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不由人

　　运动会当天，集团借用了区委的运动场，基本全楼都来了，声势搞得挺大。
　　蒋元贞在主席台上坐着，不太放心齐幼麟自己坐观众席，让齐幼麟坐在主席台边的座位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幸亏蒋元贞给他定了运动服，所有人基本都穿了，班子成员也穿了，齐幼麟要是没有，估计是会挺尴尬的。
　　下午压轴最后一个项目是接力赛决赛，两点多蒋元贞打算找个地方热热身，齐幼麟看蒋元贞要离席，赶紧跟上来。
　　俩人刚要下主席台，迎面遇上张搏。张搏问好，蒋元贞点点头，就看张搏面色有异，好像有话要说。
　　“蒋总，有个情况和您汇报，正好也和幼麟商量一下。本来咱们董办参加接力赛的人选就比较紧张，主力队员档案室的范老师刚才在半决赛把脚崴了，我想问问蒋总和幼麟的意见，幼麟能不能救个场，跑一会儿的接力赛决赛？”张搏诚恳。
　　要是可以张搏绝不会来找齐幼麟救急，自从上次蒋元贞让他一个主任反过来问齐幼麟关于上来协助人选的事，他就对蒋齐二人起了敬而远之的心。
　　按道理齐幼麟进集团没人特意打过招呼，看档案简历也看不出来什么，没想到一结束轮岗就和树大根深的蒋元贞一拍即合，俩人关系好的根本插不进去外人，无从知道是哪路关系。
　　尤其团拜会齐幼麟演节目的事让他记忆犹新，齐幼麟的任何事都得过蒋元贞，本来张搏董办是齐幼麟的直接领导，结果被蒋元贞指着鼻子质问为什么齐幼麟的事他不知道。那就是要越过董办直管齐幼麟呗，领导跟办公室争夺对联络员的管理权，怎么都透着股子奇怪，他也把握不住蒋元贞的真实想法。
　　张搏把握不住齐幼麟，更把握不住蒋元贞，蒋元贞本来就背景深厚，领导风格又特别强势，有事从来不和董办打招呼。张搏说不好是不是蒋元贞在规避和集团的某个部门，某股势力走得太近，或者怕董办对他的事掺和太多，有意在剥离董办和蒋元贞，董办和齐幼麟之间的关系。反正蒋元贞这边的事几乎属于失管失控状态，他完全插不上话。
　　张搏万分后悔自己当时在蒋元贞要他安排“尽量年轻的男同志”联络员面试的时候灵机一动把过于年轻的齐幼麟的名字加进去，他当时真心只是因为齐幼麟形象好学历高，想着加进去让蒋元贞觉得集团人才济济，充门面凑个数。没想到歪打正着，让人家俩一见如故。据桑梓一线情报，蒋元贞对齐幼麟好得比正常关系户都好得多。
　　蒋元贞皱眉头，看齐幼麟连双运动鞋都没带，刚想再问两句，没防备齐幼麟又抢先低姿态讨好上了。
　　“没问题！张主任我可以跑。就是我没练过，是不是得和前后的同志练练交接棒？蒋总，我可以去吗？”齐幼麟积极。
　　“练是肯定得练练的，你能来就很好了。蒋总您看？”张搏心下一阵轻松，心想齐幼麟总是透着一种让他觉得既背景复杂看不透又天真单纯没心机的混合杂糅感觉，此刻又是非常诚挚纯真的小年轻的神态。
　　“你带运动鞋了？”蒋元贞脸一沉，“如果知道要替补，小齐能提前准备准备是最好的，也不至于临上场连双跑鞋都没穿。”
　　“这双也还行，能跑。”齐幼麟看了看自己的休闲鞋，完全在蒋元贞不乐意的状况外。
　　“确实没想到前面几场比赛出现好几次意外情况，需要幼麟上场，否则我肯定提前跟幼麟说，不至于这么病急乱投医。”张搏无奈。
　　“好吧，那你去吧。”蒋元贞脸色不太好看。
　　“嗯，我一定好好表现。”齐幼麟点头。
　　“好的蒋总，多谢您对董办的厚爱。幼麟，我们就在场地西北角练习，你有空可以过来练习，感谢你的挺身而出。”张搏姿态低得自己都膈应。

　　蒋元贞带齐幼麟往远离人群的后院走，一想到刚才齐幼麟讨好型人格又上线了，又无底线无原则迁就别人，还当着他的面，就想发火。又想现在一发火，齐幼麟肯定又哭唧唧，一会儿过去比赛又是带着自己对董办的态度去的，自己刚才答应了就没有必要人前再来这一出，生生压下怒火。
　　“本来让你陪我来热身，现在咱俩一块热热身吧。”蒋元贞恨铁不成钢。
　　“爸爸不是之前说想让我也报个项目，果然还是比上了。不知道让我跑第几棒，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棒，这样我就没法给爸爸加油了，我跑完就去终点等爸爸，爸爸一定能赢！”齐幼麟没意识到蒋元贞又不高兴，兴致还挺高。
　　“你用不着尽全力，连双跑鞋都没穿，也没提前跟你说准备，意思意思凑够人数就可以了。你手上还有伤，交接棒什么的多注意，别又加重反复。”蒋元贞只能按下耐心嘱咐。
　　“嗯，我知道了爸爸！爸爸你也加油，我本来想陪你跑的，现在看来只能我们各自拼搏了。不过能和爸爸比赛同一个项目，我也觉得很高兴！”齐幼麟真心的。
　　“热热身吧，好好拉伸一下，别一会儿受伤。”
　　齐幼麟跟蒋元贞拉伸热身了半小时，看看表，“爸爸，我能不能去找董办他们练一会儿交接棒？我完全没和他们磨合过，交接棒出问题就白跑了。”
　　蒋元贞一万个不想放人，还是和齐幼麟一起走回运动场，他回主席台，齐幼麟去找董办练习。

　　齐幼麟第二棒，正常发挥，没有失误，没太减少和第一名的距离，但也保持了优势，他自己还是满意的。跑完就穿过操场往终点跑，等待胜利的蒋元贞。
　　张搏自己跑最后一棒，得了第三名，第二名W部门放水放的太明显，大家都看得心知肚明，班子队伍众望所归理所当然得了第一。
　　蒋元贞之前担心输了输在他手上难看，现在在他手上赢了，特别长脸的也是他。
　　外宣部拍照的拍照，现场采访的采访，蒋元贞分管部门和有心人簇拥着他，递水递毛巾的，齐幼麟在一边看着，也挤不进去，只是真心为蒋元贞代表班子赢得荣誉而感到高兴，蒋元贞就该出现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聚光灯下，做最耀眼的他。
　　人群渐渐散了些，大家纷纷回观众席等待闭幕。蒋元贞扫视围观人群，看到冲他笑的齐幼麟，挑挑眉，难得在外流露出明显的愉悦。齐幼麟赶紧走了过去，拿过蒋元贞手里的毛巾，站在他身边给他擦擦汗。
　　“蒋总，祝贺您！得偿所愿赢得冠军！”
　　“你怎么样，顺利吗，没受伤吧？”蒋元贞上下打量。
　　“很顺利，没受伤。我看到你最后冲线了，超级帅！”齐幼麟笑。
　　“我还是没能看你比赛给你加油，下次一定补上。”蒋元贞揉揉齐幼麟头发。

　　活动结束，捧着奖杯奖状的张搏来问齐幼麟晚上有空没有，他们部门一起出去聚餐庆祝庆祝。齐幼麟完全没犹豫，说晚上已经约好有安排了，下次一定和大家好好聚聚。
　　张搏也没再争取，再次感谢齐幼麟。
　　上车齐幼麟脱掉外套，“跑不跑还真不一样，还是有点累的。”
　　“练习前后他们说什么了没有？”蒋元贞问。
　　“没说题外话，都是比赛的事儿。刚才结束后张主任叫我部门聚餐，我拒绝了。”
　　“怎么拒绝了，我看你对张搏有求必应啊。”蒋元贞斜齐幼麟一眼。
　　齐幼麟思考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许蒋元贞不是那么想让他参加比赛，所以从张搏来找过他之后一直脸色不太好看。
　　“爸爸，我是不是不该答应张主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想着部门比赛需要我救急，我就救个场，我是不是……欠考虑？”
　　“那是你主任，关我什么事儿。”蒋元贞冷淡。
　　蒋元贞这个态度，齐幼麟彻底意识到自己确实犯错了，但是一时还真没琢磨明白错哪了。
　　“爸爸你告诉我吧，我有点没明白。”
　　“自己好好想想。”
　　齐幼麟看蒋元贞不是要起急的样子，觉出几分庆幸，如果蒋元贞对张搏不满，那就是张搏来说跑步事儿的时候就已经不满了，但蒋元贞当时忍住了，没有当着张搏让他不痛快，也没有当着他让张搏不痛快。甚至下午情绪都比较平稳，自己没有察觉异样，直到现在完全回到他们父子的私密空间才说出来。之前蒋元贞说他要对自己更有耐心不再那么急躁，他当蒋元贞随口一说，这么看来蒋元贞还是往心里去了的，已经是蒋元贞迈出的一大步了。
　　等红灯蒋元贞偏头看着齐幼麟，齐幼麟也再想不出来什么，干脆有什么直说，“今天我觉得张搏已经比上次吸取了教训，改进了工作方法。事前他来请示你，征求我的意见，改正了上次没有经过你，直接通知我布置工作任务的问题。”
　　“然后呢？再往下想。”
　　“……这次还存在的问题是，上次他提前3天跟我说，这次……”齐幼麟看向蒋元贞。
　　“这次直接赛前两小时。我当时为什么问你没有跑鞋能不能行，我就是在问他，到底把你放在什么位置？‘幼麟明天带双跑鞋备用，如果有特殊情况可能需要你上场跑个100米接力’，就说这么一句话需要费多少事？如果他不说是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替补名单上，今天就不该来找你。替补队员也是有编制的，比赛是要坐在场边的，上不上场都早就知道自己的角色和使命，哪有比赛人手不够了，干脆临场抓个完全不知情的观众，说上就上的？还是那句话，他不尊重你，觉得你是个任何时候临时征用都能使唤得动的小年轻，他怎么无礼你也不挑理，不会觉得他过分。你总是纵容别人对你不好，你不反抗没有该有的态度，别人只会变本加厉。”蒋元贞心平气和。
　　“嗯……是的。”齐幼麟思索，这么看蒋元贞说的对。
　　不过齐幼麟还是有几分清醒，得亏蒋元贞是他爸爸，想问题肯定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替他着想，不然齐幼麟真觉得自己要警惕蒋元贞是不是在有意挑拨他和其他同事的关系。蒋元贞是强者思维，遇事只会考虑别人是不是对他不恭敬，做事有没有充分考虑他，他就是那个活祖宗该被伺候。可是站在齐幼麟的位置也能时时事事那么想吗？齐幼麟其实不太确定。
　　“坚持原则和你的边界，别人触碰了你家的围栏你就要响警报了，没反应谁知道你家装警报了，下次还不照样硬闯。”
　　“嗯嗯，爸爸说得对，我记住了。”
　　“你别给我表面应承了，我是第一次和你说这个事吗？说几次了你也没记住啊。”蒋元贞无奈。
　　“这次又加深了理解，肯定记住了。也许我悟性有点差，希望爸爸不嫌我笨，多教我几次……”齐幼麟示弱。
　　“你不笨，宝宝只是太柔软了。我时刻害怕别人伤害你，害怕别人伤害了你你也意识不到。好吧，遇到问题爸爸就教你，能教你多少次就教你多少次，爸爸会一直保护你的。”
　　蒋元贞终归没心硬起来发脾气，儿子性格和他差距太大，甚至完全迥异，他有了点以前帝王安排继承人时“子不肖父”的深刻悲哀，真的不放心啊。所幸他不是真要立太子，也不是现在就要放手让齐幼麟去独自闯荡，他只是心疼加窝心，他善良单纯的小宝宝怎么能学会正确应对别人的恶意应对家门外的风雨。他还有未来几十年的生命和时间精力去教养儿子，儿子被他保护得太好了，才刚进入社会，也许多经历一些事就好了。
　　“谢谢爸爸。”齐幼麟凑过来亲蒋元贞。不论蒋元贞跟他说的这些为人处世的方法论有没有夹带私心，蒋元贞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希望他好、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只要爸爸愿意保护他爱他、把他留在身边，齐幼麟愿意什么都听蒋元贞的，不论是非对错。
　　“你跑第二棒的时候有没有人拍照或者录像，给爸爸看看，爸爸没能在现场看，不想缺席宝宝的比赛。”

　　人事传上来入学通知，蒋元贞要去上一个月的封闭培训班。蒋元贞收到通知，其他还没想，第一反应就是愁坐在他对面无忧无虑的齐幼麟可该怎么办，儿子上下班，吃饭问题就够他愁的，一个月，让齐幼麟自己来上班，这不要他命吗？
　　蒋元贞不动声色，翻集团规章，研究了大半天。
　　“幼麟，过来爸爸这儿。”蒋元贞决定和齐幼麟好好谈谈这件事。
　　齐幼麟蹦跶到蒋元贞身边，被蒋元贞抱进怀里。
　　“幼麟，好好听爸爸说，先别着急，爸爸会给你讲该怎么办。爸爸要去一个月的封闭培训班，不能带你一起去……”
　　“什么？”齐幼麟果然爆炸，蹭一下坐直身子，瞪大眼睛看着蒋元贞。
　　“这是入学通知，刚刚收到的。”蒋元贞给齐幼麟看文件。
　　“那怎么办？我自己一个人来上班吗？爸爸一个月不回家？！”齐幼麟慌了，害怕地攥紧蒋元贞的手。
　　“你想来吗？想来这一个月爸爸给你安排个司机，午饭处理好你自己带来吃，我们可以每天通电话打视频，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第一时间跟爸爸说。如果不想来，爸爸给你批个探亲假，也是一个月，你在家呆着不用来上班。”蒋元贞也不知道齐幼麟会怎么选。
　　“……那我在家等爸爸吧，自己一个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事。可是能请那么久吗？”齐幼麟愁得小脸都皱巴起来了。
　　“爸爸看了规定，一定会给你处理的合乎情理。只是看你怎么想，一个月在家时间也很长，你会闷吗？”
　　“以前暑期三个月呢，我在家不也很快过去了，如果真能在家也可以……我不要爸爸去，我不要爸爸一个月不回家，爸爸不许去……”齐幼麟红了眼眶。
　　“乖，爸爸也不想去，但是必须去。爸爸也舍不得你，爸爸一定给你把各方面都安排妥当，一旦有外出机会爸爸就回家看你。”蒋元贞心疼，抱紧齐幼麟。
　　“我不要，我和爸爸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我不让你去！一个月爸爸都不回家，我自己一个人！不行我不要！除非你带我一起，否则我不让你去……”齐幼麟哭闹。
　　“听话宝宝，就一个月，如果你在家爸爸每时每刻都可以通过监控看到你，只要不上课咱俩就打视频，好不好？”蒋元贞也很不舍，抱着齐幼麟心里难受。只要齐幼麟自愿在家，事情处理起来就远比来单位简单得多，在家不过是吃饭和心理健康的问题，来单位一个月可以发生无数件大大小小隐形显形的事，他是真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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