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楚

作者:淮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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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寒月山的晨雾刚漫过德昌峰的飞檐,沈毅已站在遥川峰的山门前。

      他一身玄色劲装洗得发白,腰间佩剑的剑穗缠着新线——那是临行前陛下亲手替他绑的,说寒月山的风烈,剑穗容易磨断。

      “沈师兄?”守山门的弟子揉着眼睛,看清来人时惊得后退半步,“您怎么回来了?”

      沈毅解下背上的行囊,指尖在行囊角落的梅花暗纹上轻轻摩挲:“陛下允我回山修炼三年。”

      他望着云雾缭绕的遥川峰顶,喉结滚动了下,“师尊……还好吗?”

      弟子挠了挠头:“楚峰主好得很,前几日刚收了十几个新徒弟,正忙着呢。”

      他压低声音,“就是……这三年来,他好像从没问起过您和……和以前的事。”

      沈毅的心沉了沉,却还是扯出抹笑意:“我知道。”

      他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盒,“这是陛下托我带给路峰主的,劳烦通报一声。”

      盒子里装的是西域进贡的墨锭,路行舟当年总念叨着想要。

      晓镜吟特意让人留了最好的一锭,说“就当是替我给路师叔问声好。”

      练剑场的青石地上,楚寒玉正站在晨光里翻看新弟子的名册。

      云皓趴在他肩头,小手点着名册上的名字:“师尊,这个叫林晚的师姐剑法好看,那个叫秦书的师兄会画符……”

      楚寒玉的指尖在名册边缘划过,忽然停在“沈毅”二字上。

      这名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可仔细一想,又只剩片模糊的空白。

      “今日开始考核。”他合上名册,声音清冽如霜,“通不过的,去行月峰打杂。”

      新弟子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握紧了剑柄。

      唯有云皓满不在乎地晃着腿:“师尊,我的‘逐月式’早就练熟了,肯定能过。”

      楚寒玉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拭目以待。”

      他转身走向场边的观礼台,月白长袍扫过青石板,带起串细碎的声响。

      夜清薇正坐在梅树下调试玉笛,看到他过来,笛音微微一顿:“听说沈毅回来了?”

      “嗯。”楚寒玉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某个雪夜,有人捧着热茶跑进来,手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刚在山门外见过。”

      “他在京城待了三年,剑法怕是生疏了。”夜清薇望着沈毅走向弟子队列的背影,“你打算怎么考他?”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沈毅腰间的佩剑上。

      那柄剑的样式很熟悉,剑鞘上的云纹与记忆中某柄剑几乎重合。

      “按规矩来。”他淡淡道,“寒月山的弟子,不分新旧。”

      奚落槿摇着团扇姗姗来迟,团扇上的寒月全景图被晨露打湿了边角:“哟,这就开考了?我可听说,某人当年为了护着徒弟,连玄真长老的面子都不给呢。”

      楚寒玉的眉峰微蹙:“我?”

      “随口说说。”奚落槿笑得眉眼弯弯,却悄悄用团扇挡住了半张脸——她差点忘了,这个人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了。

      考核开始的钟声在五峰间回荡时,皇宫的早朝刚刚结束。

      晓镜吟坐在御书房里,看着铜镜中自己新换上的玄色龙袍。

      领口的盘扣是纯金打造的,比寒月山的布扣精致百倍,可他总觉得硌得慌。

      “陛下,贵妃娘娘派人来问,午时的赏花宴设在梅林还是水榭?”小李子躬着身,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晓镜吟的指尖在龙袍的暗纹上划过,那纹样是新纳的苏绣,针脚细密得不像男子衣物。“水榭吧。”他淡淡道,“梅花开得太闹。”

      小李子应声退下,心里却暗自嘀咕。

      自从半年前纳了贵妃和两位侧妃,陛下就再没穿过那件月白常服。

      可御书房的樟木箱里,那件衣服总被熨烫得平平整整,领口的梅花绣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晓镜吟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梅林。

      三年前他亲手栽的梅树已经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极了寒月山的雪景。

      他从袖中取出块玉佩,是新雕的龙纹佩,玉质比那枚梅花佩好上百倍,可他总忍不住摩挲边缘——那里没有被岁月磨出的温润弧度。

      “沈毅该到寒月山了吧。”他对着梅林轻声自语,指尖捏着玉佩泛起白痕,“不知道师尊还记得他吗?”

      寒月山的考核场地上,沈毅的剑法引得阵阵惊叹。

      他的“裂石式”比三年前凌厉了数倍,剑光扫过之处,青石地上竟裂开道道细纹。

      楚寒玉坐在观礼台上,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敲击。

      沈毅的剑招里藏着种熟悉的韵律,收势时总习惯性地顿半分,像极了……像极了谁?他想不起来,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

      “不错啊。”奚落槿扇着团扇,“看来在京城没少下功夫。”

      夜清薇的笛音随着剑风起伏:“他的剑法里,有你的影子。”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沈毅握剑的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虎口处的伤痕与记忆中某双手重合。“他的‘逐月式’练错了。”

      他忽然道,“收势时该沉腕,不是扬腕。”

      沈毅的动作猛地一顿,剑尖在地上划出道歪斜的痕迹。

      他望着观礼台上的楚寒玉,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个细节,当年师尊也这样说过,那时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个总爱偷懒的师弟。

      “继续。”楚寒玉别开目光,看向正在考核的云皓。

      小家伙的“流云式”确实练得不错,剑光在晨雾中流转如带,可总在转折处刻意加快速度,显得浮躁不堪。

      “慢下来。”楚寒玉扬声道,“剑是用来护人,不是用来炫耀的。”

      云皓吐了吐舌头,却没听进去。

      他仗着身形灵活,故意在剑光中穿梭跳跃,引得新弟子们阵阵喝彩。

      “这孩子,倒是随了他的性子。”奚落槿笑着摇头,“当年……”

      “当年什么?”楚寒玉追问。

      奚落槿的团扇猛地停在半空:“没什么,说他活泼呢。”

      考核进行到日中时,意外突然发生。

      云皓为了展示自己的剑法,竟在对练中故意用剑柄撞向对手的胸口。

      那名新弟子淬不及防,顿时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血丝。

      “云皓!”沈毅厉声喝止,“点到即止,你忘了规矩?”

      云皓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太弱了,碰一下就倒。”

      观礼台上的楚寒玉缓缓站起身,月白长袍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都极轻,却让整个练剑场瞬间安静下来。

      “寒月山的剑规,第一条是什么?”他站在云皓面前,声音平静得可怕。

      云皓被他看得发怵,却还是梗着脖子:“……切磋不伤命。”

      “你做到了?”楚寒玉的指尖抚过那名受伤弟子的脉门,脸色愈发冰冷,“暗劲震伤心脉,这叫不伤命?”

      云皓终于慌了,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规矩就是规矩。”楚寒玉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温度,“伸手。”

      云皓愣在原地,眼圈瞬间红了。

      三年来,师尊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最多就是罚抄剑谱。“师尊……”

      “伸手!”楚寒玉的声音陡然提高,惊飞了梅树上的麻雀。

      云皓吓得一哆嗦,怯生生地伸出了手。那只小手还带着孩童的稚嫩,掌心沾着练剑时蹭上的泥土。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练剑场回荡。

      楚寒玉的力道极重,云皓的手背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

      “师尊!”云皓疼得眼泪直流,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打我?”

      楚寒玉的手微微颤抖,掌心还残留着触碰那片温热皮肤的触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知道看到那名弟子倒下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再犯,就不是打手了。”他转身走向观礼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夜清薇的笛音骤然中断,玉笛差点从指间滑落:“他……”

      奚落槿收起了团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这三年来,他第一次动这么大的气。”

      她望着楚寒玉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里藏着种说不出的疲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记忆的废墟里拼命挣扎。

      沈毅走到云皓身边,看着他红肿的手背,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也是被罚站在练剑场,是晓镜吟偷偷塞给他块桂花糕,说“师尊就是嘴硬心软”。

      “楚师尊罚你,是为你好。”沈毅的声音有些沙哑,“寒月山的规矩,不能破。”

      云皓却猛地甩开他的手,哭着往幽篁舍跑:“我要去找师尊问清楚!他明明最疼我了!”

      观礼台上,楚寒玉正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梅树。

      树影落在他的月白长袍上,晃得他眼睛发涩。

      他好像……也这样打过谁?在某个飘着雪的清晨,为了件比天还大的错事。

      “楚峰主。”路行舟抱着新的考核名册走来,脚步有些迟疑,“沈毅的成绩是甲等,云皓……”

      “记过。”楚寒玉的声音冷得像冰,“罚抄《寒月剑规》一百遍。”

      路行舟张了张嘴,想说云皓毕竟还是个孩子,可看到他眼底的寒意,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他转身时,不小心撞掉了楚寒玉放在石桌上的剑谱。

      谱子散开的页面上,“逐月式”三个字的旁边,有片淡淡的水渍,像是多年前落下的泪。

      幽篁舍的竹窗紧闭着,云皓趴在桌前,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掉眼泪。

      桌上的剑谱被泪水打湿了边角,“流云式”的图谱晕成了团墨迹。

      “明明以前都不会罚我的……”他抽噎着,小手在桌案上胡乱摸索,想找块帕子擦脸,却不小心碰掉了角落里的紫檀木盒。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除了些零碎的玉佩剑穗,还有半块已经干硬的桂花糕,用油纸包着,上面印着淡淡的梅花纹。

      云皓愣住了。

      这糕是三年前师尊从豫章带回来的,说要留给……留给谁来着?他想不起来,只记得师尊当时的眼神,比寒月山的晨雾还要朦胧。

      他拿起那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

      早已没了甜味,只剩下股淡淡的霉味,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鼻子更酸了。

      此时的楚寒玉正站在剑架前,望着那柄玄色的“尘缚”剑。

      剑鞘上的暗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剑柄上的“镜”字被摩挲得发亮。

      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剑柄,却又猛地收回——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柄剑不能碰,碰了就会想起些什么,些会让他痛不欲生的什么。

      “师尊!”云皓抱着紫檀木盒跑进来,手背的红痕格外显眼,“这糕是谁的?您为什么留着它?”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那半块桂花糕上,瞳孔骤然收缩。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无数模糊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雪夜的梅香,含泪的笑脸,还有那句被风吹散的“师尊等我回来”。

      “不知道。”他扶着剑架站稳,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扔了吧。”

      云皓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吓得手一抖,桂花糕掉在了地上。

      “师尊,您没事吧?”他想去扶,却被楚寒玉挥手推开。

      “出去。”楚寒玉背对着他,月白长袍的下摆微微颤抖,“让我一个人待着。”

      云皓不敢再多说,捡起地上的木盒仓皇退出。

      关门的刹那,他好像听到里面传来声极轻的叹息,像极了梅花开谢时的微响。

      楚寒玉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块掉在地上的桂花糕。

      油纸已经破损,干硬的糕体上沾着灰尘。

      他用指尖轻轻拂去灰尘,忽然想起某个清晨,有人捧着食盒跑进来,笑着说“师尊,我做了新的桂花糕”。

      那个人是谁?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楚寒玉拼命想,脑子里却只有片白茫茫的雾气,雾气深处,有个模糊的玄色身影,正渐渐远去。

      “想不起来……”他捂着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根本想不起来……”

      练剑场的考核还在继续,沈毅的目光却频频望向幽篁舍的方向。

      那里的竹窗始终紧闭着,连风都吹不进半点声息。

      “沈师兄,在想什么呢?”新弟子林晚递来壶水,“楚峰主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们要不要晚些再去请安?”

      沈毅接过水壶,指尖触到冰凉的壶身,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开寒月山时,晓镜吟也是这样望着幽篁舍的方向,说“若师尊忘了我,也好”。

      “不必。”他望着天边渐渐聚拢的乌云,“该来的,总会来的。”

      皇宫的赏花宴上,晓镜吟正听着贵妃弹奏新谱的曲子。

      琴弦是西域进贡的冰丝,音色清越如泉,可他总觉得不如夜清薇的玉笛动听。

      “陛下,尝尝这新酿的青梅酒。”侧妃笑着为他斟酒,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是按您说的方子酿的,加了寒月山的泉水呢。”

      晓镜吟接过酒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这酒的颜色与行月峰的梅子酒极像,可入口时只有辛辣,没有那股淡淡的梅香。

      “陛下好像不太高兴?”贵妃放下琴弓,柔声问,“是臣妾的曲子弹得不好吗?”

      晓镜吟望着窗外飘落的梅花瓣,忽然想起某个雪夜,有人踩着梅花瓣跑进来,发间落满了雪却笑得灿烂:“没有。”

      他放下酒杯,声音有些疲惫,“朕有些累了。”

      他起身走向内殿,玄色龙袍扫过铺着锦缎的地面,带起串无声的叹息。

      小李子连忙跟上来,看到他从樟木箱里取出那件月白常服,忍不住劝道:“陛下,龙袍脱了容易着凉……”

      “无妨。”晓镜吟换上月白常服,指尖抚过领口的梅花绣纹,那里的针脚有些歪斜,是当年他自己扎偏了的,“这样舒服些。”

      他坐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梅林,手里摩挲着那枚梅花佩。玉佩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是千里之外某个人的指尖,正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

      “师尊,我好想你。”他对着月光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梅林深处,“可我不能回去。”

      寒月山的暮色漫过遥川峰时,楚寒玉终于走出了幽篁舍。

      云皓正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块新蒸的桂花糕,看到他出来,眼睛瞬间亮了:“师尊,我让伙房重做了……”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那块桂花糕上,又迅速移开。

      “考核结果出来了。”他淡淡道,“你去行月峰帮萧奕凡酿酒,三个月后再考。”

      云皓手里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师尊!”

      “这是规矩。”楚寒玉转身走向观礼台,月白长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寒月山不养骄纵的弟子。”

      夜清薇和奚落槿正站在梅树下说话,看到这一幕,都沉默了。

      沈毅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桂花糕,望着楚寒玉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晓镜吟当年为什么总说,师尊的心里藏着片无人能及的冰原。

      “他不是故意的。”沈毅轻声道,“只是……忘了怎么温柔了。”

      云皓哭着跑向行月峰的方向,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奚落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像当年的晓镜吟一样,偷偷跑回来?”

      夜清薇的玉笛在指间转了个圈:“不会。”

      她望着楚寒玉站在观礼台上的背影,“因为现在的他,不会再等在练剑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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