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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方延最终还是应下了裴时逾的要求,他需要给皇帝一个交代,也需要这份功劳为自己的履历添砖加瓦。
当那张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药方在两天后被正式颁布时,扬州城内外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药棚前排起长龙,苦涩的药香第一次带着希望的暖意,飘进千家万户。
百姓们不知朝堂暗涌,更不知晓这张薄薄的纸笺背后,缠绕着多少隐秘的博弈与无声的牺牲。
他们只纯粹的将满腔感激,献给了名满天下的方太医,以及始终坐镇危城、与扬州共渡劫波的临仪长公主。
而彼时的沈栀禾却无暇顾及百姓的歌颂,她在病体痊愈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政务处理,书桌案头换上了厚厚一叠关乎生计的文书。
裴时逾带着皇帝亲信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刚刚用过午膳。少女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怎么了?”
“他同意了免除扬州本年的三成赋税。”青年声音沉稳清晰,将信件一一展开在她面前。
“那重整盐池和开放关津呢?”大邺从未有过公主参政的前例,沈栀禾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这几天一直是让裴时逾和她皇兄报备。
她需要他将所有明处的风险与攻讦,一力担在他自己肩上。
青年倒也识趣,知道自己存在的作用。修长手指在羊皮纸上轻轻划过,最终落在“裴卿全权择责”一处。
他刻意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密谋的沉稳:“章程细则,臣已初步拟定。名义上自是臣独断专行,殿下只需……静观其变,在必要时,施以援手即可。”
沈栀禾凝视他片刻,窗外天光映照在她沉静的眼底:“我会派季漾去协助你的。”
她抬手示意他磨墨,打算细商公告条款,窗外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内凝神筹谋的气氛。
疏月几乎是提着裙摆疾步入内,匆忙行礼后就急急开口,声音里带着未喘匀的气息:“殿下,衙门前有一妇人正拼命敲登闻鼓,她……她浑身缟素,还牵着个幼童,口口声声要状告家中叔伯,侵占他们孤童寡母的田地家产!”
沈栀禾闻言,正准备蘸墨的笔尖在空中微微一顿:“可知其夫家姓氏?”
疏月:“是城西织户,姓陈。”
她话音方落,裴时逾的声音便从身侧传来,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清晰地荡开涟漪:“府衙那边怎么说?她应当不是第一次提出异议了。”
他太清楚地方衙门的办事习气,一介民妇若非走投无路,绝无可能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惊动登闻鼓。
疏月稳了稳呼吸,语速仍快:“府衙的小厮说这陈氏在半年前就曾到衙门递过状纸,但被刺史以“家产归属乃宗族内务”为由驳回了。今日不知怎的,竟让她冲到了府衙门前……”
沈栀禾眸光一凛,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家产归属便是国法所辖,何来“宗族内务”一说?”
裴时逾却显然有自己的看法,一针见血的指出冰冷的现实:“宗法制源远流长,族群势力又盘根错节。地方官员审理此类案件,权衡的从来不只是律法条文。”
他声音沉稳,带着洞察世情的冷静:“更多时候,他们考量的是族中当权者的态度,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为官之道。”
“在地方官眼中,维护宗族体面,往往比维护一个孤寡妇孺的权益,更能稳固其官声与地位。”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让本宫当做从没看见过,袖手旁观?”少女目光锐利,唇线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他摇了摇头,深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微臣只是想说这是地方通弊。”
“再者,”他语调清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诉状上的苦主与恶徒,所言都未必是全部真相。或许那妇人确有隐瞒,或许其中另有曲折。殿下若想插手,就要小心行事,不要平白无故为人作了枪手。”
*
扬州自瘟疫爆发以来,百姓个个都门窗紧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事情解决后,长街上人群也是三三两两,稀疏的难以恢复往日的喧嚣。
今日这场闹戏倒是久违的使人群都聚集在一起,他们将府衙前的青石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听说是个寡妇告她叔伯…”
“这时候敲登闻鼓,不要命了?”
而作为知府的齐维在收到消息后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现场。他生怕事情闹大,想让衙役手按腰刀驱散这些百姓。
甚至还走到那陈氏妇人的旁边,苦口婆心的劝她:“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官早在半年前就下了判决书,事已成定论,哪还有修改的余地。”
“你这样只会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家去好好教导孩子织衣纺线,别在这耗着了。”
陈氏却仍旧未挪动身子,固执又倔强的紧搂着懵懂的幼女跪在冰冷石板上,单薄的肩背挺得笔直:“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这句话齐维在之前的判案过程中听她说了不下十遍,闭上眼睛都能料到她的下一句言辞。
可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妇孺继承家族财产的事例。
齐维见她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随即招呼人打算把她带走,冠冕堂皇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本官只好以你扰乱城中秩序为由定罪了。”
就在衙役即将触碰到陈氏肩头的刹那,一道清冽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
“齐知府。”
百姓们纷纷闻声回头,但见沈栀禾立于朱漆大门之下,身后还跟着裴时逾和两名侍卫。少女一袭月白常服,明明未佩珠钗,通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众人依次行礼,人群也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为她让出一条通路。
站在登闻鼓下的齐维则脸色骤变,慌忙躬身行礼:“微臣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沈栀禾在他面前驻足,目光扫过仍跪在地上的陈氏母女。
“本宫记得,《大邺·刑律》有载:登闻鼓响,必得重审。主官避而不受,杖六十;徇私枉判,加三等。”她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足以让周遭百姓都听的明白。
“齐知府,你怎么看?”少女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明明是询问的语句,他却莫名觉得受到了几分压迫感。
只好强自镇定,陪笑道:“殿下明鉴。但此案已有定论。宗族内部田产交割,历来如此。若轻易推翻,恐引其他族人群起效仿,坏了地方的稳定,得不偿失。”
跪在地上的陈氏显然看不惯他这幅冠冕堂皇的模样,抬起头唾弃他:“你分明是收了我那叔伯的好处,用这幅说辞来开托罢了!”
“求殿下明鉴!”她说完也学着齐维的模样,对着沈栀禾行礼,如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那双看向少女的眼睛,也燃烧着近乎绝望的坚持。
此话一出,齐维面上的平静瞬间破功,一个月前冯从海贪污腐败的案例在扬州城内闹的沸沸扬扬,眼看着上级从德高望重的衣食父母官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并不想有同样的经历。
当即色厉内荏道:“你个乡野妇女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他用词过于尖锐,听得沈栀禾直皱眉头。正要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时,人群中却走出来了两位壮年,直直的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裴时逾率先从少女身后站了出来,眼神锐利的注视着来人:“你们是什么人,与台上的这位陈大娘有关?”
为首的男人面白无须,圆圆的面庞上堆满了笑,奉承道:“大人真是好眼力,草民乃城西一织户,名陈康安,也是台上她的大哥。”
他后面的男人也顺势出声行礼:“草民陈康贵见过公主殿下和各位大人!”
显而易见,他们是这个故事的另外一对主人公。
沈栀禾目光平静地掠过这对兄弟,最后定格在陈康安那张堆笑的面庞上。她并未立即言语,只微微抬手,示意裴时逾退后半步。
“既是当事人,倒也省了传唤的工夫。”她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广场上荡开:“陈康安,陈氏状告你二人侵占其亡夫名下田产,致使她们母女生计无着。对此,你有何话说?”
陈康安赶忙又躬了躬身,脸上尽是诚恳与无奈:“殿下明鉴!天大的冤枉啊!”
他抬手指向仍跪在地上的陈氏,语调带着痛心:“草民这弟妹,自草民那苦命的弟弟去后,便心智恍惚,难以理事。”
“那些田产,绝非我等强占,实是族中耆老见她一介妇孺难以支撑,共同商议后才暂由我等代为经营,所出银钱皆用于她们母女日常嚼用,账目分明,绝无欺瞒啊!”
他言辞恳切,面容悲戚,俨然一副忍辱负重反被误解的模样。
陈康贵也在一旁帮腔,声音粗嘎:“是啊殿下!我等每月都有送去米粮银钱,街坊邻里皆可作证!只是弟妹她……她妇道人家,不明外间事务,定是听了些小人挑唆,才对自家兄长生了误会,竟至惊动殿下,实在是……唉!”
跪在地上的陈氏气得浑身发抖,搂着女儿的手臂收紧,声音带着哭腔与愤怒:“你们胡说!织坊和田地的契书分明是被你们强行夺去的!那些米粮……那点米粮连糊口都不够,如何能抵得上织坊一月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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