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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一刻钟前,他们还坐在夜市的临时小摊上。小吃街里带着烧烤味的热风呼呼地吹过来。陈劭珣点了麻辣小龙虾和香辣花甲,时尔也差不多摸清楚他的喜好了,他喜欢吃重口味的,八成是因为小时候在家里被爸爸养的嘴里都淡出鸟了。
陈劭珣还不死心地点了几瓶啤酒,时尔问他,你还敢打算喝吗?陈劭珣说,今天肯定不会像昨天一样,他们只尝一点。
时尔面上没戳穿他,陈劭珣好奇心重,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想喝就喝呗。
反正自己会保持清醒也会带他回去。
陈劭珣看起来心情很好,靠在红色塑料凳上,张开手脚,像一个伸长的圆规。还是一个花枝招展的,穿得像约会一样的长腿圆规。
出了校门,他穿衣更自由了,无袖上衣和工装裤,肩膀很宽,手臂仔细看是有肌肉的。他之前在医务室说想和时尔比比不是开玩笑死要面子,他是真的有。陈劭珣嘻嘻笑,心情很好,鸭舌帽就随便挂在指头上晃来晃去。虽然平日在学校里他的脸就已经很优越了,但在外面,时尔觉得那张脸还要更醒目。
时尔就坐在另外一边的桌子,看着他笑,看他喝了一口啤酒后苦到皱眉头,感觉自己比平时离他更远了。
因为不亲近就很难想象,很难想象接触以外的空白,想象不到他到底是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除此刻以外的平时又都在做些什么,周围是什么样的人。时尔所有都见了一遍,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他这样的人何必要下凡到自己身边。
傻人没有这种烦恼,他突然问时尔今晚看起来怎么样。时尔知道他又在臭美,说他很帅。陈劭珣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惬意地在晚风里摇头晃脑,招摇到不一会就有人来搭讪了。送麻小和啤酒的老板还对着陈劭珣打趣,陈劭珣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然后摆摆手,拒绝了两个挽着手的美女。
时尔就又更了解了他一点:原来是和对自己有意思的异性说话就会不好意思。
他们一边吃,一边散扯那些有的没的的废话。陈劭珣的适应力很好,第二瓶后他就差不多接受了啤酒的味道。一碗香辣花甲香气扑鼻,他说陈兆云不乐意给他吃这种,重油重盐,看到了要抽他。
他吃得呼哧呼哧的,嘴唇被辣得红通通的,辣得猛了,他又吨了一口啤酒,时尔撑着下巴打量他愈发飘忽的视线,问他:“为什么一定想要喝酒?”
可能是有点上头了,陈劭珣说话不假思索,虽然平时也不见得多思索:“...大人不都这样吗...?”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虽然他们的酒店就在附近,但周围都是年轻男女,界限也不分明,虽然大部分学生都被班主任像周夫春那样看管起来,但今晚偷溜出来的肯定不在少数。时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也分辨不出是本校同学哪个是社会人员。
虽然法律上以十八岁为成年人的界限,但是人却不是年龄一到就自动成为了大人。时尔过去一直想着长大就好,能带着奶奶离开这里,现在已经到了十八岁,还是束手无措,长大的好像只有越发膨胀却实现不了的贪欲。
时尔笑了笑。
陈劭珣误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他呼呼地吸着气,眼睛不知道是辣得,有点晶莹的亮光:“你觉得我很幼稚,觉得我很丢脸啊?”
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时尔想起他今天在沙滩上写的一排不开心,他问陈劭珣说:“你今天不开心吗?”
“哎呦。”陈劭珣嘶了好长一声,明显是想到了沙滩上的大沙字:“你不提就好了。”
时尔失笑:“我不说你就开心了吗?”
“嗯。”
“那我不说了。”
“......”
明明时尔都顺着他的意来了,陈劭珣却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反而更丢人了。他在晚风里抬头看时尔,对方正拄着手臂看向他,不像自己因为一碗花甲吃得流泪流涕,也不会因为喝了一点啤酒就有眩晕的感觉。
陈劭珣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米线,嘿一声,说:“小眼镜,怎么感觉你变成熟了。”
“因为你喝多了吧。”时尔说:“我一直都这样。”
“我没有。”陈劭珣先反驳了他,然后又想,小眼镜虽然这方面看起来很娴熟,但还是那个身体不太好,坐车会晕车,考差了会掉眼泪需要安慰,偶尔会被人为难不吭声的小眼镜,他还是要自己照顾的。陈劭珣的失落少了一点,这两天一直失衡的天平也拨了回来。
时尔不知道这些,只看到他的眉眼忽然舒展开,像被人挠了下巴的狗。他问:
“心情好了?”
陈劭珣还保持神秘:“不告诉你。”
时尔戴上塑料手套处理了一下堆在一边的龙虾,现在晚上天气不算热,但烧烤炉边上还是很容易出汗的,散扯也容易觉得口渴。时尔在看到陈劭珣眼神有些涣散以后,果断拿掉了他还剩下的半杯啤酒,摇了摇自己喝掉了,把剥好的小龙虾一推:
“你吃完这点,就走吧。”
陈劭珣有点醉的时候还是挺听话的,他哦了一声,夹着筷子的时候两眼放空,眼睛往远处看。
结果一看就被他看出了不对劲。
“...我草你回头看那是不是周夫春。”
时尔皱着眉头慢慢回头看,看到的何止是周夫春,甚至还是四五个老师一起下来,朝着他们这边的摊子走来,估计是下来吃夜宵的。
时尔将桌边的鸭舌帽扣在陈劭珣头上。
“他们在往这边走,马上走不掉了,但我们站起来他们肯定会坐过来,这边已经没有空位了。”陈劭珣拉过他半边身子,紧张得人都清醒了:“我们蹲下,从旁边绕出去,然后再跑就没那么明显了。我们晚上都换衣服了,他不一定认得出来。”
时尔其实不太害怕被老师抓到,但看到陈劭珣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就顺着点了点头。
他们的位置在里排,做贼一样在位置边上蹲下,可老师的眼力就是这么好,而且连声音都如此具有穿透力:
“唉,张老师,那边有位置。”
“...”陈劭珣心跳很快,猛地拉过时尔的手腕。
“李老师,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啊,是不是我们的学生啊。”
跑啊!
陈劭珣好歹前一天晚上溜出来过,对从哪边抄近路有些心得,时尔就被他拉着跑。他记得,穿过这条巷子,能抄近路到酒店后面的驿站,可以走后门。
但他记错了。
这条路是死胡同。
“那两个学生往哪跑了?”
声音越来越近,陈劭珣紧挨时尔。人的肢体语言都是很诚实的,饶是时尔这种未尝沾过情事,只会读书的死呆子都不例外。他的眼睛会从陈劭珣身上挪不下去,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抑制不住本能亲上去。陈劭珣看着紧紧贴在他胸口前,矮了他半个脑袋的时尔,此时的时尔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需要自己照顾的时尔。
他不自觉后脑勺往墙后靠,咽了一口口水。
脚步声停了,陈劭珣听见熟悉的声音说:“不在这里。”
昨天是彻底醉了,天地颠倒,可今天不一样,微醺让陈劭珣的感官放大了,他能感受到时尔的体温,和手臂皮肤碰到划过的触感。那只打了耳洞的耳垂发着红烫,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耳钉的重量。
光影在他的眼里变得恍惚,散成模糊的一团,明明现在不是在意这个事情的时候,但一个激灵,他不住疑惑地想:
是不是,太近了?
“要不要在群里签到查一下?”
“也可能是别的学校的学生。”
“看到我们就跑呢。”
“我刚去那边超市买东西,还看到有其他大巴车,是别的学校的学生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肯定都是晚上偷溜出来的,都怕老师。”
陈劭珣其实也不太爱和同性这样面对面挤在一起,但对方是时尔,他没有那么排斥。可能是因为他跟着时尔后面跑习惯了,习惯热脸贴温屁股,只要对面没冷着,他就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嘛,小眼镜这种人就是不太主动。而且是他想和对方做朋友的,是他想要和对方玩的,是他想要看小眼镜和奶奶生活能变得越来越好的。一个人不能只动动嘴皮子就想干涉别人的生活,那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只有付诸了实际行动那才能叫关心。所以,陈劭珣觉得,他们之间自己多做一点是理所当然。
本来就是他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可好小啊。
陈劭珣再一次打量起时尔,其实隔远了和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再看是不一样的。他平时只是知道时尔很清瘦,因为没好好吃饭,发育跟不上,比自己矮了点。但之前无论是之前把他抱起来、开玩笑把他压在身下、还是背在背上的时候,都感觉他的骨架偏小。
一个男人还能比自己小一圈的那种。
好多、好多个小眼镜在他的脑门转圈,像吃了毒蘑菇一样。
他觉得这个事情很诡异,不是诡异对方为什么是个清瘦的男人而不是强壮的男人,而是在诡异为什么自己会去在意另一个男性的体型。他的朋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是因为他太操心了?还真想给人当爹,关心他,所以顺带连着他的终身大事也一起考虑了?
上午在沙滩上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为什么他在不能在小眼镜面前丢人?
就是因为小眼镜比较清瘦吗?说得难听点,因为他看起来比自己弱,所以他不仅想要帮他,还想要保护他,是吗?
对一个同性有保护欲?也可以的吧。这个和性别没关系...不对不对,和耀武扬威自己力气大一样,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自恋了。什么老大不老大啊,时尔有把他当老大看吗,纯粹是他一厢情愿想在时尔面前当老大。
是不是因为时尔总是看着他?陈劭珣想起沙滩上,甚至是刚刚吃夜宵时,时尔看向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多次陈劭珣一回头,就刚好能看到时尔的眼睛看向自己。
凝望是期待和想收到对方回视的意思。好比舞台下的粉丝会看台上的偶像那样,看到蜂拥而至的人都透明了。时尔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那样好比粉丝看偶像的认真,看着一个他心目中的想象。是因为他的目光增加了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所以陈劭珣也不由自主地更在乎他一点?回应他的期待?
因为他突然有了一个...忠诚的观众?
说到底他为什么老看自己啊,就是因为老被时尔看着,他才总是不自觉在乎起丢不丢脸这一回事吧。
“老师应该走了。”到底还是陈劭珣忍不住先低头,因为距离太近,他想看时尔的脸还有点费劲,小声说:
“我们也出去吧。”
两个人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动,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听声音的交错程度,来的人很多。这时候后退是下意识的反应,于是刚刚两个人才分开一点的身体又愣是挤了回去。
一动,陈劭珣连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都闻到了。
“这里没人。”
“老师刚才来过,肯定不会再来了。”
听声音来的一帮人是男人,好巧不巧又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虽然说要走的人是陈劭珣,但时尔和他挤着都没吭声,他也就更没好意思说要走。两个人互相不看彼此,心照不宣地等着。
可交谈的声音忽然变得不对起来。
时尔皱着眉头,听见粗声粗气的声音配合着若有似无的低吟,那声音持续了很久,连带着还有旁观男人漫不经心的笑声。他们的笑声十分露骨放肆,就像是看到掌上玩物、看到人倒霉那样高高在上的恶意,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看他多喜欢。”
此言一出,另一个绵软的声音不满地哼叫了起来。
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总不能是一帮人,晚上十一点钟睡不着觉跑到小巷子里锻炼身体锻炼得气喘吁吁吧!
陈劭珣的脑子本来就乱,现在连刚刚好不容易安静下去的心跳也没办法控制地快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在外面就要做那种事情啊?虽然也不是没见过大马路边有人亲嘴儿,他和时尔之前不是还在楼上看得津津有味嘛。
但那个时候他们在楼上!很远,不是在下边,也不是就站在人家边上,连口水声都要听见了!
而且还这么多人?这不对吧!这不好吧?
陈劭珣那时不时的生长痛又发作了,本来好好的站着腿突然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发起颤,像有蚂蚁钻进他的膝盖缝挖穴筑巢,现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皮肉连同皮肉一阵又一阵热麻胀痛。他忍不住想动,可他只要一动,时尔身体的存在就变得更加明显。
好奇怪,或者说...尴尬,连他们心照不宣错开的视线都变得刻意了。尤其是陈劭珣不经意间看到了时尔的嘴唇,那一点薄薄的颜色水润莹亮,他竟然有点出神想,平时有这么好看吗?陈劭珣咬着自己发红的嘴唇,突然想到了那句话,说再嘴硬的人嘴唇和舌头也是软的是热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适应了一会,但头重脚轻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想肯定是那几罐啤酒害的啊,以为这次不洗澡就没事了,结果刚才的逃窜和紧张让酒精彻底发散,而他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好得很。
...他再也不吹牛了!
转眼之间陈劭珣已经委屈起来了,尤其是低头时他看到时尔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陈劭珣想又不是我故意的,你又没喝醉!你还要冷脸,你还要凶我。他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就被时尔捂住了嘴。
陈劭珣从他的指尖感觉到一点用力。
“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急什么?等一会能死?”说话的声音轻巧自如,而吞咽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围轻慢的笑声里再没听到像刚刚两个纠缠在一起气息:
“待会我会让你,现在把手从后面收回去。”
对话越发不对起来,这回陈劭珣的表情也有一点凝重。
之前好像不是亲嘴儿?后面...指的是哪?
另一个哭腔里还控制不住干呕男声,好像恐惧到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不行...!不要!我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陈劭珣呆住了。
男的,也是男的?
一个嬉笑的声音说:“哭什么啊,我们不都和你说好了吗?”
那个声音悲愤交加声泪俱下:“我没答应!”
“现在知道害怕了,我之前让你听话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又要人哄了?”
“哎呦,别这么说话,人家要陪我们玩一晚上呢,你不得对人家温柔点么?”
“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在陈劭珣瞪大眼睛的注视下,时尔移开了手,很轻地问他:
“你想帮吗?”
距离比刚刚更近了,他说话时的产生的气流、他的微弱的呼吸声,都轻轻从陈劭珣脸颊边打了个卷蹭过。和一墙之隔后的同是男性的亲密接触形成微妙的连锁反应,陈劭珣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你在抖。”时尔原来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体的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因为距离问题,看起来像是趴在他的胸口前,目光认真地问他:
“你害怕吗?还是觉得恶心?”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那群人问:“我怎么刚听到点别的动静啊?”
“这里还有人吗?”
陈劭珣心跳到了嗓子眼,好像知道了他想做什么,被他抓住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好像是想把时尔给拽回来。他害怕时尔出事,但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到他们结束,只做着口型:“我们、先报警...”
“我草,我好像也听到了。”
“这边没地能藏人了啊,你去垃圾桶那边看下。”
“哈哈哈,不会吧,谁会躲那边啊。”
脚步声逼近。
“嗯,先报,但那也要等得到警察过来。”
这个时候陈劭珣才知道时尔为什么敢说话,他已经做好了先出面制止的准备。时尔像是宽慰他:“没事,老师也就在附近,我不怕。”
“报什么警啊?”
垃圾桶忽然被一脚踹翻,咣地一声。时尔向后推了陈劭珣一把,先从狭窄的空间里走了出去。这时候陈劭珣想到:时尔实在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操,还真有人。”
不行,他不能让时尔单独一个人面对。陈劭珣拉住时尔的手腕跟了出去,却看到了那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一共八九个男人将这道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吞云吐雾的。这种处在青春期和成年人边界的年龄,让陈劭珣不好判断这帮人到底是小混混学生还是成年人。最中间的男人正一只脚踩在废转头上,顶着胯,缓缓回头望。
连同那个半张脸被挡在男人腰后的男孩——是刚刚那个又哭又喊的声音的主人。
他目测和时尔差不多高,半张娃娃脸充满错愕与委屈,像是呆住了傻愣愣地看着突然跳出来的陈劭珣。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男孩大概率会因惊慌而失措本能地别开眼,可他只是带着眼泪狼狈地与陈劭珣保持视线。
没有躲,眼泪后的瞳孔甚至直勾勾地盯着陈劭珣打量。随后像是看够了,男孩才突然疯狂扭动起来,试图从面前男人的腰前挣脱开来,伸出手对着陈劭珣喊:“不要报警!”
“知道了,知道了,安静点,突然这么激动干什么。”
男孩被轻轻地扇了一巴掌。
明明手机就停在报警的界面,陈劭珣却一时间大脑宕机:“......”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已经在里面了,打扰你们兴致了。”最中间的男人转过头,他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推着男孩的头。跪地的男孩像狗一样被他从腿后面拽出来。他拎着男孩的领子问陈劭珣:
“作为补偿,要不要一起玩?”
时尔捏着他腕骨的手用了力气,将陈劭珣的神思拉回来。
他被时尔挡在了正身后。可也碍不住那个小混混越过他,径直对陈劭珣问道:
“我好像知道你,你长得很帅啊,他特别喜欢你这款的,怎样,一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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