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31.
临走前,陈兰生用乔怜慧转来的几百块钱去商场买了一支圣罗兰的唇釉,其他的化妆品全都没带,贵重物品全都邮寄到了英国,齐柏提前帮她找好了住所,是他公司名下的一处房产。
新闻报道里的人脸打了码,没有人会认出她。
陈兰生长按几个新闻软件点了删除,接通齐柏的电话。
“辛苦大老板帮我造势啊,等去美国读博请你和你女朋友吃饭。”
屏幕那边传来几声笑:“她倒是比我惦记你多了,很招女生喜欢啊兰生。”
“比你招就是了。”
齐柏在抽烟,她听出来了,这家伙,光管着她戒,他自己倒是死不悔改。
“公关部造势的第二天就有黑手跟着营销炒热度了,估计是想等到事情闹大让你没办法翻身再曝光你信息,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发布谣言的媒体会编的这么离谱。”
“哦,那他们怎么编的。”
“剽窃学术成果或者德不配位吧,陈青云跟你最多是私事,不过私生活混乱也够把你在职业里除名了,加上同性恋。”
陈兰生无聊地打着哈欠,飞机还有一会儿起飞,她拉上旁边的隔板,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会先自损八百的。”
网民听风就是雨,跟风跟错当完马后炮还是可以翻转再翻转,根本没什么可在意的成分可言,谁坐稳上面的位子之前不会被拉出来没事找事陨落一回?
但只要她有本事在能推自己一把的人面前站稳,其他人怎么看她都没有关系,本来就是不重要的人和计划里的一环,一群生活不如意就企图拉上所有单打独斗的人的可怜虫。
“混不下去就拿绿卡好了,人才流失也不知道有损失的究竟是谁,我在外面被捧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回来受委屈。”
起飞提示音响起,陈兰生挂断电话,沉沉昏睡过去。
她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兰州的风很粗糙,地方也是,人也是。
跟外界断联的日子还算不错,不算偏远地区,但经济也没有发达到和外界紧密相连的程度,这种生活如果当作偶尔的消遣,其实真的比在办公室里打字舒服多了,能让人静心。
陈兰生每天都素面朝天戴口罩,有时候去镇上赶集会刻意扮丑,她教小学五六两个年级的思政,学生不多,偶尔心情好也会带着他们老鹰捉小鸡,经常有老人来宿舍里给她送些土鸡蛋或者自己种的菜,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礼物,每个季节的收成一家人或许也将将够吃。
陈兰生以不会做饭为理由把东西都塞了回去,有妇女拉着她想教会她生火烧柴,在她们的观念里,女孩子不会做饭仍然不行,结婚仍然是一桩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老人听不懂她说普通话,只能让还算能听懂的年轻人翻译,年轻人告诉妇人,陈兰生从小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她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不知道是可惜还是不满,咂着嘴摇头走了。
陈兰生没争辩,花最小的力气让对方再也不来打扰自己,再把谣言散播出去让所有想来说媒的老人都不再来打扰自己的感觉很爽,她每天都混在一堆小孩里面没个正形,村里虽然有网,但速度有点儿慢,她也很少拿手机。
“老师,大学是不是特别好,我感觉能上大学的人都很厉害。”
陈兰生笑着说对,所以你们要努力学习,考个好成绩。
多说会被骂误人子弟,她遭受的环境思想并不适用于这个还没完全现代化的地方,但降级说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有男生问她打不打王者,自己已经打到铂金段位了,被陈兰生面无表情拒绝了。
他说果然女生长大了也还是很没意思,在心里暗暗想读个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来他们这里当老师。
他不知道支教是什么,以为陈兰生会一直留下来。
陈兰生躺在草垛里,笑得冷冷的,看着对方又不知道跟哪些成群结队的小孩子去欺负另一家的瘦弱男生,她把旁边的一大块布拉过来盖在自己头上,果然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帮家长的吵闹声。
但没有人看见她的身影,当然就不会有人对她问责,譬如你身为老师怎么可以坐视不理让我们家小孩受伤云云。
拜托,她又没教资,有时候陈兰生也想不明白,一群被歧视的弱势群体反过来歧视本来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那被歧视的究竟是谁。
废话,当然是她了,人家小团体精着呢,字典里压根没有歧视这俩字儿,反正团结就是力量呦,读过书的出去找同类就不一样了,总是会给你来上一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枪子不打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就有的是力气喊空话,喊出来一帮井底之蛙跳蹦蹦床。
这里的人对陈兰生来说没有什么可以结交和帮助的,她只是来安安静静地晒太阳,来观察这一块没被浸染过的山水,发现树皮上每一道让文青们伤春悲秋的纹路,她想让自己在这种境地里完全安定下来,再去选择往后的人生,这些比人要有意思得多。
两个月过得很快,她临走前花费不少力气转车去兰大转了一圈,越发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心想幸好没有带很多行李来,否则这么远的路也打不到一辆专车帮忙。
她离开的消息是第二天才被传达给那群学生,其实陈兰生不喜欢他们,在疏离的城市呆久了,他们的肤色,笑容,天真单纯,童言无忌,都实在让人讨厌和嫌弃,而从来没见过这些的人,或是和这群学生大差不差的人,可以通过抨击陈兰生的偏见维护自己的尊严名誉,或者保护自己不敢袒露的同感。
同一个环境的人才会睁着眼睛跟对方说话,说了实话是会被架在火上来回烤的,陈兰生觉得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不论是出于对这两个月在自己身上实实在在拥有的职责,还是一种温柔善良又博爱的人设,她给每个人都留下内容不一样的纸条和糖果,刻意改了字迹,从头到尾没有暴露自己的姓名,给驻扎的书记打去一笔公益捐款,留存了一张合照。
其实纸条上没什么多有内涵的话,跟幼儿园那种评语差不多,陈兰生还更懒,只写了好好学习努力向上我看好你别跟爹妈吵架之类,都是几个字的,并不费力,二十分钟就能准备好这些,又给自己捞得个好名声,不亏的买卖。
他们现在还不可以拥有什么更贵重的礼物。
人死去后,没人会揣摩行为背后的心到底干不干净,这根本不重要,没涉及到自己的话,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骂了,毕竟每天盯着屏幕恨得牙痒痒是有些人一辈子唯一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存在的事。
兰州的牛肉面名副其实,地方小,顾客都是熟人,老板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给得分量很实在,性格豪爽的就装满一大碗,计较点儿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大学附近的网速就变快了很多,陈兰生素面朝天在店里吃完饭,伸着懒腰打开微信回消息。
在学校里也会定期回,所以大概发生了什么她都清楚,无非是口舌之争在吵吵,什么必须严惩不贷,这种学术妲己手段了得,超经典背靠大老板,一到这种时候就都成立法专家了。
拜托,他们真以为专家很权威吗?
【嗯……怎么不算呢?】
“终于解放了?不出意外又是呆不了多久就走了吧。”
“对啊,结束之前补交的材料,offer立马就下来了,签证正好是今天出来呢,等下我就远走高飞咯,这群记者估计是不知道我在兰州,否则早把我逮着不让走了。”
“也还好你这些日子不太看新闻,我跟齐柏帮你做公关头发都白了,你是没看见毓止那个眉皱得,天天跟人家在微博对骂八百楼,一帮小孩说她是什么?腿毛,我也不懂这什么意思。”
“啊,那真是辛苦她了,”陈兰生被逗笑了,听见周伽在那边问唐毓止要不要过来听电话,她等了一会儿,直到听筒重新传来声响。
“喂?毓止啊,你这几天把微博关了吧,注销重新注册一个。”
“这事儿快结束了,你周伽姐等我去英国就开始准备澄清了啊,别天天跟人吵架,搞得自己运气都不好。”
唐毓止闷闷说好,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年吧,不过放假你可以跟周伽过来,我得等着被人请回去呀。”
陈兰生又哄了一会儿,直到唐毓止心情终于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她收拾好东西又准备离开了。
她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或许是看不清,江山易改,所以从来都看不清。
余辉笼罩住陈兰生慢悠悠走出店门的背影,她惬意地眯起眼睛,和社会的戾气背道而驰,清楚地感知一道光溜过自己遮挡的指缝里。
陈兰生跟着导航来到一个旧小区,这片区域的树生得粗壮,枝繁叶茂,她凭借记忆走到其中一棵面前,挖开伤不到根的一小块土,从口袋里拿出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从花氏买来的一朵牡丹,最后一片花瓣被她密封进塑料袋里,保存至今。
她想了想,抖出纸笔,蹲在地上开始写字。
【兰生来信:
阿婆,天堂一切好吗,我很想你,但是发现竟然没有一张照片属于我们,是不是因为命运不想让我太过伤心又停滞于此功亏一篑才不肯给我留下一点关于你的记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生命的逝去和重要的人的分离,只能告诉自己,这无关于相遇前的人生,如果相伴的那段时光愉悦多于伤痛,那么这段关系的意义就值得一场祝福你来生又释怀我如今的眼泪,然后还得继续往前走,重新连结新的缘分,直到我也成为会被大家无法释怀的生命而无能为力。
所以我仍有亏欠,却早早释怀,若我在临终前走马观花这一生的旅客们,我想他们放下,过得坦然点,出去晒晒太阳聊聊天,然后在葬礼上笑着谈论我的过去,也都默契十分地知道我很满意这辈子发生的一切,尽可能释怀,不原谅不愿意原谅的一切,再一起唱我最爱听的歌。
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些什么,兰生今天有点江郎才尽了。
希望你来生幸福,不要因为牵挂兰生耽误些什么,少干一点重活,有花不完的钱和数不清的爱,像你对我一样。
请珍重,随牡丹作此信物。】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没有地址。
陈兰生在结尾上删删改改,还是用了珍重。
她重新埋好这捧土,将花瓣夹进信纸里葬下,只单单撒了些碎泥作样子,陈兰生一直坚信,很多没说出口的话会跟着风去它们该去的地方,见该见的人。
女孩拍着手站起来,定定看了一会儿,任凭平静的泪顺流而下。
她转身,离开西北,遗落苏南,留下一场阴湿的雨和无人在意的哭喊,光鲜亮丽地飞往不列颠。
陈兰生离开这棵树没多久,这里起了小风,力度轻柔,正好将信纸擦拭干净,带着它往和陈兰生相反的方向走。
【毓止,凭一己之力走到曾经望尘莫及的人们前面,很了不起,他们生来就有,理应在你面前羞愧难当,请走下去,不要忘记来时路。】
屏幕显示短信已发送,陈兰生在候机室疲倦地弯下腰,还是没忍住点燃一根茉莉味的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