过的花瓣。

      “你弄伤了我的玫瑰,我在屋里听见了她的呼唤。”她说。

      “是,这是我的过错。”阿丽亚娜没有辩解。

      女人笑了,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狡黠的弧度。

      “你也听得到她们。”这并非询问。

      高挑的身影在雨幕中伸出手,冰凉的指甲轻刮过阿丽亚娜掌心,她轻嗅着,似是在与雨声交流。

      “血玫瑰说,你是带着焚书灰烬味道的人。”

      阿丽亚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确实烧过书——就在三天前,她亲手点燃了那本《圣律禁典》,可气味竟附着在她身上,被这座古怪的玫瑰园嗅了出来。

      “我会帮助你,”将手中的伞递给阿丽亚娜,女人弯腰拾起地上的玫瑰,温柔地将其收好,“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阿丽亚娜接过伞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

      “能听见玫瑰低语的人不多,”女人说,“我需要你与我一起,培育一朵双生玫瑰。”

      阿丽亚娜没有接话,只轻声问道:“你是谁呢?”

      雨声渐响,女人却笑了起来,尾音带着愉快的笑意。

      “我是桑尼。”

      她的名字在潮湿的空气中绽开,如同一朵突然盛开的血玫瑰,带着刺,也带着香。

      (二)

      玫瑰园的温室玻璃上爬满蒸汽,木架上的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蒸馏液体。

      桑尼跪坐在石臼前,指节沾满碾碎的花汁,她专注地研磨着手心的花瓣。

      阿丽亚娜脱下被雨水浸湿的斗篷,站在温室墙角,目光落在砖墙上——那里刻着一行深褐色的文字,像是用指甲或刀尖一点点凿出来的 。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她一字一句念道:“《女巫法典》记载血玫瑰能吸收记忆......”

      “那是错的。”

      声音突然贴近,桑尼不知何时已来到阿丽亚娜身后,她那沾满花露的掌心正托着一团花膏。

      将研磨好的药膏按在她脚裸的伤口,桑尼低声道:“它吸收的是未被言说的愤怒。”

      药膏接触伤口的刹那,一阵尖锐的灼痛传来,阿丽亚娜倒吸一口冷气。

      但痛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酥麻,像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从她的伤口钻入,在血肉间扎根。

      此刻,温室里的所有玫瑰同时转向她们,花瓣上浮现出模糊的五官,无声复述着支离破碎的句子。

      阿丽亚娜听出这是被烧毁的禁书段落。

      桑尼起身,沾满花汁的手指按在阿丽亚娜的锁骨下方,那里有一块烫伤疤痕——是五年前教会焚烧她祖母手稿时飞溅的火星留下的。

      “你说要我帮助你培育玫瑰,”阿丽亚娜哑着嗓子开口,“该怎么做?”

      “很简单,”桑尼翻出抽屉中准备好的古籍,又从自己发尾扯下一根头发,递向对面的人,“需要你的这个。”

      阿丽亚娜凝视着那根发丝,在温室的光线下,它并非纯黑,而是泛着暗红的光泽,仿佛浸过血般。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从自己鬓边也拔下一根发丝。

      “真是独特的培育方法。”阿丽亚娜不禁失笑,随即将两根发丝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固的结。

      她留意到,那夹着种子与花瓣的古籍中,被玫瑰汁液晕开的字句——

      “他们像蛀虫啃噬花瓣般吞噬我们的历史,但根系永远不死。”

      (三)

      这段时日,阿丽亚娜留在桑尼的玫瑰花园里养伤。

      白天,她会帮助桑尼照料玫瑰园内的花朵。

      她发现桑尼修剪枝叶时从不戴手套,指尖被尖刺划破也毫不在意,反而会将渗出的血珠轻轻抹在花根处。

      “它们在渴求,”桑尼解释道,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就像我们渴求被记住。”

      夜晚,她会主动邀请对方一起交流知识,共读古籍中的诗歌。

      她们并肩靠在床上,彼此挨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发间缠绕的玫瑰气息。有时桑尼会突然指出某段被虫蛀蚀的文字,而阿丽亚娜总能接上缺失的句子。

      不需任何提示,仿佛本该如此。

      阿丽亚娜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她的习惯、认知与思想与自己如此相近,像是被同一株玫瑰分出的两朵花,或是同一面镜子两端的倒影。

      这天夜里,她们如往常一样,在培育双生玫瑰的花盆边扯下自己的一根发丝。

      两根发丝在空气中自动缠绕,像两条渴望相融的河流。

      将彼此缠绕好的头发埋入土里,桑尼轻声哼起歌谣,当她起调时,阿丽亚娜的声带不受控制地跟上和声——某个遥远的早晨,她曾听见祖母用同样旋律召唤过地下的骸骨。

      沉睡的土壤突然裂开,两株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生长,茎秆上浮现出如血管般细密的金色纹路。

      更奇异的是,那些纹路正同步出现在桑尼的手背上。

      “这是玫瑰的烙印,”察觉到对面的视线,桑尼伸手展示,又指了指阿丽亚娜的眼瞳,“你的眼睛里也有一样的印记。”

      阿丽亚娜在对方瞳孔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她也跟着轻笑,抬手触碰眼前新生的嫩叶,恍惚间看见了幻象:百年前,一对女巫将彼此的发丝塞入孕育玫瑰的土壤。

      “你看,”桑尼低下头,呼吸拂过她的指尖,激起阵阵痒意,“我们不过是另一对发现秘密的人。”

      某种比渴望更炽热、比亲密更深刻的东西在胸腔炸开。

      鬼使神差地,她扣住对方的手。

      十指相贴,她们感受到来自彼此的震颤,感受到双重的心跳通过相贴的掌心传递,像两朵共生的玫瑰共享同一条根系。

      屋外,成千上万片花朵同时低语着一个只有她们才能听懂的词——

      同根。

      (四)

      这天,玫瑰园外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镇长之子奥兰多站在栅栏边,他每月都会挑着日子前来,带着从母亲首饰盒里顺来的银戒指,活像只求偶的孔雀。

      花园的女主人从未回应过他,但奥兰多仍然不想放弃。

      这片玫瑰园的土地是如此危险,也是如此美丽,让他深深为之觊觎。

      “桑尼小姐!”他扯着被烟草熏坏的嗓子,手指摩挲着栅栏上缠绕的荆棘,“我带了您最爱的诗集......”

      玫瑰丛纹丝不动。

      往常这个时候,桑尼会从温室里投来一瞥——那目光比荆棘更锋利,却让奥兰多浑身发烫。

      但今日,园中传来的却是陌生的笑声。

      他踮起脚,瞳孔骤然收缩。

      在血色最浓的那片玫瑰丛中,桑尼正与一个女人在花架上相拥。

      那人的手指插在桑尼的发间,而桑尼——那个永远冷若冰霜的桑尼——竟仰着头在笑,脖颈弯成任人宰割的弧度。

      “你们这些——”他朝园内愤怒地喊道,咆哮声却卡在喉咙里。

      地下的藤蔓突然如同活过来般,缠上他的双腿,尖刺扎进皮肉血液喷涌时,他仿佛听见地底传来女人的嗤笑。

      他挣扎着后退,昂贵的丝绒外套被扯出裂口。

      “你们会遭报应的!”奥兰多吼道。

      回应他的是整座玫瑰园的震颤。

      栅栏处的玫瑰花齐齐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花瓣层层剥开,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尖牙。

      当夜,桑尼在日记里写道:

      “男人恐惧的不是我们的爱,而是发现自己从来不是女人的必需品。”

      墨迹还未干,桌边的血玫瑰突然弹出一根刺,纸页被穿透,渗出的汁液补全了后半句话——

      “就像蛀虫恐惧玫瑰凭借自己长出杀虫的刺。”

      窗外传来夜巡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听说了吗?女巫的玫瑰园里......”

      桑尼缓缓笑了,嘴角勾起锋利的弧度。

      她知道,镇上此刻正在散布她们施行巫术的谣言。

      床榻另一侧,阿丽亚娜在睡梦中翻身,锁骨处的烙印在月光下泛着金光。

      放下手中的纸页,桑尼温柔地触碰枕边的双生玫瑰。

      玫瑰似有所感,扬起身上的尖刺,轻轻勾住女人的手指。

      花园边,被奥兰多鲜血浇浸染过的土壤里,一株新的玫瑰正破土而出,里面传出男人绝望的呜咽。

      这正是玫瑰园最擅长的巫术——把施暴者的惨叫酿成最好的花肥。

      (五)

      黎明前的玫瑰园笼罩在诡异的静谧中。

      桑尼站在温室顶端,指尖缠绕着一缕阿丽亚娜的金发,发丝在渐亮的天光中泛着血色。

      “他们来了。”阿丽亚娜走到她身侧,看向远处晃动的火把。

      三百步外的栅栏处,奥兰多正用斧头劈开玫瑰园的门锁,他的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手持农具的男人,活像一群得了疯病的野狗。

      当闯入将火把扔向玫瑰丛时,火焰突然分流成众多火蛇,伴随着地上的玫瑰藤蔓,缠住他们的脚踝。

      有个壮汉举起镰刀,想要砍断藤蔓,却发现眼前的植物宛若幽灵,无法触碰——直到荆棘突然实体化,刺进他的脚踝。

      “欢迎来到忏悔仪式。”

      桑尼站在火中张开双臂,燃烧的灰烬在空气中飞舞,逐渐组成无数个沾着火苗的轮廓,在她周身旋转。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阵阵回声,盘旋在花园上方,“这是你们曾犯下的罪孽。”

      藤蔓分泌出致幻黏液,被包围的暴徒们不仅听到怒吼声,还尝到火焰中的灰烬味,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铁匠尝到自己女儿被溺死时灌入肺部的河水味道,牧师闻到妻子自焚时皮肉焦糊的气息,而奥兰多尖叫着撕开衬衣,看到母亲用指甲在临终前刻在他胸口的诅咒:“你是最不该来此的罪恶,最无能的人世赝品。”

      “巫术!巫——”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一根玫瑰枝条从他张开的嘴里刺出。

      “这不是巫术,”抽出插入对方咽喉的枝条,桑尼摇头道,“只是让你们看见一直存在的东西。”

      "仔细看。"她把枝条转向其他镇民,鲜血顺着枝叶滴落。

      精神崩溃的人们在恐惧中四散而逃,桑尼没有追击,只是将染血的枝条插入泥土。

      此刻,所有被践踏的玫瑰都重新挺立,焦黑的花瓣脱落处,新生的花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你们以为火焰能毁灭什么?”站在燃烧的玫瑰丛中,她握住阿丽亚娜的手,“每朵被烧焦的玫瑰都会在灰烬里留下种子,而你们男人连自己的恐惧都承载不了。”

      阿丽亚娜紧紧回握对方的手:“肮脏的血不配灌溉我们的根系。”

      “当然,但我要让他们的恐惧成为肥料。”

      在她们身后,新生的玫瑰花苞相继绽放。

      她们在灰烬中新生,露出能戳穿一切迷障的尖刺。

      每朵花苞内都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们默念着《女巫法典》的第一条——

      凡伤害大地之女者,必被自己的罪恶反噬。

      (六)

      此后,这座玫瑰园成了女人之间的秘密圣地。

      旅行的女商人会特意前来,在满月之夜轻叩生锈的栅栏;过路的农妇趁着赶集的空隙溜进花园,裙摆里藏着淤青的见证;就连修道院的修女也会在忏悔途中“迷路”,只为在玫瑰丛中站上一刻钟。

      她们来时带着各自的伤痛,走时却都捧着一样东西——一粒用灰烬和觉悟浇灌的玫瑰种子。

      “你们是怎么守护花园的?”新来的女孩们好奇地围住桑尼和阿丽亚娜,她们的眼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每到这时,阿丽亚娜会笑着翻开永远写不完的笔记本,桑尼会将玫瑰汁液滴在其中的纸页上,金色纹路在纸上蔓延,浮现出她们正在书写的未来。

      这是最锋利的刺,正长在那看不见的根系里。

      此刻,无数根新的尖刺冲出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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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双生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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