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余生欢

　　最近这段日子顾昭心里惦记着父皇的病情，终于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心中万分悲痛却也还记挂着顾明能否顺利登基。如今虽还有忠亲王是心头大患，可到底顾明已经是皇帝了。顾昭也终于可以喘息片刻。
　　回到自己的宫殿里，气氛也变得格外轻松。
　　夏露带着笑意说：“这下好了，咱们公主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今晚可得做些好吃的。”
　　春雪却拦住她：“到底也是先帝新丧，公主的孝期未过。公主心中对先帝情感很深，你还张罗什么吃好吃的，当心惹怒了公主把你撵出去。”
　　夏露这才捂住嘴巴：“糟了，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雪有些无奈：“现如今，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公主也不再是曾经的公主了，按道理她该是我们大齐的第一位长公主。公主身上自然有了她的担子，我们做下人的，应当为公主分忧，可不能没心没肺地给公主招来麻烦。你想，你若是真的晚上张罗了宴席，若是传出去公主的名声怎么办？丧期宴饮？你也把你的欢喜样子收一收，毕竟是在丧期，公主心里还难过呢，失去了父亲，有什么可高兴的？”
　　一席话说的夏露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捂住自己的嘴赶忙去了小厨房。
　　秋水已经在小厨房里了。公主若是外出，她自然要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可若是在自己的宫殿里，那秋水和冬霜这两个负责保护安全的侍女身上担子也轻松了不少。
　　冬霜若是守在了殿内，秋水就常会来小厨房，有时也帮着夏露搭把手。慢慢地，两个人越来越熟络，秋水也不似起初那样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了？”秋水见夏露垂头丧气，只问了三个字。
　　夏露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地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秋水听完，只说：“没错。”
　　夏露又有些气闷：“我都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了，还是没有长进。春雪姐姐怎么就那么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都怪我爹娘都走的太早了，我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有点痛，但还是没有吃饭睡觉重要。对了，秋水，你的家人呢？”
　　秋水听到这话不免将头一低：“都死了。”
　　夏露却不以为然：“都一样。那几年战乱，不知道有多少孤儿。幸好我们几个命好，被先皇后买进顾府照顾公主。先皇后可和蔼了，对我们可好了。秋日里头做糕点，连我们都有的吃。冬霜从小练武保护公主，春雪姐姐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穿衣打扮。只有我，既不会打扮，也不会武功，差点就要做二等侍女了，幸好我会做点好吃的，这才能留在公主身边贴身伺候。”
　　秋水看着跳动的炉火：“难怪。”
　　夏露说累了，听到这话就问：“难怪什么？”
　　秋水便说：“难怪宫里明明有御膳房，公主的宫里还有一个小厨房，你还每天都得在这儿烟熏火燎。”
　　夏露听秋水说话的功夫喝了水，这会儿中气十足地说：“这叫什么烟熏火燎！这叫做有用！要不然我怎么体现我很重要？这就是我留在公主身边的意义。不单单是在小厨房里，就算是在郊外，我也能生火烤野兔、烤鱼做些吃食出来，只要有我在，公主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吃上可口的吃食！”
　　秋水歪着头：“意义？”
　　“那是自然。”夏露十分骄傲地端着炉子上煮的沸腾的汤汁去一边忙活，秋水把炉子里的火弄小了几分，心上有些惆怅。
　　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夏露也有自己的意义，那自己呢？秋水记忆深处的景象开始浮现：那时候的自己不过三四岁，还小却已经有了记忆，大量的人群在一片混乱之中拖家带口的奔走。自己记得很清楚，阿爹把自己抱起来的时候自己还很开心，因为自己那时候太小了，跑不动，勉强跟在大人身后跌跌撞撞的。抱在阿爹的怀里，她感觉到了温暖，也感觉到了轻松，好像就要在阿爹的肩头睡一觉。可谁知道，阿爹却把自己抱给了一个满脸赖皮的男人，她看着那个男人脸上丑陋的赖皮、眼睛里贪婪上下打量的目光觉得害怕极了，不禁大哭起来。
　　那男人就对阿爹说：“长得不行，太壮实了。只能做粗活儿，只能给你三斤粗面。”
　　阿爹拿着自己的手向那个男人展示：“老爷，你再仔细看看，饿上几顿就瘦了。这实在是没法子才卖丫头的，您也多给上点儿救救家里别人吧！”
　　那赖皮却直接抓住自己的手用力一捏说：“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怎么还说谎呢？你这丫头天生就是一副大骨架，啧啧，这力气也大。我买回去是要当童养媳长大伺候我的，这长得一般就算了，还是个男人样儿，老子可没那特殊爱好！”
　　那时候的秋水还太小，她听不懂什么男人样儿、童养媳，却听出了男人的嫌弃，也感觉到了阿爹的异样。
　　她竟然停下了哭声。
　　阿爹还在求那男人多给些粮食，旁边却有人笑了：“这娃娃倒是有意思。这么小就有这样心智。”
　　说罢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我买你这个娃娃。”
　　阿爹看着那锭银子眼睛都直了：“好好好，这个丫头就是你的了。”
　　出钱的人赶着一辆马车，有人把自己抱进了马车，自己最后只看见阿爹警惕地把银子收进怀里快步离开的样子。
　　车帘放下，马车里还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时不时抽泣两声，抱着自己的人奇怪道：“你这小娃娃怎么不哭？”
　　自己说了什么没有？忘记了。在那之后暗无天日的训练有多苦多累也忘记了。只记得十多年后，自己和另外四五个孩子互相角力，只有赢的人才能走出那座地宫。而输的人只能永远留在那儿了。
　　自己赢了，离开前那人对自己的叮嘱——该怎么称呼那人呢？师傅？主人？老爷？
　　在地宫的日子没有称呼，只有不停地练武、练武。
　　“从今往后，你离开地宫第一件事就是忘了这里的一切。你没有过去，没有记忆，只有一颗护主忠心。”
　　“是。”这是自己的回答。十多年的地宫生活叫她没了喜怒哀乐，只有练武、练武。
　　自己被蒙上了眼睛，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浴桶里了。桶里热水氤氲，甚至还有一些红色的花。自己很不适应，在地宫里，自己只有冰冷刺骨的冷水净身。
　　自己刚捞起那花瓣，就有一个圆圆脸的女子按住了自己的手，笑盈盈地说：“别动！见公主可得讲究卫生，你得香一点公主才喜欢。”
　　等到那质地绵软的衣裳穿在身上，她颇觉得不自在。只好紧绷着脸。
　　那圆脸女子带自己穿过回廊、宫门，终于得了召见后进到寝殿：“公主，我把她带来了，她不会说话！”
　　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乌发挽起，满身珠翠雍容华贵地转身说：“夏露，你又胡闹。”
　　然后和自己对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
　　一旁的夏露惊呼一声：“啊？连名字也没有。”
　　又有一个女子对她说：“你懂什么？得让公主赐名。”
　　自己只是有些难堪地低着头：自己真的没有名字，在地宫，他们都按甲乙丙丁称呼。
　　“既然是夏露领你来，那你不如就叫秋水吧！”
　　······
　　“呀！秋水！火都快灭了！你快点救救这火！”
　　秋水一回神，果然眼前的火苗变得越来越小，她赶忙补救。
　　夏露把一个砂锅架上去：“呼，这会儿只需要多等等就好了。这砂锅炖的羹汤软烂清甜，就是费时间，幸好有你陪着我。果脯吃不吃？”夏露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
　　秋水拿起一块放进口中，甜意顺着喉咙一直到心里。
　　“呦，你们两个在这里吃起来了。”
　　夏露一回头把果脯捧到春雪面前：“春雪姐姐吃。”
　　春雪忙摆手：“公主要递帖子去谢家，吩咐我亲自跑一趟。我是来告诉你们两个小鬼头一声，别忘了去殿前替冬霜。”
　　说完就跑了。
　　夏露吐吐舌头：“春雪姐姐就是这么雷厉风行！我得在这儿看着火，你去吧。”
　　秋水带着那甜意，到了殿里。公主已经在贵妃榻上睡着了，冬霜也坐在贵妃榻的脚踏上点头打瞌睡。
　　似乎是听到动静，机敏地一抬头，等看到是秋水又合上眼皮了。
　　寝殿里的这份儿静谧和信任叫秋水感觉好极了。秋水抱住自己的手肘，站在殿内。
　　窗子半开，她能从窗子缝看出去老远，天蓝云白，耳边是柔婉地呼吸声，方才吃过的那果脯甜味还在唇齿间。秋水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离开地宫前，她曾有过不安和害怕。可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的主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