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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旁的何逸天突然愣住了,用意想不到吃惊的眼神看着眼前弯着腰,恭敬行礼的少女,再看看臂膀上被暂时包扎住的伤口,衣布上还渗着紫黑色的血,发软无力,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位伤者。
一旁的王婉清也突然道:“对啊对啊,你那下面的箭射中了我的朋友,解药呢?”
黑衣人的眼神也向何逸天撇了撇,道:“没有解药。”
王婉清激动的问道:“没有?!那他岂不是只能死!你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一旁的何逸天拽了拽激动的王婉清,示意她冷静。自己则双手抱拳,行礼道:“还请前辈明示。”
黑衣人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的抿着,悠悠的道:“死不了。熬过去就好了。”
何逸天:“熬过去,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笑笑不说话,继续喝着杯中的热水。
良久,黑衣人又开口,道:“二十年了,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年了。依稀记得幼时和伙伴一起分包子,吃桂花糕,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小伙伴:“黄子博,你今天拿到了什么?”
黄子博:“今天包子铺人很多,那个卖包子的胖大叔都顾不上看摊子,我拿了好几个肉包子,够我们今日一天的粮食了。”
小伙伴看着白胖胖,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不禁咽着口水,道:“哇,好香啊。”接着从怀里拿出几块已经被压碎了的桂花糕,道:“这是我今日的收获,那次我路过这家店,听大家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就想着和你一起尝尝。只不过,我跑的太急,随意放进了怀里,已经压碎了。”
黄子博:“没关系的,反正味道又不会变。”
阳光下,深巷里,两个小男孩一边吃着飘香十里的肉包子,一边品尝着全城最好吃的桂花糕,那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幼子奢侈的一天。
小伙伴:“黄子博,我保证,只要有我的吃的,就一定有你一份。”
黄子博:“我也是。只要是我的东西,我都分你一半。”
小伙伴:“我们拉钩!”
黄子博、小伙伴:“拉钩上掉,一百年,不许变!”
那时以为一百年很长,长到以为只要把每一个承若前都加上‘一百年不许变’,就可以让每一个承若都显得更有分量。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因为我们太小了,小到以为‘明天’都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那“一百年不许变”的情谊最后还是走散了,后来伙伴幸运,因为长相乖巧,被一家有钱人收为义子。路口再见时,已不识眼前人。
幼年时未经世事的友谊走散了,懂事后出生入死的情谊也散了。
黄子博看了看门口的大兽,心道:兽比人可靠。
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二十年间,我把我和天沐凡之间,从相遇,到相识,到信任,再到失望的所有过程,想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想,不停的想。”
突然,只听地上“铛——”的一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何逸天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何逸天痛苦的抓着自己的手臂,仿佛在抗争着什么。
王婉清立刻跑过去,担忧的看着何逸天,冲黑衣人质问道:“你不是说这毒不死人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并未理会这情绪激动的少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初见时,我们都还算是年少,因为那次巧合,我们相识。用这个词好像有些可笑,不过他也算是我的伯乐;后来,他给了我这种人一个归处;他不介意我的出生,只看我的能力,一步步让我上升到了他比肩的位置,天字派里那些本瞧不起我这个‘贼’的人,也不敢轻易对我做什么。
都说忠孝难两全,到我这个无父无母无家室妻儿的人这里,反倒容易了些,我暗自发誓,这辈子,我定忠于他,不离不弃。我冒死登顶黑山派,我义无反顾替他挡下射来的暗箭,我毫不怀疑的相信他真的想要治好我的伤... ...
明明是他将我拉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可为何,最后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想要把我踢出局的,也是他... ...
刚开始还可以控制,只是在百般无聊时才会偶尔想一想,想不通,便放到一边,不再想。可后来,就是不受控制的想,好像只要一停下来,脑中就会出现和天沐凡的那些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它就像是一阵挥不去、抓不到的黑风,在我脑中窜来窜去,无法摆脱。
只是结果都一样,一样的想不通。不同的是,越是想不通,我越是想要努力的想,想他每一句话,一个动作,以及说话时的每一个眉眼,想他为何要如此待我,又想自己为何如此愚钝。想到头昏脑胀,想到无力去想。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太累了,累到真的想放过自己。我告诉自己:算了,已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大家也早已不是同路人,就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就当是放过自己。
我开始努力的积极生活,我开始驯化大兽,开始和大兽聊天,聊东边的初光微现,聊西边的落日黄昏;聊春秋的暖阳、落叶,聊夏冬的哇声蝉鸣、银装素裹。
也许生活可以努力,我可以努力种菜,努力打猎,努力劈柴,努力喝药,可是心里的情绪,脑中的思绪,该要如何努力?我越是努力回避,它们越是肆意妄为。
我做不到,原谅他,我做不到。但凡换一个人,我都可以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可偏偏那人是天沐凡,那个我曾愿意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同伴、朋友;那个我曾以为是我眼中光一般的存在。
我睡不着,心里如堵着的一块儿石头,就连深呼吸都无法缓解。但我还是不断的告诉自己:不管怎样,这辈子怕是不会再见面了,毕竟不管如何,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我。
现在,我该过自己的生活了,他也有他的生活,以德报怨才是最好的解法。
真可笑,我还以为这样的真的可以安慰到自己。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呀?
渐渐的,我开始面对自己,我发现真实的我,希望他受到报应,我希望他过的不好,我希望他也如我一般,为他当年所做的事情受着折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凭什么我就只能躲在这荒无人迹的山林里与野兽为伴,靠药物维生,而他,还是那个书生模样、仪表堂堂、受人尊敬的天字派掌门,这不公平!
我愿意用让自己也深陷这痛苦的代价而去一直一直不停的怨恨他。
我不再控制自己不去怨恨他,我开始放纵自己,甚至开始祈祷,祈祷有一天可以再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当然,我希望收到的是有关他不好的消息。
我一边想着就这样让我死了吧,死了,不管他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了,我也算解脱了;一边又努力的活着,贪恋这哪怕荒凉无边的生活,就是想要看看他的结局。
那老者果然没有骗我,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早上起来,门口都会有一定量的草药。我好几次都试图想要看看这送药的究竟是谁,为何他会在不惊动大兽的情况下,安静的送来药,又安静的离开。可无一次成功。要么就是我熬不住睡了过去,要么就是他在固定的时间里并没有出现。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在纠结了,只要有药就好。
离开天字派后的我,也不想只做别人手中的棋,我也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成为事件的把握者之一。哪怕分量不多,也好过全部都依托在别人身上。
我不知道那老者的来处,不知道他的去处,更不清楚他的用意,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可我答应过那位老者的,不对外说出一个字。”黑衣人朝那三幅画卷看了看,继续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毕竟我怎么是你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人的对手呢!也勉强算是守住了当年的誓言了吧。说实话,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了太久的。每日白天还好,可一到晚上,躺在床上,就开始整宿整宿的咳嗽,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会不时的被自己咳醒。天气暖和些的时候,每晚可以勉强睡个三四个时辰,天气一转凉,每晚能睡一两个时辰都是奢望。不得不说,那老者的药真的很有用,竟连我这个残破身躯都可以撑到现在。
如今你们终于来了,我也算完成了我的承诺。余下的日子,我可以专心的等他的结局了。”
钟离谣看着眼前这个被黑衣包裹却骨瘦如柴的人,道:“不知前辈,接下来有何打算?”
黑衣人:“我曾一直以为是那老者困了我二十年,后来我以为是西林山困住了我二十年,再后来我将这一切归咎于天沐凡,是天沐凡将我困在这里二十年,现在,我才想通,是我自己将自己困在这里二十年。可我已经花了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岂是说算了就算了的。我要等,等当年那老者许诺我的结局;我要看,看天沐凡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只是,我不再在这里等了,我要离开这里,再去看看,看看这个在我年轻时也曾闯荡过的江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黑衣人看了看眼前的四位年轻人,道:“和那些百姓说你们将我彻底赶走了吧,大兽也被你们杀了,他们会感激你们的,你们在夕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钟离谣:“您要带着大兽一起走?”
黑衣人朝门外看去,第一次笑眯眯的道:“是啊,这么多年,若不是它,我该如何度过啊。它不坏,只是有时不太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罢了,你教它,它就知道了。这一点,可比人强多了,明知道不可以做,却偏偏还要做。”
黑衣人继续道:“你们走吧,屋里太乱了,我也要收拾收拾了。好久没见过人了,感谢你们听了这么久我这将死之人的陈年往事。”
众人看着被他们弄的满地狼藉的屋子,钟离谣愧疚道:“抱歉,前辈,我们,实在是找不到真正的出口了,才一不小心... ...”
黑衣人摆摆手,道:“我说过,无妨。再说,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出口,你们嘴里所说的出口是我的出口,而你们出来的地方,才是你们的出口!雪莲之路漫漫,愿你们找到属于你们的江湖出口。”
钟离谣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身,只见何逸天突然倒在了地上。
王婉清焦急道:“何逸天?何逸天?”见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又冲着钟离谣和东方诀紧张的看去,钟离谣看眼黑衣人,刚要问什么,便听黑衣人开口道:“睡一觉就好了。那些毒只是为了防御而设,本就无意取人性命。被箭击中者,会在短时间内感到麻木疼痛,失去战斗力,只要等毒性过去,便会无事了。”
钟离谣:“多谢前辈。”
黑衣人:“好了,你们该走了。”
东方诀背起了地上的何逸天,钟离谣收起桌上的画,正要离去,王婉清却突然折回,道:“不对啊,我才想起,您还没给我们有关雪莲的线索呢。”
钟离谣无语的走到了王婉清的身旁,行礼道:“前辈今日的故事很有趣。晚辈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望前辈保重!”
黑衣人微微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钟离谣顺手将王婉清拉出了房间。
王婉清:“就这么走了啊?你们不找线索了?”
钟离谣无奈的拍了拍背后的画卷,道:“这不都给我们了嘛!”
王婉清:“哪里给... 奥 ,画卷的题字?”
钟离谣和东方诀点点头。王婉清继续道:“可是这三个人究竟是谁啊?他也没回答我们啊!”
钟离谣:“他说的已经够多了,黄前辈是一位重情重义守信之人,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了。”
王婉清只好无奈的点点头,道:“行吧,你俩都没意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钟离谣笑道:“好啦,快走了,都快天黑了。这背上还有一个呢。”
王婉清:“对对对,快走快走!”
屋里的黑衣人看着眼前远去的少年们,安慰的笑着。黄子博从怀里取出那张当年那老者给他的字条,只见上面写到:莲花身下莲花开。
心道:愿你们,此行顺利。
一阵风过,黑色的飘絮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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