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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诗
如果要统计整个明月庄拥有的图书数量,哪怕称不上浩如烟海,恐怕也配得上汗牛充栋一词。可惜这已经成为烟云般的历史,随风一起消散了。从万金花这里往前数上十二代,经过神婆子兢兢业业的改造,只剩下一本《明月庄千年万代引》从时间中幸存下来。外人基本是没有听说过这本书的,就连我、慧慧还有李春生也不知道此书中那些故事的来历,它忽然出现,又忽然地就成为了明月庄的精神之书,没有哪个明月庄的人敢明目张胆地说自己不曾读过这本书的内容。
要我说,《千年万代引》的内容半真半假,编撰它的作者应当是幻想文学的好手。不过对于明月庄来说,幻想也好,写实也罢,都是微不足道的附加价值,一部书只要“有用”就好,而“有用”正是《千年万代引》最显著的优点。
比如在人们惊慌失措地发现东天师庙中神像嘴部溢出鲜血的时候,此书就是最便捷的导师。一个戴着眼镜中指生了茧的瘦男人说:“口中含血是有话难言。”他精准地说出了《千年万代引》当中的话,让骚乱的人群稍稍安静下来。
不过记载归记载,这书上的描述从没有人真正见过,天师神像口中的血液顺着塑像的形状纹理一直流淌到供桌上时,人们还是急切地寻求一个解释。那围墙上的孩子松开了手里的铁盆,它哐啷一声就掉到地上,倒霉的阉鸡被扣在盆底,又把铁盆扑棱得直响。
一个年龄大些的显然对小白菜的年龄和阅历没有底气,于是连忙大喊道:“快去请万婆子!”
小白菜站在墙上并为表现出愤怒,他反而对此感到兴奋,“嘿嘿嘿嘿……妈妈,我就知道你是坐不住的,你看,你的嘴上不承认,行为却实实在在地证明,你想要在此次斗法中压我一头嘿嘿嘿嘿嘿……看来春生老师说得不错,你果然答应了我的请求。”他低头去寻找刚才的主角李观水,却发现他早已扶着右腿一深一浅地走远了。瘸子必定不是逃跑,慧慧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件事,人的本性与天赋都在文慧菩萨的眼里暴露无遗,她知道这个瘸子残疾的身体下有的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小白菜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似的,别开脑袋不再理会瘸子,他安静地坐下来,在这个绝佳的观景位置准备欣赏万金花的演出,口中还喃喃道:“妈妈,我要承认,你的手段挺高明,比这里大多数的蠢货要好得多,但可惜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这些都是鬼把戏,嘿嘿嘿……”
什么鬼把戏呢?“始作俑者”都不清楚神像口中的血是怎么来的。李得彩背靠着登临塔中央硕大的未完工的神像缓缓滑到地上,连古巴烟斗也忘了抽。他的反应使万金花怔愣了一会儿,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但事已至此,神婆子才不会坐以待毙。
迷茫的人们涌来了,万金花告诉李得彩:“你他妈从现在开始就做个勤勤恳恳的哑巴,别忘了以前的事,说出一个字儿来坏了我的好事,咱俩就都别活。”她给了丈夫一记响亮的耳光后,就从神像后面现身,聆听人们的报信。
“万婆子!万婆子!快去庙里!天师的嘴里在流血!”
从登临塔到天师庙的数百米距离,万金花感到自己的双脚都没有沾到地面,她几乎是被人们架着抬到了庙里。她虽然对即将见到的景象有所准备,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心里一惊:血从土塑的神像口中源源不断地渗出,一直流淌到天师庙的大门口成为束缚他的红丝线。有几个胆小已经在门外跪成了一片。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对万金花说:“万婆子,我对《千年万代引》的高深内容也是一知半解,光知道神像口中流血是有话难言,但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你懂的多,还是得找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神婆子撸起袖子走到前头,她装模作样地围绕神像检查了一番,顺手供上三支香以后就叉着腰回过身来,脸上全无惧色,“你们是否知道,为何这口中血预示着有话难言?”
人们面面相觑,都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神婆子继续放大她的声音道:“那我今天就来给各位讲讲来龙去脉,你们都要听好了!”她和小白菜一样盘腿在中央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这还与我们众所周知的先贤李哲有关,当年他在朝廷上做了大官,两袖清风心系黎民,他一身正气,直言进谏,却也因此受人嫉恨,无辜蒙冤。李哲在牢里受了天大的屈辱,那贼人与狱卒勾结串通,害得他喉中出血不能言语,妄想用这方式使他妥协就范。可是我们这位刚正不阿的先祖可不是孬种,他用指头蘸了自己的喉中血,将证词一字不改地书写在牢狱的墙壁上!他也最终因做出这举动的决心赢得了当朝皇帝的信任,给自己挣回了一个清白的名声!”
故事讲完,她重新转移到人群中,压低了声音在人们的簇拥下轻声说道:“李哲如此,吉祥天师也是如此,这不是什么不祥,而是一个预告。你们都好好地看顾自己家的门墙,天师要说的话必定要在上面显现的!”
神婆子的话语有如安定剂,让刚才还慌乱的人群安静下来,此刻,他们都已经沉浸在发现自家门墙上刻画了仙家之言的美好想象中了。
按照万金花原本的计划,李得彩应当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她拟好的诗句偷偷写到某户人家的墙上,这位塑像师傅常年紧盯着脚跟前的黄土,视力却是一等一的好,他不打灯在夜晚的田埂上行走也是如履平地。可是李得彩在耳闻了神像口中流血的事之后就好似被精怪抽干了魂,他忠实地践行万金花的警告,做了一个只知道雕刻与彩绘的哑巴。
“没用的东西,你爹真是没说错。”万金花撂下这句后就决定亲身上阵,在过去的数十年间她已经熟练掌握了明月庄每一户人家的入睡和晨起时间,现在唯一的变数,只有她爬上围墙不愿下来的儿子小白菜。
为了避免与小白菜接触而导致的计划落空,万金花抛下家中的一切,包括她的两个女儿金铃儿和银铃儿,搬去了未完成的登临塔当中与李得彩一起暂住。她首先选择就是一个与小白菜的围墙隔了三层房屋的地方,在周围所有灯光都熄灭之后,万金花借着月亮渺茫的光晕,和一支只有指头大小的袖珍手电射出的红豆大小的光,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上用红色的颜料写下“社前灶火映长夜,金银百代遗此身”,第一阶段的工作就此完成。
神婆子如愿地在第二天清晨等来了那户人家的报告,她当即宣布:这便是吉祥天师降下的第一句神言,显然这是一首七言律诗的一部分,剩下的几句一定会在近期陆续出现。
银铃儿在避难所的椅子里窝着,针对这两句诗发表了评价,“这不合平仄!”金铃儿听了问她:“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银铃儿把辫子拿在手里慢慢地捻,“我觉得他们好笑,这明显就是人写上去的装神弄鬼的东西。这要真是吉祥天师说的话,怎么会连平仄都合不上?我可不相信他老人家作不出一首合韵律的诗来。”
季青山在一旁附和:“是嘞,这是旧书摊子的老板都知道的事儿。”
“你去过旧书摊?”金铃儿问道,她一整天都坐在窗边思索着什么事情,现在终于开了口。
“去过,没买过,我没钱。”季青山说着就低下了头,这个少年身上洋溢的野性常常让人忘记他也正在求知欲旺盛的年纪,“我跟老板聊天,他高兴了就让我翻翻。”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提起自己过往的经历,对着金铃儿露出的微笑也像是野猫一般眨眼间就消失了。
“明月庄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吗?”有个女学生开了口,“可怕到,我们原来的生活都会失去?你们不害怕吗?”
季青山说:“我已经失去过两次了,没什么好怕的。”
银铃儿在椅子上举起手来回答:“我有我姐就不怕,你们有我就不用怕!”
只有金铃儿坐在窗边没有很快回答她,小小的房间里大家也都默契地在沉默中等待,阳光把金铃儿的脸晒得微微发红,皮肤上的绒毛也在光照下看得明显,它们一动不动,昭示着这幅身体的主人正在思绪中徜徉。许久,金铃儿才转过身来开口说道:“我们原有的,不能称之为生活。”
隔天午间,登临塔处再次传来了诗句的消息,这一句写着“灵犀白鹤归大梦,千载流光不相思”。万金花将其抄录在一张巨大的铜版纸上,张贴在明月庄最显眼的一个位置,与众人一起等待下一句的到来。
奇怪的是这下一句销声匿迹,迟迟没有到来。我和李春生都对此了然——万金花为了达成更好的震慑效果,诗句的出现位置应当是逐渐接近登临塔的。而现在,第三句将要落笔的位置不可避免地要从小白菜的眼皮底下经过,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别再拖了。”李春生靠在一张扶手椅当中发出羽毛一般的声音,数日来我都在老屋照顾他,短时间内大量饮下烈酒使胃病也和小白菜的高热一样隔三差五地侵扰他的身体。他又不像小白菜一样具备蓬勃的生命力,所以当绞痛来袭的时候,他总是像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里,老屋中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仿佛李春生并不存在一样。
他简短地提起这句话,看来明月庄寄生在他身上的痛苦正逐渐变得难以忍受,李春生寻求解脱的这一过程,我想我们都是罪人。
我说:“我会处理。”
他笑了一下,“别说得像要去杀人一样。”
真希望我在这时候也能像他一样说出点儿轻松的话来,可惜性格使然,注定是不可能了。我接过他手里捧着的一口没动的温水,也学着慧慧的样子去触摸他的上腹部,“没有好些?”
“一直是这样。”他说,“你快去吧,让小白菜睡一会儿。”
我觉得李春生现在并不像此地的一位神明,而更多的是一个操盘手,他虽然表面上与小白菜站在一边,实际上则将小白菜与万金花各自放在天平两端,现在推翻任何一方都还为时尚早。要将稻草一捆一捆平等地扔上去,直到这个平衡不堪重负,他便成为一粒沙子般的火星落下去,将自己从里到外烧个精光。
可我呢?我却是冰块一样的人。
在这一点上,万金花和我们有着同样的立场,她在这个夏天争分夺秒,势必要让登临塔成为她重归顶峰的助力。小白菜在这条路上横插一脚,每当万金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白菜就会从围墙上伸长脖子向下望,并反复问道:“亲爱的妈妈,你又在盘算什么鬼把戏?”
“这里除了你没有别的鬼把戏!”万金花朝墙上的孩子扔出扫帚,她的耐心正逐渐被消磨至边缘。
“嘿嘿嘿嘿……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小儿子正脱胎换骨,成了千年难遇的通灵先知,你的那些小把戏,我都会看在眼里的。”
“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死鱼眼睛装灯泡,一张嘴颠倒黑白。”
小白菜听了不再说话,吹了一个口哨把阉鸡喊上了围墙,他躲在鸡毛后面对着万金花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万金花打算熬,熬到小白菜在围墙上撑不住而沉沉睡去,再无所顾虑地推进自己的计划。
今天,已经是小白菜彻夜不眠的第五天,眼球的酸胀甚至盖过了高热带来的不适,可他不死不休,丝毫没有闭眼休息一下的意图。
竹林里仍然躲着瘸子的身影,小白菜有多久没有合眼睡觉,他就在这里藏身了多久。他没几根毛的脑袋上粘着草叶和泥土,的确良衬衫却被他保护得仍然崭新。他像是等不下去了,整个人往前倾斜几乎要倒在地上,靠一双凸出在外的鱼眼睛吊着脑袋往登临塔那边赶。
“万婆子,万婆子,你得想尽办法保我不死。”他一到了那里,就理直气壮地对万金花提出要求。
万金花抑制住朝他啐唾沫的冲动,问道:“你倒是说说为啥?”
“婆子,我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孬种。我说了,我的供奉感动上苍,现在也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可是你和你的儿子都不相信我,他还说登临塔建好之前我就要死了,分明是胡言乱语。婆子,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好,可我一直都是向着你的,所以你得帮我!”
“呵,在明月庄,向着我就是向着天师,这都是应该的事。”万金花往嘴里塞了一把剥好的瓜子,斜着眼看他,“胡言乱语你怕什么?等你活到了那时候,他说的自然就是假的了。”
瘸子在万金花面前的空地上跺脚,都快要把他的好腿给跺残了,“他肯定会为了实现自己的预言,派人来杀了我的!”
万金花并不在乎瘸子的死活,但她也在心底里知道小白菜做得出来这样的事。瘸子还在吼着:“我要是死了,就证明那小子比你更加神通广大!还有啊,我在小竹林里头潜伏了这么多天,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吗?我已经知道了,那些诗文都是你写的吧,后面的你怕让小白菜看见,所以迟迟不行动……”
他挨了万金花一个响亮的耳光,“口无遮拦的家伙,连这种事都敢胡编乱造了。”
“呵呵,好,婆子,我不提这个。但你也得承认前一句,难不成你甘愿做小白菜的手下败将?”
对于瘸子自以为是的谈判,我评价了一声冷笑。他不笨,也的确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比起万金花,他显然还是缺少博弈的技巧。
神婆子向前一步,“我是他的娘,我还能输给他?”她挺起胸膛在空地上骄傲地踱步,回想起自己成为神婆子以来的人生,万金花对自己的计划十拿九稳,她已经看到了小白菜陨落的悲惨结局。
瘸子干脆在地上坐下了,“你不告诉我怎么活,我就一辈子跟在你的脚边。没人敢来杀了神婆子,也就不会杀了你脚边的我。”
“诶呀!”这苍蝇嗡嗡嗡个不停,现在还打算在万金花的身上寄居,她真想一脚踢飞瘸子的头,在清溪河里放个鞭炮。万金花的眼睛朝天转了两圈,摆出一副认真思索计谋的样子来,“好好好,瘸子,我怕了你了。但我给你保命,可不是做慈善!”
瘸子梗着脖子对万金花吼:“你敢白给我好处,我也不敢要呢!万婆子,你开口吧,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万金花朝他弯下了腰,“时间,我要你的时间。瘸子,你去我的家门口,在墙壁上用红色的墨水写:问孰伴我随云去。但不能让小白菜或是其他人看见。”
瘸子听了从地上飞起来,蹦得像个铁皮青蛙,“在你家的墙壁上怎么可能不让小白菜看见!”
“那可就是你的事了。反正,你做不成,就别想知道怎么度过死劫!”万金花的衣袖一挥拂过了瘸子的脸,他却像被结实地赏了一耳光摔在地上。他还想辩驳什么,万金花就张开两只手往瘸子身上扑,把这个刚才还理直气壮的男人吓得头也不回地跑了。原来他外强中干,只面对李有福那样的老好人时才暂时长出了胆量。
我愈加觉得李有福的死令人愤懑,如果我真的只是李月来,这个瘸子说不定已经付出了代价,也许吧。他的瘸腿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我嗅到了瘸子身上浓郁的死亡气息。
他再次回到了小竹林里,小白菜还坐在围墙上梳理阉鸡的毛,每每有人路过,都会被小白菜喊起来仰望他。瘸子低声咒骂道:“一家子的小心眼,自己熬不动就祸害我,这小崽子就是死在墙上都不会闭眼了。”虽然这么说着,瘸子还是耐心地等到了晚上。
小白菜还没有闭眼,瘸子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我知道时机已经到来,就以星君的身份站上了围墙,从身后捂住了小白菜的眼睛,“睡一会儿吧。”这就是李春生交代我来做的事情。
那孩子顺从地平躺在了围墙上,阉鸡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我把瘸子踹醒,他眨巴着眼睛摸到墙边看,他大概是以为小白菜死了,看到他的肚皮还在起伏才松了口气。
瘸子摸遍了浑身的口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一支红色的毛笔,“我就是个倒霉鬼!”他借着月光一狠心,把食指啃了个洞,颤巍巍地完成了神婆子的任务。
诗文再次出现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发现诗句只有一半,“问孰伴我随云去”,原本应有后半句的位置空荡荡,像是作者忘了写上去似的。
“这后半句肯定指向某个人。”那个戴眼镜的瘦男人煞有介事地说。
“天呐,咱们明月庄要出新的仙人了。”有人叫喊着跪下去,对着铜版纸连连磕头。神婆子没有反驳,而是站在人群当中欣慰地笑。
几日后一辆清洗如新的奔驰车在几日后再次驶入了明月庄,它标准地停在神婆子的家门口,那个烫头发的女人挺着肚子下了车,围墙上小白菜的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诶哟,跟猴子似的。”
小白菜只睡了一晚上,他的双眼就消了肿。同时他也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对于自己落了下风的局面,他成了一个不说话的木偶。
万金花姗姗来迟,她连忙解释局面,“老板娘,我这个儿子在墙上修炼呢,你别怕,他不会做什么的。”她娴熟地充当一个拎包的佣人,把女人迎到桌子边坐下。“老板娘,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女人尝了一口万金花递来的茶水,就皱了眉头不打算再喝,“你们这里挺热闹啊。”
“诶哟,您看,东边正修塔呢,我敢说,这塔修成以后,一定是全镇,不,全县最宏伟的建筑了。人人都趁着修塔为吉祥天师表忠心呢。”
那女人一挑眉,从中闻到了登临塔的商业价值,“听着不错,你们要是修得好我就让他投一笔,开发开发,一起赚点金元宝。”她的眼神瞟了瞟车里抽烟的男人,显得胸有成竹。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破裂,万金花便放心地说:“看来老板娘很快就要双喜临门了?”
女人被她逗笑,但很快就摸着肚子忧心忡忡地说:“我就是为这事儿来找你呢。”
“老板娘但说无妨。”
“上周我去检查了,那医生说这胎不好,要我把他打了,你说这人多坏。穿着白褂子,赚着红票子,却要说这种损阴德的话,看来心是黑的。”
话说到这里,神婆子就把接下来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娘,你要我帮你保胎?”
“那可不,能怀上还仰仗你的方子,我晓得你肯定有办法。给我们娘儿俩祛祛灾。”
那女人觉得万金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也没开口说什么,只见她站起身来走到靠近门边的墙角坐下了。“你坐那儿干什么?”女人问道。
“嗐,老板娘你不知道,我们明月庄讲究这个东南的墙角是镇宅的地方,一家之主常在这里坐坐是给全家积德的好事儿。”
女人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笑了一下,“你们这儿的风俗真有意思。”
万金花接着说:“老板娘您说要祛灾,是来得巧了,最近咱们这儿正迎祥瑞呢,祛灾效果是最好的了。”
“什么祥瑞?”
万金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上面整齐地抄录了那些诗句,“老板娘您看,咱们东边庙里,你拜过的那尊天师神像,不久前忽然口中流出汩汩的鲜血!诶呀您别怕,这在别的地方或许是不祥的征兆,但在我们这里,说明吉祥天师要降下圣言。这几句诗,就是那天之后,平白无故出现在人家的门墙上的。”
女人将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只看出这诗还缺了一句,万金花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就差这么一句,就能成一个三方鼎立的祥瑞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推算过,就这两天,这最后一句就要显现了,到时候便可为您祛灾解难,比其他时候效果都要好呢。”
女人正打算将纸上的诗句再好好端详一番,坐在墙角的万金花就忽然扭动身子和五官,诶哟诶哟地怪叫着,女人忙问:“你怎么了这是?”
“老板娘,老板娘,你可别碰我的身子,但你探出头去,叫几个女人进来。诶哟!祥瑞,祥瑞现在就在我身上呢!”
女人听了她的话,和另外四五个一起手忙脚乱地把万金花拉起,再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的衣服。只见神婆子的后背上爬满了蚂蚁,它们沿着脊梁骨形成奇怪的图案。烫头发的女人躲到了墙边,只剩下明月庄的几个一边叫喊,一边为万金花将脊背上的蚂蚁清除干净。
这便是万金花姗姗来迟的原因,在登临塔得知了奔驰来到明月庄的消息后,她先是有了一秒的慌乱,“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万金花就想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来了必定是要求什么,要是让她做个见证,不就是一举两得?”于是她抄起供桌上不知是谁送来的蜂蜜,揪着李得彩的领子对他说:“赶紧的,用你拿笔蘸蜂蜜,按照我背上的字描一遍!”
李得彩不依,辩解道:“这是画画的笔!”
管你是什么笔,万金花不由分说地抢来将笔头杵进了蜂蜜罐子,李得彩发出绝望的一声长叹后,满怀着哀怨顺从了万金花的要求。
女人们围成一团拿毛巾去搓万金花的背,在角落里下了一场蚂蚁雨。密密麻麻的蚂蚁被清理干净之后,人们就在万金花的脊背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列无法被擦除的,鲜红的大字:黄天仙道万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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