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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写
凌晨三点的台灯像困倦的独眼,在作文纸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许祈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指尖的墨水已经洇成了蓝灰色的云。
《论〈呐喊〉中的沉默者》——标题工整得不像他的字迹。他小心地吹干墨迹,把十六页作文纸压在字典下,像藏起一窝刚诞生的雏鸟。
闹钟显示03:47。许祈瘫倒在床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少年眼下的青黑。
再睁眼时阳光已经刺眼。他猛地坐起,第一眼看向书桌——字典还压着,纸张边缘露出整齐的一角。
“爸!”他趿拉着拖鞋冲出卧室,“看我作文没?”
许程正在看晨间新闻,茶杯里飘着袅袅热气:“什么作文?”
“观后感!熬通宵写的!”许祈扑向书桌,“全市比赛那个——”
声音戛然而止。
字典歪在一边,作文纸散落在地。最致命的是第一页——鲜红的茶渍像狰狞的伤口,吞没了大半个标题。墨迹被水晕开,鲁迅先生的肖像模糊成哭脸。
许祈手指开始发抖。他捡起第二页,第三页......茶渍渗透了整整五页,那些精心雕琢的句子化成了混沌的墨团。
“爸!!!”吼声带着哭腔,“你动我桌子了?!”
许程皱眉放下茶杯:“早上擦桌子碰倒了茶杯——你东西不放好怪谁?”
“我压字典底下的!”许祈举着报废的作文纸,手指抖得哗啦响,“今天中午截止投稿啊!”
许程瞥了眼污损的纸张:“重写一份就是了。”
“重写?!”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我熬了整整一周!查了三十多本书!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许程打断他,“就知道半夜不睡觉折腾些没用的。”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早间股市行情,红绿数字跳动得像某种嘲讽。许祈把作文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向电视屏幕。
“许祈!”许程猛地站起来,“反了你了!”
少年已经冲出门去。拖鞋跑丢了一只,楼梯间回荡着失控的脚步声。
天台铁门被踹开时发出刺耳的尖叫。许祈瘫在水泥地上,抓皱的作文纸团在掌心硌得生疼。他试着展开那些纸页,茶渍却让纸张脆弱得像枯叶,一碰就碎。
第一个眼泪砸在第一句话时,许祈还试图憋住气。但委屈像破闸的洪水,冲得他浑身发颤。他把自己蜷成团,哭声闷在臂弯里,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不知道哭了多久,铁门突然被拉开。
“吵什么吵!”许程站在门口,眉头拧成死结,“大早上号丧呢?”
许祈慌忙抹脸,纸屑沾了满脸:“我...我没......”
“有点出息行不行?”许程走近几步,“不就是篇作文?”
“是观后感比赛......”许祈吸着鼻子,“准备了很久......”
许程捡起脚边的纸团展开。被茶渍毁掉的段落正好写到《药》里人血馒头的隐喻,墨迹和茶色混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重写不就完了。”他把纸团扔回地上,“这点事值得哭?”
风把残破的纸页吹得哗啦响。许祈看着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抓起手边的粉笔头砸过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粉笔在许程后背炸开白点。他猛地回头,眼神沉得吓人:“再说一遍?”
“你只知道案子案子案子!”许祈带着哭腔喊,“外婆走的时候你在出现场!我发烧40度你在抓人!现在我作文......我作文......”
哽咽堵住了后续的话。许程站在原地,阳光把他投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写作文能当饭吃?”最终他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铁门哐当一声合拢。
天台突然安静得可怕。许祈把脸埋进膝盖,哭得喘不上气。粉笔灰混着泪水在水泥地上洇开灰白的痕。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又轻轻推开。蔚然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
“槿姨说......”他顿了顿,“你需要这个。”
袋子里装着热乎的包子,还有崭新的稿纸和钢笔。许祈红着眼睛抬头:“你怎么......”
“群消息。”蔚然晃了晃手机,班级群里正在讨论投稿截止时间。他蹲下身展开污损的作文纸,眉头微微皱起。
“茶渍。”许祈声音还哑着,“没法交了。”
蔚然从书包掏出平板电脑:“几点截止?”
“中午12点......”许祈愣愣地看着他调出文档软件,“你干嘛?”
“你说,我打。”蔚然已经建好新文档,“标题?”
阳光渐渐灼热起来。许祈啃着包子口述,蔚然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那些被茶渍毁掉的句子奇迹般重新浮现,甚至比原版更精炼。
“这里,”蔚然突然打断,“《狂人日记》的引用页码错了。”
“怎么可能!我查的——”
“1958年版第47页,”蔚然头也不抬,“你引的是再版版本。”
许祈张着嘴,包子馅掉在裤子上都没察觉:“你连这都记得?”
“恰好看过。”
写到《阿Q正传》部分时,许祈突然卡壳:“等等......那句‘儿子打老子’的解析我原来怎么写的?”
蔚然从垃圾桶捡起纸团展开:“‘用荒诞消解苦难’——这个角度可以更深。”他在屏幕上打字,“试试‘自我欺骗作为精神胜利法的悲剧性’?”
天台水箱投下巨大的阴影,两人缩在阴凉处接力创作。许祈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好像回到期末帮你复习物理的时候。”
蔚然瞥他一眼:“那次你差点哭晕在便利店。”
“喂!揭短啊!”
十一点整,蔚然点击保存。打印机在槿姨的便利店嗡嗡工作,吐出还带着温热的崭新稿纸。
许祈捧着重新诞生的作文,手指微微发抖:“谢了......”
“赶得上。”蔚然把U盘递给他,“打车去,来得及。”
投稿结束的午后,许祈瘫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吸冰可乐。槿姨对着作文复印件抹眼角:“写得真好......”
“蔚老师润色过嘛。”许祈用脚尖碰碰蔚然,“你说能拿奖不?”
“不知道。”
夕阳西斜时,许程突然出现在便利店门口。制服还没换下,手里提着个皱巴巴的纸袋。
“爸?”
许程把纸袋放在柜台上。里面是全新的《鲁迅全集》,扉页上写着潦草的字迹:“对不起。”
槿姨笑眯眯地加热关东煮:“许警官也看点文学嘛。”
许程僵硬地拿起一本《野草》,翻了两页又放下:“看不懂。”
父子俩隔着柜台沉默。许祈突然小声说:“其实获奖了能高考加分......”
“知道。”许程打断他,“不然谁给你买书。”
蔚然悄悄退向门口。许祈突然喊住他:“喂!万一真获奖了——”
“你请客。”蔚然拉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晚风带着烧烤摊的烟火气漫进街道。许祈抱着那套精装书,突然说:“其实我爸......以前文笔挺好的。”
蔚然放慢脚步。
“我妈留下的日记里写的,”许祈踢着石子,“说他是警校的才子,写的情书被全班传阅。”
路灯突然闪烁了几下。蔚然看见少年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光。
“后来我妈走了,他就再也不碰笔了。”许祈声音轻得像自语,“连签字都嫌麻烦。”
便利店的光温暖地漫到人行道上。槿姨正在整理货架,看见他们时挥了挥手。
“喂,”许祈突然撞蔚然肩膀,“今天谢了。”
“第几次了?”
“数不清了。”许祈笑起来,“反正欠你的奶茶能开奶茶店了。”
也许成长就是学会把眼泪酿成墨汁。在破碎的纸页间,在沉默的陪伴里,在笨拙的道歉中。
像此刻,夕阳正好,关东煮沸腾,而故事才刚刚写到最后一行。
许祈突然跑向便利店,抱着那套《鲁迅全集》塞给槿姨:“存您这儿!等我爸学会欣赏了再给他!”
槿姨笑着把书收进柜台。玻璃门外,两个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风铃轻轻响动,夜风送来远方的车声。蔚然看着许祈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
长到足够写完所有故事,喝完所有奶茶,流完所有值得流的眼泪。
然后继续往前走,带着墨香和茶渍,走向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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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走走停停,漫漫前路又不知方向。
之前的旧事,跨时空安慰一下当年的自己。
ps.角色设定是书里的,与旧事无关。
其实作文纸可以重写,我也用不着哭,但您的态度就不对,反倒成了您是“受害者”,我是犯错的那一个,写作文或许不能当饭吃,或许不能获奖,但他带给我的是一份成就,是十几张纸手写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